37

莫杰森在陪护的沙发上囫囵睡了一夜。

        一早起来就整理东西，办出院手续，下楼，开车，回家。

        凌暖只需听他的。一直都有杰森，他忙前跑后，把一切做得有条有理。

        “你就坐在这儿。”“稍等我两分钟。”“我去拿车，你待着别动。”

        凌暖老实地听从。

        出院前杰森的同学正好当值，过来看凌暖。同学姓霍，生得仪表堂堂，戴眼镜，一派学者的温和。

        霍同学主动要帮助办手续，结果莫杰森一口回绝：“自己追的女孩，我自己负责。”

        趁着莫杰森出去，霍同学诧异地问凌暖：“难道他只是追求你？你还没同意？”他显出一副对巾帼英雄的仰慕之情，“看他昨天那急吼吼的样子，他对女孩可从来没这么认真过，除了……呃，你是第一个！”

        其实凌暖只是不能发声而已，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霍同学说了“除了……”二字后，自知失言，便又絮絮地讲了些回家后的注意事项。比如忌烟酒，忌油腻，隔天就要来做一次复健之类，都是大夫已经嘱咐过的。

        凌暖也知道他是失言，也自然知道“除了”二字后面的名字，但她只是笑一笑。自从昨夜睡前听过了莫杰森的絮絮叨叨，她就淡定了。

        回去的车上，杰森跟凌暖絮絮介绍，霍妈妈和杰森的妈妈自幼相识，感情极好。杰森和霍同学险些指腹为婚，所幸都是男孩，但也是一路小学中学的同窗好友。直到大学，霍同学读了医科。本来他一路读到博士，前途大片光明，但却偏偏秉持一份“父母在，不远游”信念，谢绝了国内外好多大医院的邀约，只是回到老家的医院行医。

        见凌暖听得连连点头，颇有赞叹之意，莫杰森暗忖会不会介绍得有点多，于是不着边际地把话题扯回来：“人家是‘父母在不远游’，我那位母亲大人，儿子在这里，她倒是越游越远了。”

        凌暖忍不住笑起来。

        杰森心里高兴，又介绍道：“她老人家是年纪越大，行迹越洒脱，行为倒越像个小孩子。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叫我宝贝，跟我撒娇，要是我没有甜腻的回应，她就生气，唉，真是拿她没办法——不过你放心，我不象她的。”

        凌暖扭转头去，笑得肩头耸动。心中却蓦地想到那天莫杰森打的甜蜜电话，仿佛就有了印证。

        四周静谧，凌暖老实地躺在床上，数着挂钟嚓嚓地走路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啊呀怪叫——杰森在厨房里煮粥，已经被烫了三次了。

        他说要把人生中煮的第一次粥献给她，她不忍打碎他的激情和好意。

        实在躺不下去，凌暖悄悄地披衣起身，把卧室的窗户推开。

        太阳还没落山，所以风还不太凉，微微吹过来，吹落了银杏树发黄的叶子，铺得一层层金黄。小区里很静，只依稀传来小孩子玩耍的笑声，却衬得周遭更加静谧。凌暖深吸口气，清新的空气直吸到肺腑里。

        许久以后，杰森才端着粥走进来，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羞赧神情。他抱歉地说：“你尝尝看，好象还能吃——要是不行，我还是叫小罗再送东西过来。”

        粥煮得很浓稠，几乎看不到米粒的形状，还有一点糊味。凌暖大口大口地吞着有点烫的粥，她的眼泪一定是被烫出来的。她不敢抬头，只听杰森还是那样抱歉的口气：“嗯……厨房……被我祸害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一锅粥的威力这么大……我待会儿让小陆帮我叫个钟点工来——收拾好之前，你不要过去看。”

        这语气简直象个孩子，凌暖差点把最后一口粥喷出来。然后把空碗递给他，抹了抹眼泪。

        “谢谢。”她用口型说。

        那么难吃的粥，是多给他面子才吃得下去。

        杰森看着她，突然说：“今天晚上我不走可好？”

        凌暖瞬间脸红。

        他微笑：“——我睡外面沙发。”

        她脸色更红。他一定是故意出言陷害，任谁听说不走都会想歪，难为他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样。

        他故意叹了口气，仿佛懂她的心思：“虽然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会坐怀不乱，可是你又不来‘坐怀’，我又怎么‘乱’呢？”

        她轻轻捉住他的衣角，他转头过来：“一碗粥就把你打动了？”

        不是一碗粥。很久以来，他早就打动了她。

        他每次捉弄她的时候，唇边噙着的笑意打动她；他认真工作起来，专注的神态打动她；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带给她惊喜的时候打动她；还有他清清楚楚宣告他要重新追求她的时候，打动她……

        她口不能言，心里早就被打动了一万遍。

        “或者……”他促狭地笑起来，“你是想来坐怀么？”

        凌暖急促地放手。那么污的人她才不要做。

        “暖暖，不要那么快就接受我的追求。”他俯身下来，看着她，目光认真又温柔，“你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并没什么了不起，即煮不好一碗粥，也不会讲甜言蜜语，他只是把这些笨拙都藏在虚张声势里，你不要被他吓住了。”

        他穿了一件银灰的家居服，袖口略挽着，却沾着一两点煮粥时弄上去的汤汁，衣服下摆，刚才被她抓住的那一角，还留着一缕细细的摺皱，四放着射出去。他平日的衣冠楚楚，现在却自然而然地带了些狼狈。

        杰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真不知道我有一天会做这些，可我只知道，做这一切的时候，甘之如饴。”

        在他说“甘之如饴”的时候，凌暖心里的一个地方突然就化成了一汪水，这水柔柔地涌上来，一漾一漾的温暖。

        复健诊室的候诊长廊里，人依然很多。

        凌暖挂了复诊号，找了个相对人少点的地方坐下等待叫号。

        前一天莫杰森已经告诉她今天要去机场接人，叫她等他回来再去。

        她心中隐隐一动，有个飘乎的念头就没有抓住。

        不过她觉得自己只是说话不方便，哪到了连去做个复健都必须有人陪的地步。所以他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溜出来了。

        手机嗡嗡地颤了两下。来信息了。

        这两天，剧组里都知道她失声的事情了，但是因为她不能讲电话，只能发信息来慰问。

        是玫玫发的信息，要和铃铛来看望她。凌暖感念她们的好意，但还是婉言谢绝了。剧组太忙，她又失声，来了也是相对无言，光是傻笑的话也很不应景。

        尤其她深知，玫玫可是身负八卦使命，自从那日看到莫杰森旁若无人地喂她吃的以后，半夜里短信就杀过来，恨不能一时半刻就把她拷问清楚。她的男神居然会这样被默默无闻的凌暖收了，玫玫肯定是坐立难安。幸好，现在自己出发不了声，倒是变相地逃过一劫。

        薛导倒是来过了，带着薛太太。薛导并没有露出一点难看的脸色，反倒劝她好好养病，还颇为俗套地说她是金子早晚会发光。

        看着凌暖被安慰得面红耳赤的窘样，莫杰森不但不救她于水火，还大言不惭地说他最擅长打磨金子，让凌暖当真窘上加窘。何况还是第一次见薛太太，比见了被她坑了的薛导还紧张。这是莫杰森之前拉的仇恨，说薛太太很不服她的厨艺。

        结果还是杰森骗她。

        薛太太不但温婉优雅，还难得地幽默风趣，见她发窘，反倒抢白杰森说你不要抢我家老薛的功劳……

        反正除了她一言不发，只剩脸红以外，那三个人讲得好不热闹。

        送走导演两口，凌暖举着小本子问杰森是不是和薛太太也是旧识。小本子这几天成了凌暖的标准配备，比手机戳字更加方便快捷，现在用得甚是得心应手。

        杰森颇为自得地撇嘴道：“当初是我让着薛隽东，要不今天那个就是莫太太。”

        凌暖在本子上写了“臭！美！吧！”三个大字后还不解气，当真伸出手指戳了他的额头。

        他握住她奇袭得逞的手指，哈哈大笑。

        凌暖也笑，笑着笑着就怔住了。

        这种模样，算得上是“打情骂俏”了吧？原来在杰森面前她可从未这样放肆过。

        原来，她是可以这样放肆的，原来，她喜欢这样的放肆。

        莫杰森抽掉她手中的小本子，写：“虽然说要追求你，但有时候真的等不及。”

        凌暖故意板住有脸，煞有介事地掐掐手指，然后写道：“在你说追求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了。”

        …………

        凌暖坐在熙熙攘攘的候诊室门口，边想边忍不住微笑。她好象第一次才领会到了恋爱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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