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沉沙 38

第二卷  沉沙(38)

        老街上吃喝玩乐的店铺众多，餐馆林立，房屋古旧，有些已是百年老店。从前我们四姐妹喜欢到这里瞎逛，从街头耍到街尾，小吃品尝个够。我们最爱吃前街巷子里的吴氏鱼头王。吴老板祖传手艺，烹鲜水煮鱼、酸菜鱼、砂锅鱼头、豆腐鱼……各种鱼头火锅滋味酸辣独特，让人吃得满口生津，落花流水。听新闻说，这里很快要被拆迁改建成新区，可惜了。一下车，我果然见到每家店铺的墙上都被人用红漆圈了许多‘拆’字，触目惊心。

        伍勇、彤姐和老张已在餐馆喝茶聊天等我们。见到老张，我大吃一惊。他消瘦得可怕，原来胖乎乎一团肉，肚腩大得盖住老鸟，如今他却瘦骨如柴，头发稀疏，额头上爬着一条一指长的伤痕，模样沧桑。老张精神气倒还好，见到叶思琦两眼冒光，柔情蜜意，连声招呼她，留位，让我坐在彤姐和伍勇之间。多日不见，彤姐拉着我问好，笑谈一通。伍勇神态自若，不时笑着插话和我聊上几句，看得出他始终还在关心我，竟似已谅解我对他薄情寡义的事。阿勇的大度让我觉得羞愧，有些歉意。

        热腾腾的鱼头火锅端上桌。老张为我们斟满酒水，拉着叶思琦同举杯，共敬酒，说：“几位朋友到场为我洗尘，不胜感谢！感谢！我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一年没有痛饮，今天总算可以和你们一起开怀吃喝了。哈哈！酒会乱性，佛戒之，酒亦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来！让我干杯！开心！”我们笑嘻嘻站起来，纷纷跟老张碰杯，祝福他和叶思琦。老张经此一难，从大肚弥勒佛变身成瘦骨清风老道，气质超然洒脱，让人刮目相看。本来他和叶思琦在一起，美丑、老幼对比反差强烈，但看着、看着，又觉得他们还是顺眼，有夫妻相，一副郎才女貌的恩爱模样，

        席间，老张聊他的经历遭遇。他整理了十多万字的材料，详细陈述市里某些腐败官员充当黑社会保护伞的情况。他把举报信委托北京的老同学，直接递交给中纪委，本想引起高层领导的重视，派人来调查。不料黑官光系通天，不仅扣压了举报材料，还打击报复他，以诽谤诬告的罪名将他非法关押，审讯期间多次严刑逼供，要他认罪。老张说：“最惨的一次是将我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那些龟儿子把我捆绑在木凳上，铐手腕锁脚脖子，连续6天6夜上刑，不给我吃饭，不让睡觉，脱光我的衣服泼冰水，用电棍捅，提着裹了布条的木棒砸头……我差点被搞死去见马克思，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才回来。”老张讲述，几个警察轮流比赛打他，比谁的力量足，花样多，到最后根本不需要他再供述什么，纯粹就是想将他往死里整。其刑罚之毒，用刑之狠，当真惨绝人寰！有些细节让人做梦都想不到，把我们听了个心惊肉跳。

        伍勇敬酒老张，说他虽然也是江湖中人，但钦佩老张的举报打黑，勇气可嘉，够汉子。老张和伍勇碰杯，一饮而尽，说：“我原本死心，以为直接要被整死，或将牢底坐穿，不再指望能被放出来。不料前段时间出了个状况，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他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说：“我们这里腐败涉黑的问题重大，震动中央，已派专员下来开始着手调查。我就是被中纪委专案组的人救了，转移到医院给我疗伤，详细询问我所知道的一切情况。他们承诺将会展开一场严厉的打黑风暴，彻底清查腐败官员。”

        老张拍拍伍勇的肩膀说：“小兄弟！你出生军营，骨子里本不坏，涉黑不深。老哥劝你一句，趁着你的黑老大还没东窗事发，不如早些收手，另找正业做事。”

        伍勇沉吟，摇头叹说：“谢了！人各有命，我作恶的事多了，一言难尽，该有报应也认了。我有很多战友跟我经历类似，乡村出生，文化不高，在部队走一遭，炼了些本领，但进入社会后空有一身蛮力却用不到。大部分人只能作保安，或为老板当司机保镖，穷苦郁闷。有些人呐！就和我一样混社会，打打杀杀，结局不是暴死街头，就是锒铛入狱。唉……”伍勇长叹一声，语气苍凉。他苦笑说：“我在部队上得罪过高干子弟，也是差点被人整死，幸亏托福找到东哥出面才摆平。我算是欠东哥一命，怎么都得为他卖力办事，随他出生入死，”老张大摇其头，说：“所谓‘义气’二字，可成仁义，也可成煞气，就看你跟对什么人。你……”伍勇摆摆手，止住老张的话，说：“老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但话不用多讲，道理我都明白。”伍勇忽然看了我一眼，说：“我还是想过退出这狗屁江湖，回家挖田种地，但……但越陷越深，如今我实在身不由己了。”他的目光一闪，隐现惆怅。

        伍勇隐含的复杂情绪唯有我明白。我心里难过，正要开口也再劝劝伍勇，忽然手机铃响，显示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我本不想接，但突然间心里一跳，有种莫名的不详预感，甚至电话铃声都让我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我走出餐馆，接通电话。

        “小龙女！一个多月了，你一直很忙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冰冰说：“有个小娃躺在病床上要死了，你都没空去关心她。”我立刻听出这是鲁昆的声音。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忍住惊惧，说：“阿昆！你在那里？我最近事情真的多，等有空，我们约见面再聊好吗？”鲁昆沉默片刻，忽然说：“看来你确实收到我的求助信了……你应该没两万块钱吧？不然不会不帮我。”我紧张冒汗，支吾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鲁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鲁昆语气淡淡地说：“谢谢你没报警抓我，再见！我走了。”我刚要开口，电话已经被他挂断，传来一阵“嘟嘟！”的声音。我发愣，感觉全身软绵绵四肢无力。鲁昆虽然说同我告别闪人，但却让我反而感到极大不安。

        我走回餐馆，突然间看到巷子口老街上人潮急急奔涌，喧闹嘈杂，似乎街上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出了小巷，只见一队队的城管、警察，密密麻麻出现在街头，推进压制过来，全副武装，警车警灯闪烁，刺痛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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