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徒惹相思
三、
一转眼，已经是年三十儿这天了。慈宁宫里很是热闹，皇上皇后以及各宫里的嫔妃今晚都会来这儿守岁。尔音也没闲着，和春来正打了浆糊准备四处贴福字儿。秋纹迎面走来，手里拿了一副对联儿。
尔音那日回来便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秋纹。当然，她也嘱咐秋纹暂时别再去辛者库了。毕竟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开始怀疑秋纹了，犯不着这个时候再去冒险。尔音也没再去过辛者库，那辛者库的崔姑姑显然是个两面讨好的角色，布泰正帮着想办法，这个时候尔音更不能去添乱。
“秋纹，哪来的对联儿啊？”春来眼尖先看到了秋纹手里的对联儿。
“是德福公公刚才送来的。皇上的御笔，我刚呈给太皇太后过了目。”
“皇上的御笔，那定是要贴到宫门上了。春来，拿浆糊，咱们去把它贴上！”尔音还没等秋纹回过神儿来，早就抢了她手中的对联儿一溜烟儿的走了。那步子才快，竟要飞起来似的。
“尔音姐姐，怎么这么高兴。皇上的御笔而已，姐姐又不是没见过。”春来在后面叫道，一手拿着浆糊，一手拿着刷浆糊的刷子。
“小丫头你懂什么？皇上的字虽然见过，可皇上写的春联儿，我却是第一次见。咱们还不巴巴地把它贴上去，回头儿皇上来了好去讨赏。”尔音笑着说道，继续往前走。
其实，尔音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忽然想起了纳兰成德。不知那日纳兰成德写下的对联儿，皇上是留下了，还是尽数毁了。尔音总觉得皇上不会平白无故的找纳兰成德进宫来只为了写几幅儿对联儿！她不想让春来和秋纹看出她心里的异样，才这样着急的往前走。
“春来啊，你把那对联儿再往外贴贴。这样两边儿才对称。”尔音眯着眼睛仔细地比对着两侧的对联。大红色的纸上写着金色的大字。“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
“这是谁的字啊，写得这么好看！”一个清亮的男生从尔音的身后传来。语气里有一丝喜悦。
尔音回头一看，却原来是玄烨。她脸上的笑也随着荡漾开来。
“呀，皇上刚刚吓了我一跳！皇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好意思说自己的字儿好看！”尔音看着玄烨，笑嘻嘻地说。
“我这不是想尔音了嘛，所以一早就过来了。”玄烨也笑了，说了句半真半假暧昧不清的话。
尔音一时不知道要怎样回答，皇上还是第一次说的这样直白。可是这话里又挑不出什么。尔音只好装傻，笑呵呵地说：“皇上又说这样的玩笑话。你虽然来的早，可是尔音却要出宫去的。”
玄烨的脸上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忽然半严肃地说：“大妞是在故意躲着我吗？”
尔音一愣，像是心事儿被人看穿了一样。她只好再次装傻：“哈哈哈。皇上还不了解尔音嘛！当然不是了，是尔音要去御膳房那边儿挑些个晚上要用的食材。太皇太后说今晚要吃尔音做的菜。”
听尔音这么说，玄烨的脸色才缓和了许多。他看着尔音，微笑着说：“大妞又和我开玩笑。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啊。”
“皇上何必这么认真。其实尔音还和从前一样。就会说这些不好笑的笑话。”尔音也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
玄烨看了看尔音，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大妞是这就要去吗？”
“这是当然。尔音今晚要做的这道菜可是很费功夫的呢。还得在御膳房好好挑挑食材才行。尔音可不想在宫里的各位娘娘面前丢脸。毕竟很多位小主儿今年是第一次在宫里过年。”
“那大妞快去吧，我还等着吃你做得菜呢。”玄烨笑着说，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尔音先去了，皇上等着晚上吃好吃的吧。”
尔音转身儿，脸上的笑容便敛了回去。今日的尔音总有些说不清的不自在。许是那晚在长街里的对话。让尔音有些耿耿于怀。那个下雪的夜晚，尔音和玄烨一起漫步长街。她总觉得那日的玄烨很是悲伤，那些个话也让尔音心里很不好受。尔音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只是那晚的感觉怪怪的，那些话也怪怪的。
“哎，怎么还没到晌午！这么早去御膳房干什么！”尔音出了隆宗门，她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那太阳还在东南方慢慢地爬着，光晕里却有了几许初春的景象。尔音心想：不如先去咸福宫看看玉容。她今日定然会很想家。
尔音打定主意，便转而向北走去。她准备过了月华门，先去咸福宫里找玉容。
“尔音妹子！”
尔音转身，看见曹寅正朝她跑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个锦盒。大概是紫檀木雕刻的。
“大哥哥，你今日还当班儿！皇上都去了慈宁宫了，你们也该家去过年了吧。”
“可是呢，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尔音这是去哪儿？”
“我去咸福宫看看玉容小主儿。大哥哥可别和皇上说啊，我可是骗他说我要去御膳房的。”
曹寅看了尔音一眼，他发现尔音的脸上有一丝隐忧的神色。
“怎么，又和皇上吵架了吗？我听说你们两个和好了，那日你还和皇上一起散步来着。”
“就是因为那日的事儿。尔音觉得皇上怪怪的，那日皇上说了好些个让尔音心里难过的话。”
曹寅听尔音这么一说，他便大概明白了几分。他拍拍尔音的肩，说道：“算了，别去想了，今儿是三十儿，明天一切都好了。”
“嗯，大哥哥说的对，况且都是尔音自寻的烦恼。”
“对了，光顾说话了。我额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新年礼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她都没让我看。”曹寅边说，边把手中的锦盒儿递给了尔音。
“大哥哥记得替尔音谢谢孙嬷嬷。这些年她老人家总会为尔音也置办一份新年礼物，还都是尔音十分喜欢的。”
“尔音和我们还客气什么。快打开看看今年的礼物是什么？”
尔音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条粉色的手帕子。用丝线细细地绣了一朵儿垂丝海棠，好不漂亮。
“哇，这手帕也太漂亮了。怕是宫里的绣娘也没有这个手艺。这手帕的材质也好，定是江宁那边儿的料子。”
“原来这手帕是送给尔音的啊。我额娘可是一针一针亲绣的。”
“我说呢，也只有孙嬷嬷有这样好的手艺。这礼物太贵重了，尔音一定好好留着。”
“留着做什么，手帕自然是拿来用的。若尔音真的感动，改日来我家做些个好吃的。我额娘到现在都想着尔音的腊八粥呢。”
“那个简单！过几日等宫里闲了，我定做些个好吃的送去。”
“尔音又搪塞我。这么多年了，尔音都没离开过紫禁城吧。”
“嗯，的确没有。不过这次，尔音定是要去的。可好？”
“呵呵，随便吧。”曹寅随意的看了一眼天上。“我也快到了出宫的时辰了。尔音，我先走了。尔音记得早些回慈宁宫，别乱跑了。皇上今天难得可以放个假，过过自己的日子。”
“大哥哥今日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大过年的，还是快乐些个好。”
“呵呵。怎么反倒让尔音劝起我来了。尔音快去吧。”
“大哥哥新年快乐！”
“尔音也是，新年快乐。”
曹寅看着尔音离去的背影，心下竟有几分凄然。看来尔音到底是感受到了皇上的情谊，虽然她自己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孙嫲嫲那天和曹寅说，让曹寅过了年儿就成亲。曹寅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的心里始终还装着一个人。
尔音和曹寅分开以后，就快步的朝咸福宫走去。这几日因为乌雅文萱的缘故，尔音一直没来看玉容。说真的她有些想念玉容了。尔音常觉得，若额娘没走，给她生个小妹妹应该就是玉容这般模样吧。
刚过了咸福门儿，尔音就看见玉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她正在仔细地看着一副新帖的对联儿。
“玉容妹妹，这几日可好？”尔音高声叫道，她的脸上洋溢着笑。
玉容慢慢转过身儿来。尔音看到她的眼圈儿竟然红红的，似乎脸上还挂着泪水。
“玉容这是怎么了？大年下的，怎么好端端地哭了？”
尔音皱了皱眉，她朝玉容急急走去。正准备用手帕子帮玉容擦眼泪，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手帕。尔音只好打开锦盒儿，从盒子里拿出那枚孙嬷嬷所送的手帕。
“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先忍一忍。大年下的，这样哭可不吉利。”
“尔音姐姐……玉容，实在忍不住啊。”话还未说完，玉容竟又哭了起来。“姐姐看那副对联儿，沁入了玉容多少回忆……”
尔音抬头，朝西偏殿的门柱子上看去。只见大红的纸上写了两行字：“冬去山明水秀，春来花好月圆。”
“当初，还没进宫时候。每年冬去春来的季节，玉容都会随大哥哥一家去西山游玩。淡黄色的迎春花开的好不灿烂。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青草，透着一股子清香……可是，人世哪有几个可以花好月圆的？”
尔音握起玉容的手，她温柔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吧。妹妹也知道，这紫禁城是飞不出去了的……何必这般徒惹相思呢？”
“尔音姐姐说的是。玉容这，的确是徒惹相思。不过，玉容有一事不明。这皇上送来的对联儿，怎么会是大哥哥的手笔？”
“妹妹是说……这是纳兰公子的笔墨？”
玉容点点头。尔音的心里顿生疑惑。皇上怎么会把外臣的字送到后宫里来，还这么好巧不巧送到玉容这儿。这未免也太巧合，这几日的事儿都未免太巧合了！
“玉容妹妹……回头儿别人问你，你可千万别说你认出了这是纳兰公子的字。尤其是在皇上面前，记住了吗？”
“嗯。”玉容点点头，她虽然不明白尔音为何让她这样做。但是她知道，尔音定是为了她好。
“尔音姐姐，这手帕子真好看，可惜让玉容弄脏了。”
“若妹妹喜欢，姐姐就送给妹妹如何？这是孙嬷嬷送给姐姐的新年礼物。姐姐转送给妹妹，也当是新年礼物。”
“那玉容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的，姐姐把玉容当亲妹妹。孙嬷嬷知道了也不会介意的。回头我还要把妹妹介绍给孙嬷嬷，她老人家一定会喜欢妹妹的。”
尔音说完，便搀着玉容朝屋里走去。“我帮妹妹重收拾收拾，一会儿好去慈宁宫赴家宴。你瞧，这脸上的脂粉都化开了。”
“姐姐总是待玉容这般好。有了姐姐，玉容死也无憾了……”玉容的眼圈儿又红了起来。真是水做的人儿一般，总是泪眼汪汪的。
“快别说这样的傻话，大过年的。”尔音止住了玉容的话。她打起棉帘子，和玉容一起进了屋。
门外，太阳恰巧照在门柱子上。那一副对联儿孤零零的暴露在阳光下。上面是几个墨色的大字，隽秀有力地写着：“冬去山明水秀，春来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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