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风光地狱 6

“高贵的圣骑士大人啊，血族的尊敬与友谊与您同在。”轻轻地落下这样的话语，笼罩在血族身上的光柱猛地一亮，接着迅速暗淡下来，斯巴鲁和他的手下们，就像搭乘透明的电梯一般极速上升，在暗暗红光之中飞向天际，血族圣器没有破开空间，而是像某种航空器一样把剩下的78位血族战士载向未知的远方。

        然而这时，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陛下！陛下！”

        刺客转过头，轻轻扯了一下兜帽，才看见了躺在一个直径五十米大坑之中的，德库拉摄政王。

        那已经不是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他的四肢已经不知去向，仅存的躯干由于没有完全退出虚化状态，一半是实体，一半又是气体或者液体。头上的角已被齐根打断，同样不知所踪，而唯一能算是保存完好的，只有他的脸庞。

        “陛下！陛下！”他高叫着，可是没有一道血光笼罩过来。

        “这次的事情，理应由你来负责。”空中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陛下！求您了，赐我一死吧！”任何朝代，任何政党，任何组织，在失败之余都会习惯地找个替罪羔羊，而德库拉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摄政王大人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那一句“斯巴鲁，你终于有点像首席的样子了”就已经是一种明示了，他现在只有一死才能谢罪，更重要的是，他宁死也不愿受辱。

        血族可以虐杀人类，人类也不会善待血族，德库拉终其一生，残害过人类少女无数，他也从不想着能得到人类的宽恕。

        他是摄政王，他是一个纯粹的血族主义者，血族的无上荣耀，在他的心灵深处已经变成一种蔑视苍生的极端，除了血族，他看不起世间的其他生物。

        也正因为如此，德库拉对于血族帝王的忠诚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不论现实情况如何，他都会将陛下的命令执行到底。在出征之前，他曾向陛下保证凯旋归来，因为在他看来血族现有的力量已经接近无敌，可是天意弄人，血族最不愿面对的使徒一下子就来了四个，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光之使徒。

        原本胜券在握的战斗突然变得毫无希望，这让德库拉摄政王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保全己方的实力，尽快脱出战局另想办法，而是自己无法向陛下兑现承诺，在渐进的死期和让陛下失望的双重压力下，德库拉摄政王选择了不计后果的硬拼。

        最后，他失败了。如果不是因为血族根本没有能力自杀，他早就自寻了断了，现在的德库拉只求陛下赐死，能够在生命的终点，也要背上为血族尽忠的美名。

        他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血族，而不是囚徒。

        然而血红的天空，慢慢开始变得暗淡，不知身在何处的血族帝王，正在收起圣器的力量：“德库拉，你很让我失望。”帝王的声音依旧在空中飘浮，却像死刑一样残杀着德库拉的心神，“你的失职，不是因为这次失败的突袭，不是因为你战前夸下海口无法兑现，而是因为你明知对方是使徒，还要下令进攻，白白折损族人的生命，你可知这么做带来的后果么？”

        “陛下，德库拉愚蠢，德库拉罪该万死，不配苟活于世，还请陛下降下神罚。”摄政王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很苍老，听起来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味道，“德库拉，愿一死赎罪。”

        “你早已经罪无可恕，把你交给人类才是最好的惩罚。”空中的声音依旧平静淡雅，可是深深隐藏在其中的一抹难言的哀怨，却让心思缜密的凝眸·塞克利亚·星姬猛然抬头，“女皇？血族的女皇陛下？”

        “……”没有回应，只有血光慢慢消退，和黑夜一起。

        最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东方渐渐泛起破晓的白色光亮，然而没有人迎接这劫后余生的曙光，残破的战场上只有惨重伤亡后的悲伤。

        136人的国际维和部队，只剩下31人，连个零头都不到，剩下的全部阵亡。这样的结果，充分说明了人类常规力量在面对血族公爵时的无力。

        17人的天铭者队伍，没有伤亡，因为他们都是祭品，是要被打趴了带回去好好享用的，但即便是如此，在战斗之后还能勉强站着的，只有4位大魔法师。

        甚至希尔还需要真空·克里斯·巴顿扶着才能站稳。

        四位大圣贤是活下来了，就连重伤的邓布利多也睁开了眼睛，他的魔法盾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不然飞出去那么远摔也会摔出个好歹来。

        然而，前来参战的9位护法长老，全部阵亡了。

        使徒们都没受伤，就连凝眸·塞克利亚·星姬被斯巴鲁来了一下狠的，也不明原因地完全恢复，而剩下的就是整个战斗中完全是在划水的帝厉魔们。

        这是必然，帝厉魔对帝厉魔的战斗向来如此，就是有契约的束缚他们也会消极怠工。

        比起人类，真正蒙受巨大损失的还是血族，虽然伯爵和侯爵一共也只倒下了9人，但是，8名公爵的死是他们不可承受之痛，更不要说，还有一位亲王一位摄政王。

        这是血族二百年来最严重的伤亡，没有之一。

        “我是不是错过什么精彩的部分了？”老校长刚刚睁开眼睛，就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太严肃的话来。

        “邓布利多，你终于醒了！”莉莉尼特高兴的眼角飙泪，加巴斯和贝克雷尔也喜形于色，全然顾不上幸存的天铭者们还在帮助铂金色铠甲们收整同袍的尸身。也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来邓布利多的眼前，柔嫩的小手关切地握住他苍老的双手。

        “邓布利多爷爷，您……没事吧。”风音·维兰罗琳·阿拉娅大大的绿色眼睛里满是关心，那可爱的模样看得老校长都心疼了·。

        “没事没事，我很好。”说着没事，但是还是出事了。

        邓布利多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可还是伤到了腰椎，两条腿现在已经失去了知觉，毕竟他已经117岁高龄了，对于这样一位老人来说，战斗，已经是一件力不从心的事情了。

        刺客走了过来，轻轻抱住还在哭鼻子的小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把兜帽摘下来，就这么静静站着。女孩在他的怀中哭泣了一阵，就自然地平息了下来，仿佛这并不宽广的胸怀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邓布利多爷爷，你要好好保重啊。”她一面把眼泪擦得到处都是，一面说道。

        “你也要……好好·····保重！”一生败敌无数的圣法师阿尔吉利诺·邓布利多，这最后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袭遍全身。他知道这个可爱的女孩即将面对什么，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可是这一切都早已无法改变。对于这位终身未婚的老人而言，伊斯霍尔肯的小公主就如同他的重孙女一样，每次和她在一起都让圣法师有一种享受天伦之乐的美妙感觉，然而残酷的命运却要将这仅存的幸福也一起夺去。

        他不敢想象，这样一位少女该如何面对注定的死亡，他不能想象，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祸自己要如何面对，他甚至现在就有一种晚节不保的凄苦感觉。

        老校长伸手向地下一指，一个奇怪的五芒星的魔法阵被蓝色的水元素勾勒出来，工整得如同印刷。“波利特。”他命令道，法阵中心升起一道喷泉，一个满身是冰块的健壮牛头人瞬间出现，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老校长。

        “运气不错。”它说，鼻孔里喷出一道白气，“还没被那些血族吃掉。”

        “现在还有心情来讽刺我吗？”本来温和的老校长现在完全是另外一副严厉刻薄的神色，“还是担心点自己的小命比较好。”

        “嘿，你能把我怎么着？老瘫子。”牛头人根本不为所动，“24小时快到了，契约的力量马上就会消失，你现在连红疹咒都没力气使用了吧，嗯？没错，这次我确实没怎么出力，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没感到契约力量的反噬呢。顺便提醒你一下，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哦，如果我有一段时间没和他们见面，说不定他们会来拜访一下你这个傻瓜哦。”·牛头人十分牛气地扣扣鼻孔，顺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股五颜六色的泡泡。

        “我的命令是让你保护其他人，可是我没有看到效果，波利特。”邓布利多依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加巴斯的粗腿，“按照惯例，我或许应该用锯齿钟摆来好好慰劳你，可是现在么，我们来点儿效果显著的。”他说着，两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锯齿钟摆？好啊。我倒想看看，现在虚弱如你，使用这种高难度的咒语，会不会遭受反噬呢？或者在你念完咒语之前，就耗光魔力可笑地晕倒么？你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样子一定棒极了！我可是非常期待。”牛头人双爪抱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给你个忠告，波利特，不做死就不会死。”扶着邓布利多的加巴斯粗声粗气地说道。

        “好吧，那么我们开始——魂装魔傀。”邓布利多平平稳稳的声音刚刚响起，牛头人就十分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身体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迅速气化，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水雾。

        水雾中分出一条细细的蓝色气流，注入到邓布利多的心口，看上去像是在给他输液或者做蒸汽治疗，两秒钟后，细细的气流从中掐断，而那团水雾状的东西缩小了近乎一半。

        “扶我起来！”邓布利多对加巴斯说道，接着他就在大地皇法师的帮助下，万分费力地挣扎着站立了起来，他的腿脚看起来一如往常，可是动作僵硬又诡异，如同扯线木偶，老校长气喘吁吁地活动了半天，总算勉强学会了如何迈步走路。

        他蹒跚地走了几步，这时那剩下的一半水雾变化成了一只甲虫，飞到他面前，张开口器，露出锋利的节肢，一副气势汹汹的拼命架势。

        “邓布利多！”甲虫发出了牛头人的咆哮，“没想到你居然学会了这种咒令！好好好！很好！你很厉害！不过不要得意太久，就算你这次可以驱散我，但是还有下次！我完全可以在别人召唤我的时候，说服我的主人，放我一天自由，到时候你就等着吧，大魔法师巅峰的波利特绝对会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你等着！”它说完就摆出一副等待驱散的姿势，甲虫转过身去，肥肿的虫屁股冲着老校长。

        “别做梦了，亲爱的波利特。”这个时候，老校长从长袍口袋里拿出了一面镀银的镜子，“我想我得用个预知镜才能看清报纸上的字了，唉！年龄不饶人啊。”他装模作样的哀叹道。

        “什么！你竟敢……！”甲虫听到“预知镜”三个字的时候猛然爆炸，再次变成牛头人，不过很可惜，它现在的身高只有原来的一半。

        “很遗憾，不作死就不会死。”邓布利多手上的镀银镜子陡然亮光一闪，牛头人就被整个吸了进去，“不~~~~~~”它绝望的吼声在空中久久不散。

        这个时候，另外三只帝厉魔拖着伤痕累累，乱七八糟的透明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来到莉莉尼特等人的面前复命，看着它们被打得几近消散的身躯，莉莉尼特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最后的决战没帮上什么忙，但是看在你们一开始还挺努力的份儿上，这次暂且放过你们。”

        “谢谢您，夫人！”红色透明的小女孩似乎很怕莉莉尼特，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其他两位帝厉魔也大都是这样的待遇，三位大圣贤各念出一个字，帝厉魔们就在三道五颜六色的烟雾中旋转着消失在空中。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受到丁点惩罚。

        解决完了帝厉魔们即将到期的召唤契约，四位大圣贤向着德库拉所在的大坑走去，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心。

        “莉莉尼特，给我讲讲之后发生了什么。”圣法师说道，他又回到往日的温和态度中去了。

        “好吧。”莉莉尼特深深看了四个孩子一眼，才把接下来的事情转述给了邓布利多。

        萨萨里安的步兵们也赶来了，抬着海量的担架，然而真正需要的活人，太少。

        一具具残缺的尸体被移走，无论人的，还是血族的，死者的沉默映照着生者的哀鸣更加响亮。“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走他们！他们在这里杀了这么多人你没看见吗！告诉我为什么！”冻结·希尔·伯恩斯坦不顾虚弱的身体，只身拦住了白衣刺客，咆哮着向他发出质问。

        “不放走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再站起来。”光辉晨星·永业语气平稳地说道，“死者是不能复生的。”

        “但是他们不能白死！那些血族应该血债血偿！”希尔上前一步，冲着刺客大吼道。

        “血债血偿吗……”光辉晨星·永业发出了一声凄厉又低沉的惨笑，“我曾经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结果呢，把敌人挫骨扬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的，圣院的那次事件，成为整个“十月宗教改革”导火索的恶性犯罪事件，其主谋已经死在了刺客的枪口之下，可是又能怎样，就是在如何地将那个人虐杀得死去活来，也换不回风音·维兰罗琳·阿拉娅的声音。

        “那不过是无谓地发泄自己的怨气而已。”刺客说道，“你真的认为，让那些血族陪葬，就可以让死去的人，安息么？”

        刺客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穿透了希尔。“想想那些离去的你的故友，他们生前，对你有着怎样的期望，这些，才是可以被称为遗愿的东西，若果不是抱着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想法，你觉得还能有几个人在这里和血族厮杀，甚至献出生命？”

        “……”咆哮，和着怒火，一同被心中永久的思念浇灭，化为平静的缅怀，母亲美丽的笑脸，在心头最不可触动的柔软处浮现，“妈妈，我将来一定做个伟大的魔法师。”“好啊，妈妈会等着，看看我的儿子是个怎样伟大的魔法师呢。”母亲的笑容，幼年时的理想，儿时的约定，都随着母亲的离世化为乌有，娇生惯养的希尔也因此一蹶不振，靠着酒精和女人的屁股来麻醉自己，伪装自己，以至于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是谁。而现在，母亲的期望，还有老别克的期望，都这样无可挽回地压在自己的肩上。

        “我这几年都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希尔才发现自己过得多么荒唐。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外交礼节什么的，与他无关。

        “……”看着他的背影，刺客的心中只有漆黑的沉重。

        “死者的遗愿么，不过是和复仇的期望一样，自欺欺人而已。死亡的镰刀，真正割伤的，只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刺客这样想着，慢慢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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