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斜对着床的隔间门玻璃里透出乌蒙蒙的光。这点光让整个室内都显得隐隐约约，不太真实。

        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凌暖就一直觉得不太真实。自己中午，是昏倒了吧？她那么健壮，牙口好胃口又好，还是跆挙道黑带，饿两顿又怎么了，虽然是想到剧组的事情有点自责，但怎么能说昏就昏了呢？

        凌暖很有些羞愧。

        突然发觉那隔间里有晃动的人影，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却听得很清楚，是杰森。

        “……不，你不用道歉，说起来跟你也并没有太多关系，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以后你组里的事，可以直接联系小陆帮你，我不会过去了……哪里是什么惩罚，只是觉得这样对暖暖，对我，还有对你，都是最好的。”

        门轻轻地打开。

        凌暖赶紧闭上眼。这通电话那头，很明显是林雪影。

        凌暖心里有点百味杂陈的，不知道杰森怎么就突然决定对林雪影疏远了，但又隐隐地为这疏远感到安心。只是不小心听了别人的电话，好象有一点不道德，若是不装睡，又好象混不过去。

        脚步声到床边停顿下来。好象感觉他伏低了身子，在仔细看她的脸。

        然后是杰森的低笑：“醒了就别装。眼皮抖得象筛糠一样。”

        凌暖只好睁开眼睛。从小就不会装睡，杰森也真目光如炬，这么暗的光线他也看得见。

        杰森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

        “不烧了。今晚住一宿明天就出院。”

        哦？她还发烧了？

        “就是身体虚了一点，在家调养就行，需要占用公共资源吗？”

        她继续盯着他，观察他是不是有所隐瞒。

        “剧组那边你不用担心了。临阵换角的事虽然不太常发生，但也不是没有过。你不是有替身叫……惠扬的吗？我又问了隽东一次，据说磨合得很快，一周后上场问题不大。已经有过的宣传就没办法了，不过你们都是新人，对你们的宣传本身就不是重点。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尽快恢复你还能赶上好多场巡演呢！”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解开她心底的担忧，并没有夸大其辞也没有遮遮掩掩。

        她心下稍安。

        室内虽然没有点灯，但是没有拉窗帘。已是华灯初上，外面有闪动的广告灯箱，灯光照进来，映得莫杰森脸部的轮廓格外分明，唔，他真的帅呆了。俊眉星目，鼻梁挺直，唇线分明。她不是不知道他好看，只是才发觉他这样好看。

        好看得让人不想眨眼。

        然而莫杰森却突然把脸凑到她眼前来，几乎贴到她的鼻尖，把她吓得一抖，然后明晃晃地挑逗她：“这样看得更清楚吧？”

        他呼出的热气暖暖地吹拂着她的脸庞，有一点麻苏苏的舒服，整个人好象要化在这舒服里。

        “饿了吗？”他蛊惑完她，突然又撤回身来，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口气平静得好象什么都没发生，“应该不饿了，已经输了两袋糖了。不过我叫小罗做了饭，正在送过来。清淡的白粥，好不好？”

        她还停在他下的蛊里出不来，根本没听见他的戏谑，说到小罗和白粥她才反应回来。

        小罗就是梓郡家里的大厨，是专业的选手。

        不过再专业，也只是白粥吧？还远远地来送。要知道她可是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嘴里胃里急需的可是小炒肉，肉丸子，糖醋排骨什么的。

        凌暖嘟起嘴。

        莫杰森见了，颇有点为难：“难道想吃东北菜？”

        凌暖终于忍不住笑了。

        往日都是莫杰森作势她狗腿，如今怎么换人了？她不想想太多，只觉得满屋子都是甜蜜，暗蒙蒙的天色是甜蜜，映进来的光是甜蜜，就连拔掉的针眼那里都是甜蜜，有杰森的手轻轻地握在那里。

        杰森故意道：“那，我开始背菜谱了啊。想吃什么就流口水出来。”

        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个陌生的小伙子拎着大包小包的进来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厨小罗。

        小罗客客气气地跟莫杰森和凌暖问了好，放下手中的吃食就走了。

        “开饭啰！”杰森看起来比她还高兴，扶她坐起身，把枕头拍松让她靠着，又把床桌滑过来。

        “等一下，光线太暗了。”他柔声说，然后用手遮住她的眼睛，“把眼睛闭一下，我去开灯。”

        她的眼帘上还存着他手掌温暖的触感，咔哒一声，便四下光明。

        饭盒一个个拆开，哪里象杰森说的那样，只有白粥。明明丰盛得很。她也真是可以，说什么就信什么，次次都上当。

        精巧的素包子，糯米饭。粥倒是有两种，一碗山药排骨粥，一碗桂圆红枣糯米粥。鲜香，滋补、甜润都有了。还有清炒的应季小菜，蔬果沙拉装在玻璃的乐扣盒子里。

        “我跟他们说不要弄太油腻。”杰森张罗着摆开盒碗，又拿了湿巾来给她擦手。

        凌暖有点窘。本来见到好吃的，她的精神就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肚子里没东西，但已经输过补液，再说也不是动也动不了的病，莫杰森这样周全地照顾起来，她倒不好意思。连忙从床上下来，趿着鞋去洗手。

        这是一间简单的单人病房，收拾得干净舒适倒没有多华贵。靠门的一角就是卫生间，也是简单干净。凌暖一闪身就匆匆躲进去上了锁。镜子里自己，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扬着，眼角眉梢都写着□□二字。

        又想到刚才他就躲在这个屋子里给林雪影打的电话，他也没问她听没听到，一时心里又暖融融的，镜子里那姑娘面上的喜色就简直可以写出一篇3000字小说。

        虽然饿，但也没能吃得十分饱。莫BOSS营养师附身，教导她要保养好自己的胃，切忌暴饮暴食，所以吃到最后她被收了勺子，只有望菜兴叹的份儿。

        吃完了，莫杰森不让她动手，把东西收拾齐整，又拿了碗筷去刷。

        凌暖迅速地扎好长发，穿好外套，就站在门口等他。莫杰森回来后，看她蓄势待发的一身也不奇怪，然后一脸坦然地说：“那个玻璃的盒子，碎了。”

        凌暖一点儿不意外，忍着笑把刷好的碗筷放在桌上，又去拿外套给他。

        杰森也微笑着不说话，披上衣服，两个人就手牵手下楼去。

        好象跟之前的日子差不多，但又好象有些地方很不一样。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温馨得不能再温馨，幸福得不能再幸福。

        天已经黑透了，松柏在夜里变成暗影，只有甬道旁的花坛里，一朵朵菊花开得正盛。园中小径上，低矮的亮着一盏盏路灯，温暖的黄色光晕里，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缓缓地经过。

        凌暖低下头，掏出手机打字。有句话在她心里已经存了一整天。

        （我们就算和好了，是不是？）

        她把屏幕举到他面前，屏幕蓝荧荧的光映着他的脸，他笑着露出的牙齿也闪着晶莹的光。

        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说“是”了。她已知道这答案，但期待他说出来。

        一阵风起，到底是秋天了，白天日头再足，晚上刮起风来也是沁入心脾的凉意。

        莫杰森伸出手来，把凌暖被风吹散的几络头发温柔地抹到耳后去。

        然后他说：“不是。”

        凌暖有点呆。她微微张着口，傻呆呆的表情就象个受惊的小鹿。也许他还是在逗自己。她想。

        “不是。”他静静地重复一遍，“因为我要重新追求你。”

        莫杰森对她说过好多的话，但这句听在耳里无疑是最甜蜜的一句情话。

        真的是太有杀伤力了，明知她抵不住还要诱惑她，难道他不知道只要他说个“是”就足够她心花怒放了吗？

        她突然觉得莫杰森追求她倒更象是一种惩罚，罚她做那个心安理得被“追求”的人，而她却不能丢了矜持扑过去，紧紧地拥抱住他。

        手机屏的光忽地灭了。

        一团暧昧的黑暮里，莫杰森垂下头，第一次用特别郑重的语气跟她讲话：“暖暖，我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

        晚上，她躺在床上，他躺在沙发上。只留了屋角的一盏灯，柔柔地映着整个房间。

        他从初识她讲起，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发笑，每一次气恼。有很多细节她自己都不记得，他却都能讲出来。

        凌暖静静地听着，起初还会笑，笑到深处把头埋进枕头里，后来就敛了笑，渐渐动容，于是又有泪水淌出来。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不说而已。

        讲到后来莫杰森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动静，于是莫杰森也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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