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沉沙 39

第二卷  沉沙(39)

        老街将被强制拆迁。鱼头王的吴老板抬着酒壶，一桌、一桌来敬所有宾客。他神情惨淡，说：“老哥兄弟们！想不到拆迁队真的来了，喝完这杯酒，我只有请大家赶紧离开，今天免单，算我请客……”他哽咽说：“对不住啊！你们是我吴某人的衣食父母。我祖上四代开店，历来是笑迎八方来客，托大家的福捧场，才得以维生。今天却是由我头一次关门拒客……”吴老板抹泪，仰头说：“城市改造……妈个逼的改造。就算是树上的鸟儿，窝巢被捅了，摔在地上都会哼叫几声，何况是百年家业被拆。各位，恕小弟不能陪大家，我这就去跟这些狗日哩拼命。”吴老板将酒壶一摔，带着几个伙计拎擀面杖，提菜刀，冲出餐馆。

        这里的汉子天生脾气火爆，讲义气，听到这消息，餐馆里顿时炸开锅，许多人扔掉筷子，哗然而起，群愤激昂，嚷骂着随吴老板涌出门。“大伙上喽！去干死丧尽天良的龟儿子些。”我们随着人流来到街上。外面人头攒动聚集了上千人，吵吵嚷嚷。餐馆、商铺、居民，老街的人倾巢而出，拿着随手抓起的棍棒家伙向街头前行。毫不畏惧前方严阵以待的防暴警察，第一排盾牌，二排警棍，三排高压水枪……人人瞪目和武装对持。场面紧张激烈，让我猛然想起前年南河夜市的广场抗议事件。

        伍勇拉了我一把，招呼我们几个赶紧快走离开。他说：“不要多看了，瞧这阵势，绝对要动真格。传闻老街拆迁，上头允许有三个死亡名额，看来这话不假。今夜的老街注定要被血洗。”我惊问：“太夸张了吧？？就算黑帮也不敢这样嚣张啊！光天化日下猖狂行凶？”伍勇冷笑说：“黑帮小混混算个屁！只是官儿大人的夜壶，想撒尿时拿来放雀，充当作打手。其实天下最大、最威猛的是他们。”伍勇手指前方无数冷酷，面无人色，全副武装的公检法和武警。当中，有制服高官提着高音喇叭，机械重复喊话：“……请大家冷静，不要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歹徒煽动闹事。这次搬迁改造旧城，是政府规划，造福于民的大事，你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

        “官商勾结暴力拆迁，活生生要把大家逼上绝路啊！”老张捶胸顿足，握拳悲叹：“无耻恶行不除，国无宁日，国将不国，让人痛心啊！打着旗号，让民不聊生，不畏死，而又奈何以死惧之，是对生命权的极度漠视，这些畜生，衣冠禽兽。殊不知从古至今，凡扰民、乱民、害民者必自毙。国法难容！天理难容啊！”“别啊了，赶紧跑吧！”叶思琦拉起老张，硬拖着他走，一路踉踉跄跄。

        我们避开汹涌人流，越过声势浩大的拆迁队伍，看见警车，防弹武装车，救火车，甚至还有120急救车。最让人侧目惊诧的是，在正规队伍后面，跟着无数壮崽子，清一色剃着寸头，手拿木楞棍棒，严阵以待。其中有混混眼尖看到伍勇，向他点头问好。但他们脚步不动，显然是在听从安排，正等命令冲杀。他们还开来几辆皮卡车，车后兜里堆满砖头。我惊问伍勇，用这东西干嘛？伍勇说：“砖头、石块都是最佳伤人利器，远比警棍、催泪弹，高压水枪管用。雨点般的硬砖头扔出去，谁敢露头，破谁脑壳，直接闷晕，砸残，但不死人。妈的！想不到今天黑白两道出动，阵势好大，凶煞毕露，铁定要吃下老街了。”我吓得目瞪口呆，问：“你也不知情吗？”伍勇摇头说：“东哥没参与。我只是听说城里两大黑帮会有大动作，但晓不得是今天。行动真快！”

        转出街口，走远了一些，我忍不住骂说：“那个狗官奸商干的，定会遭报应，生儿子没屁眼，死无葬身之地。”伍勇转头看我一眼，忽然哑笑一声。老张原本打算饭后请我们去茶庄小坐半晌，但目睹拆迁恶行，大家都没了心思，就此分手各自散去，另约改天再见。道别时，彤姐跟我说，她不会在铜雀会做太久，打算尽快跟东哥请辞。一是觉得老张的话言之有理，不如早些退出夜场，明哲保身。其次，她的美国签证已办妥，要去迈阿密找她的艺术盲流男人。彤姐笑说：“好久不见，还真想这老东西！我们见面要吵打，不在一起嘛！又让人心痒挂念得难受。我准备过去申请绿卡，留在美国，陪他疯下半辈子了。”彤姐抱抱我说：“小龙女！得知展哥对你还不错，我也高兴。你们继续甜蜜啊！祝好！”我心里酸痛，笑说：“谢谢彤姐为我们牵线拉手，也愿你和男人幸福到老。真舍不得你，走前我们一定要多聚聚哦！不然今后难见面了。”彤姐笑说：“不会啊！听你讲，展哥在帮你办护照，要带你去夏威夷玩。记得到时出行，你一定来迈阿密一趟，我带你去海滩酒吧嗨皮，哈哈！”她眨眨眼睛，钻进车，启动，摇下车窗朝我挥手。我冲她点头，心想，阿展一直忙碌着，谁知他到什么时候才有空。也许我根本没这个命。

        老张开车要送我，叶思琦也叫我去陪她聊聊。看到伍勇一直站在身旁，我迟疑了一下，对叶思琦说：“改天吧！我约你逛街。今天我才不去做你们的大灯泡，烧热自己，照亮一对狗男女。拜拜！你们快去享受二人世界吧！提笼溜老鸟，抬腿挺胸，磨豆浆……别有一番风情。”坐进伍勇的车，我叫他送我回家。剩下我们两人独处，气氛忽然有些怪异，一路上，我和他很少讲话。伍勇看似心事重重，而我的脑袋里也闹哄哄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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