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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既然背离侠道


侠奇正脸上的轻松不是装出来的,那区区百人的寻常大汉他还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自己身边还站着他小生哥这个底子大概很深的帮手。

        这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里只凑到这么些人,他估计这渔鼓帮也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侠奇正活动腕骨,发出“咔咔”的声响,开始为待会挑翻百人的大战热身。

        他的轻松一直持续到村口出现了着素色武服,头戴笠帽的两骑,然后收敛,消失。

        那两骑明显是渔鼓帮的高层,他们出现在侠奇正视野中时,那百人帮众全都低首往一旁退让,让出一条够十骑出入的道路来。缺了六齿的伍六齿更是如奴才一般点头哈腰,不住地汇报着什么。

        侠奇正忽然皱眉,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压力。只一眼他就看出那两个高层模样的家伙是真正的武者,即使在手下的拱围之中,他们在马上的姿态和气机依然处于勃发状态,似乎不管在任何情况,有任何机变,此二人都能应付自如,这是唯有在江湖中搏杀惯了的老江湖才能呈现的状态。

        两骑中身形偏瘦的一人听了伍六齿的汇报,挥手让后者退下,两人允自交流了几句。

        侠奇正能感觉到其中那个瘦子交流时目光仍锁定在自己身上,像是富翁打量一个街边古董摊里的稀罕玩物,有着精明的盘算,也有着一口食之的阴狠。而另一个眉眼隐藏在笠帽下,身形雄壮的汉子则气态深沉,显得十分稳重大气。

        终于,那个偏瘦的渔鼓帮高层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侠奇正身前两丈,将笠帽取下别在身后。侠奇正注意到那是一张络腮胡子脸,捎带着消瘦而显得特别有棱角的下巴,若是仅此而已,这张脸或许很有寻常游侠的风格,但是他阴鸷的双眼以及若有若无的阴笑破坏了那份侠气。对方根本不像是个武者,更像是验尸堂的仵作或是常年与毒药作伴的毒师。

        来人似乎在俯视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是瞿北侠奇正?瞿北……可是楠燮郡瞿北县?”

        前半句是废话,侠奇正相信先前被他放跑的那人肯定将自己的容貌年纪毫发无差地描述过。后半句却让他悚然一惊,他的家乡说实话并不出名,全国各地的重名县城也不是没有,对方竟然能知道他来自楠燮?

        “是……又如何。”第一次真正与老江湖交锋的少年侠士发现自己事到临头终究还是不可抑制的紧张了起来。

        那人阴笑一声,道:“我乃渔鼓帮客卿狼千蜂……没听说过?呵呵,你不知道我名号不要紧,你只需知道眼下有个大好机会予你。”

        狼千蜂顿了顿,看了看满脸疑惑的侠奇正,以为提起了对方的兴趣,继续道:

        “渔鼓帮还有一末座客卿的位置,两百两月饷,只需坐镇一些场子便唾手可得。只要你肯加入渔鼓帮,这个客卿的位置便是你的了……当然,今天之事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你觉得如何。”

        原来是拉拢,侠奇正一声冷笑:“我当有什么高论,还是一套收买人心的把戏。”

        这帮老江湖大概是被酒肉银钱磨空了心性,上来先想着用收买的把戏,气态尚足又如何,没了武者的武斗之心注定是要被自己这一道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侠奇正勇气横生,因为这样只剩空武架子的老江湖根本不足为惧。

        “这么说,你是不要银子……要棺材了?”狼千蜂的笑由阴转狠,身上气势横生,衣襟因为四溢的真气而微微鼓起。

        盈惑境!此境真气已经可以外溢,虽然无法作为攻击手段,但是以气生势,有势即有威压,在战斗中对敌下境武者往往凭势就可压的对手喘不过气来。

        侠奇正深吸一口气,起身持拳。虽然早有面对盈惑高手的准备,仍不免有些微微打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体打颤的缘由其实并不是恐惧,或许有紧张,更多的是面对高出自己境界对手的兴奋。

        他七岁开始专心修道,历时五年,没有高人指引,没有丹药辅助,单凭一颗赤子之心破境迅猛如虎,一年一品,可谓世所罕见。其实若是真有高人指点,恐怕他的潜力还会被挖掘的更透彻些,就如此时他那临阵忽生的横勇战心,就不是一般武者具备的。

        然而气势横生的狼千蜂并没有出手,他怪笑一声,忽然朝身后的同伴摊了摊手。

        摊手表示无奈,表示之前准备的说辞已经谈崩,表示……你可以出手了。

        侠奇正一怔,只看见那身形雄壮的另一位客卿自马背上纵身跳下,信步朝侠奇正走来。

        他越走越快,直至五丈之外已是势如闪电,长拳直取侠奇正,那体外肆意纵横的真气将沿途所有的石子土块掀飞,又是一个盈惑境的高手。

        原来是换一个对手,全身真气涌动沸腾的侠奇正早已将战意提升极致,不论对手是谁他都怡然不惧。

        他突然洒然一笑,似乎是在给自己壮势。随后同样挥拳攻上,第一拳便要与对方正面交锋,这是取伤之道,却也是催发血性战意的激进打法。

        从紧张至兴奋,从微惧至勇敢,这短短数刻时间里的心境变化,让侠奇正无愧少年天才武者的名号,若此战后少年安然无恙,将其中转变细细体味一番,或将成为破镜的体悟。

        然而沙尘微扬,那两只拳头尚未击于一处——场间交错的拳风就将那顶笠帽吹飞,一张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木然到了极点的脸从笠帽的阴影中骤然出现。

        看到那张脸,侠奇正瞳孔于刹那间缩放,那战意极浓的拳头顷刻回收,动作由一拳击出变成双臂抱防。

        “嘭”的一声,仿佛平地惊雷一般,他的身形由攻进转为急退,干泥土地被犁出一道长长的轨迹,他仍是去势不减,一旁观战的怜生一看,迅速飞掠到他的身后横身托住,为他卸去了剩下的力道。

        “你没事吧小侠。”怜生很意外,那本来即将对拳的一瞬,看起来战意满满的小侠突然转攻为守令他十分不解。

        然而侠奇正只是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那个身材伟岸,出拳恍若惊雷的武者。

        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

        他的嘴唇颤颤巍巍的动了:“易……易大哥?”

        本名易庄雄的渔鼓帮客卿默然片刻,面无表情道:“是我。”

        ……

        怜生同样吃惊了,按小侠先前的说法,他闯荡江湖一是为历练,再就是希望找到当年有救命之恩的易姓侠客。

        难道这人就是小侠要找的“侠士”?

        怜生认真地打量着对方,那个有着标准甚至于完美武者身材的“易大哥”此时并没有继续动手。他脸上并没有与后辈久别重逢的欣慰,也没有如同其他渔鼓帮人一般的跋扈,只是木然,不,应该说是麻木。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神色,从笠帽被吹飞露出时就保持着一种深沉的默然直到现在。他表现出认识小侠的样子,却好像毫不在意一般,似乎这个年轻人不论是谁都于事无补。

        侠奇正还处于震惊之中,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垂向地面,仿佛自问自答般道:“为什么是你……”

        易庄雄用低沉的声音缓慢回答:“我是渔鼓帮的客卿,你影响了帮里的生意,我自然会出现在此处理。”

        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了。”侠奇正的声音忽然涌起一丝希望,“你一定不知道吧,渔鼓帮内欺男霸女,还……”

        “我都知道。”易庄雄双手叉胸,出言打断了他,“自我三年前加入渔鼓帮成为客卿,便知道帮内那些贩人放贷的行径。我知道的还比你想象的更多——流韵城里的黑市、赌坊、妓院,渔鼓帮都有参与,你想得到想不到的种种肮脏行径,背后都有渔鼓帮里的黑手操作。”

        他伸出一手阻止了还想询问的侠奇正,说出了最关键的话:“我自然也有份。”

        还是沉默,侠奇正只能沉默,他此时还在巨大的落差间坠落,仿佛能听到四周巨大风压,压得他的胸口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易庄雄继续说道:“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加入渔鼓帮,或者……我也不为难你,自卸一只胳膊离开吧。”他的这句话并没有怜悯的意思,就像一个随意抛出价码招标的冷血商人。

        继续沉默,却酝酿着某种愤懑。

        怜生至出镇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愤怒,他看看那个面无表情地允自说话的高大武者,又看了看另一个似乎正欣赏着小侠的痛苦的络腮胡客卿,正想挺身说话,身边被他搀扶着的小侠已经先有了动作。

        那个来自瞿北的少年侠士侠奇正突然推开怜生,往前踉跄了几步,情绪激动,双眼通红地喊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是谁当年循循教导不可恃勇斗狠,不可恃武欺人!

        是谁款款侃着行走江湖当怀仁者侠心,达则匡君抚国,穷则修身济民!

        是谁信马由缰,告诉我要南下去那****的大江湖,执义为剑,仗剑为先!

        那个朗笑着说要为那些在江湖血水中挣扎的百姓划出一片朗朗乾坤的!

        到底是谁!

        ……

        易庄雄看着这个当年一时兴起救下的少年——那时他还是一个跟着爷爷卖艺收铜板的幼童。

        事实上直到亲眼看见他,易庄雄才想起之所以觉得伍六齿口中的瞿北侠奇正耳熟,是因为有当年那一桩缘分。当时年少气盛的他觉得老人为孙儿取的名字很有意思,所以印象颇深。撞上那豪绅公子仗势欺人,自己搭救也不过是顺手而为,并无深意。

        现在想起来,当年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仗剑游天下,信手便要去抚世间不平的呢。这些年又是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对过往如此陌生的呢。

        是他初来流韵,替官府在那黑帮中辗转潜伏卧底,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成了那黑白两道大人眼里的戏子,徒成笑料吗。

        是他身处逆境,犹不忘救那被市痞追杀的贫穷小孩,结果却连最后那柄奉为信仰的侠士剑都被人骗走的落魄吗。

        是他在盈惑下品这一道门坎卡了太久而发狂,而那个人正好抛出那对症下药的筹码,让他屈身至此吗。

        有一个人年少意气,想要刺穿那浑浑江湖,却反被捅了个满身窟窿。

        他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见得多一些,便把这世间看得越清楚一些罢了。”

        他麻木望向侠奇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怜悯:“你以后也会明白的。”

        ……

        怜生很担心,他即使身为局外人,也感受到了这一方愤恨炽热若狂,那一方麻木冰冷如灰的对话中有一道冷锋,不断刺激着侠奇正。

        然而后者并没有进一步睚眦欲裂地去怒吼,他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低头不再看那昔日的易大哥,只是轻轻问道:“你的剑呢。”

        易庄雄怔了怔,无所谓道:“不练了,便丢了。”

        当年和那个易姓侠士接触的短短时日里,他所佩的那把“侠士剑”被年幼好奇的侠奇正摸过许多次。侠奇正还记得自己当时抚剑时心中对佩剑行走江湖的逐渐燃起的神往,然而这么多年他学剑,练剑却始终没有佩过一把剑,只带着一口自己削锋的木剑。

        因为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小想法,他希望有朝一日找到那人,请他为自己选一把剑……

        可惜了。

        那个人却告诉他说,早就不练剑了。

        真的可惜了。

        “不过即使你不练剑,我还是会一直练下去。”

        小侠这样想着,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他的丹田气海似有巨浪翻腾,后衣襟亦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体内的真气骤变,已经可堪破体横溢。

        这一刻,他破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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