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琅琊行

十一月十五，正是深秋未尽，初冬乍到的季节。内务司给仲宸递来了一份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了近二百项历练清单，要求一鳞弟子在三日内报选自己心仪的历练任务。仲宸大致看了看，尽是简单的职务体验类的，比如：到某某县做学政见习，或是到寿阳城跟随靖安卫巡城，又或是与进山狩猎挖药之类的。仲宸特意看了看工学部的历练任务，只有一项，内容是协助内务司制作岁旦所需的烟火。这其中并没有一项与琅琊郡有关的，于是仲宸也没做选择，直接交与郑明杰，安排众课长派下去了。

        记得师父说是与白春山同去，想必是八麟弟子的历练吧。不知道学长们的历练能到何种程度，仲宸心中竟是有些神往。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白春山便找到了仲宸，告诉他一同参与本次历练任务，到琅琊郡协助剿灭洵山贼。路途迢遥，后日便出，要他早做准备。

        仲宸也不知需要准备什么，马匹是学院提供的，无须考虑；武器嘛，《翔龙引》仅仅练成了架势，没有战力，因此日常练习的那把铁枪，也没必要带着了。随身带着青蜂剑即可；学院事务方面，各个弟子都去执行历练，也没什么好挂碍的了。

        第二日一早，仲宸便来到了牙山小筑，拜见了师父。这次宇依萍没在，想来也是参加历练去了吧。仲宸没料到，像宇依萍这般有院长家庭背景的弟子，居然也按部就班的参与历练，看来学院对弟子的历练是狠重视的。

        宇浩尘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两点：一是，白春山一行到达琅琊郡之后，会整顿三日，此时是拜会秋风引的良机，并给了仲宸一封引荐信；二是，参与剿灭洵山贼的战斗中，仲宸一定要小心。不参与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不要冲锋过猛，毕竟仲宸的江湖经验和战斗能力是最弱的。

        仲宸一一记下来。次日便随白春山一行出了。

        这次历练，经略学院共计派出了九人，除了仲宸和长师兄白春山外，还有两个八麟的惕龙院弟子鲁子建和李梦珂，一个八麟的见龙院弟子朱可然，两个七鳞的惕龙院弟子王惟进和段崇信，以及六鳞大师兄艾如松和六鳞惕龙院弟子李默汀。如此阵容，真是堪称经略学院弟子中的菁华所在，个个都是同龄弟子中的佼佼之辈。唯独仲宸显得有些突兀，毕竟是刚刚入院两月的新晋弟子，纵使是“大师兄”身份，也难以与其他八人相提并论。因此，仲宸也没少感受到其他人眼神中的异样。不过在这个人情浮于世，背景大于天的时代，仲宸的师父是院长宇浩尘，单此一点，便可以解释清楚所有疑问。故而众人也有些见怪不怪，没有人多问哪怕一句话。这份微妙的平静却愈让仲宸感受到世道的冷酷和实力的重要性。

        仲宸甚至认为，在这次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历练任务中，其他八名高手简直是师父刻意安排来保护自己的，更是在心中对师父感激莫名。

        长师兄白春山的举动，更加验证了仲宸的猜测，他一路上反复叮嘱自己，遇敌时，务必远缀于后，不得逞强冒进。

        如此说来，仲宸简直有混世之嫌。不过仲宸倒是很清醒，毕竟自己实力有限，帮不上大家不说，别成为了大家的累赘，便是好的。何况此行主要目的便是与那琅琊郡守秋风引的求教，其他终是次要。

        众人马不停蹄，日行夜息，向东北方向行进了三日，便进入了颍川郡境内。

        这是仲宸生平第一进入暮云朝廷控制的地方。除了交界处盘查森严的哨卡外，许多地方也能看到衣甲鲜明的帝国军在整齐地巡逻、换防、值哨，显得很有秩序。同时这里的民众也显得很是安静，少有大声喧哗的人，这与寿阳和龙南也是截然不同的。颍川这里的民众显得面色凝重，仿佛挂着心事一般，行色也是匆匆；而寿阳的民众，多是慷慨昂扬的面貌；至于龙南，仲宸觉得故乡的人显得多了几分自由奔放，也许是穷乡僻壤的缘故吧，民众心机也少，都是大大咧咧的，喜怒哀乐也都挂在脸上。

        颍川的地貌，基本上是一马平川的广袤平原，除了与寿阳交界处的龙山余脉之外，连个小土包都很少见到。道路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只是在这初冬时节，看不到庄稼，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草垛，很少看到有人穿行其间。

        又向东，行进了五日，便进入了琅琊郡境内。

        琅琊郡多水系，五里一渠，十里一溪的。最大的河流便是洵水，它源自洵山，也就是洵山贼的所在地，向东穿过西原郡，注入天水。

        由于水系达的缘故，水草植被也随之丰茂，几乎是浅池便有荷，渠边便有林，还有高高低低伸向天空的翠竹。

        琅琊郡的道路上，很是干净，很少有其他地方大道上遍地零落的马粪。正在仲宸暗自赞叹之时，侧方树上突然传来“咚咚”的声音，仿佛石块掉入水中一般。接着飞来一只鸟，与鹞鹰很像，却长了一双人手般的爪子，径直飞到前方李梦珂的马儿屁股后面，把那马刚刚屙下的马粪，抓了起来，又快地飞走了。一旁的白春山对仲宸讲道，这鸟儿名叫鸫雀，其鸣如其名，‘咚咚’作响，如石入水。不知为何，这鸟儿喜欢抓取马儿粪便，铺垫在巢中，也是殊为特异。如此以来，难怪这道路之上，不见马粪，原来却是被这鸫雀抓走了。

        琅琊郡内的帝国军旅比起颍川郡来，似乎少了许多，同为朝廷治下，不知何以如此不同。这里的民众仿佛世外之人一般，各个恬淡怡然，行事舒缓，脸上多有安详和悦之色。想必这里的生活十分富足惬意吧。这在军阀混战的乱世显得十足珍贵，特别是东边还紧邻着河西军的澹州郡和西原郡，更显得来之不易。

        琅琊城就在琅琊郡的西北角，所以进入琅琊郡境内一日的时间，便到了。

        与其说是一座城，倒不如说琅琊城更像是一座岛，因为整座城池都在一个巨大的湖泊的正中。此湖名为青螺湖，因其形状像一青螺而得名。琅琊的城墙相比其他城池来讲，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城墙的顶端，都向城外探出一部分来，即是平台，也是屏障，再加上高高的城墙，宽阔的湖面，想必是很难攻破此城的吧。当年太祖也是围攻一年有余，未能攻克，最终还是靠着离间之计，赚开东门，这才将琅琊城纳入版图。

        琅琊城中也有很多的水系，小湖、浅溪、水渠，像树叶上的脉络一般，延伸到了巷陌深处。城里的水大多很浅，却是能行舟。许多小船吱吱呀呀的从远处摇到近处，又飘出视线之外。

        也许是水系的影响，城内很少有高大的楼阁，最高的也就两层而已。最多的，便是像斗笠一般的瓦屋。屋顶最中心，也是最高处，是一块有如小斗的瓦片，接下来层层瓦片便逐层降低盘旋散去，好像鳞甲一般，一块压着一块的。虽然从外面看，一座座小瓦屋都如圆筒一般，进得屋来，也是方方正正的。而这“圆”与“方”之间的夹层，都被这里的人们用来存储鱼鲜和粮食。

        仲宸一行人来到琅琊馆驿时，已是傍晚时分。馆丞早已休班，一个馆役前来接待。白春山递交上经略学院开具的文牒，馆役勘验之后，带众人来到一个小院，月门上方写着梅园小馆。进得院来，只见五间圆筒形的小屋，簇在一起，仅仅在院门之处，漏了个缺，真像梅花一般。

        李梦珂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弟子，便独自分得一间，其余八名弟子，便是两两一间。也许是学院授意，这一路上，长师兄白春山与仲宸便是形影不离，这次也一样，两人宿在一间小屋里。而李梦珂，便是宿在梅园小馆正中的那间小屋，两侧各有两间小屋，四名弟子，作为拱卫。

        一般的女弟子，独住一间房，多少是有些惧意的。可似乎在李梦珂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依旧我行我素的，淡然自若。这一点着实让仲宸感到钦佩。

        明日一早，要到郡守府进见郡守秋风引，因此众人早早便睡下了。

        也许是因为即将要获得灵力修炼法门带来的兴奋，也许是初冬水城的阴冷，仲宸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的，却是没有入眠。直到远处响起了三更的梆子声，依然辗转难眠。

        仲宸索性便爬起身来，运功打坐。就在《流云诀》堪堪运行一个周天完毕之际，忽然听到院外不远处，传来了鸫雀“咚咚”的鸣叫声，紧接着又听到翅膀舞动的声响，划破了这漆黑阴冷的夜。鸫雀喜欢拾取马儿粪便，想必是这鸫雀不远之处，有马儿经过吧。如此夜深，还有人投宿吗？仲宸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自从那体内逸散的灵力聚归识海之后，再加上内功修为的提升，仲宸感到自己的五觉似乎变得更加明晰通透。虽不知自己的灵能天赋是哪一类，但似乎便是那《灵脉易体决》上所说的“兽识”。

        照《灵脉易体决》所述，这“兽识”在初时可以明目敏听，感知敌意，随着灵力的逐渐提高，甚至可以目测千里、听闻纤末、夜视如昼、屏息避水，最高的境界，居然可以做到遁形和假死，端是厉害。

        也不知那秋风引的灵能天赋是何种类，能否自己些许指引。

        就在仲宸暗自琢磨之时，忽然听得几声微微的喘息之声，接着便是几声若隐若无的衣袂舞动之声。仲宸看了看一旁的白春山，依旧鼻息缓慢而沉稳，显然是睡熟的样子。

        仲宸悄声下地，趴在窗边，微微掀开窗角，向外窥去。只见院中月华如水，冰冷的月光映在石板上，有如碎银一般。并无半分人影。

        仲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听听外面并无动静，便轻轻出得院来，抬目四望，静谧安定，并无异常。

        就在仲宸即将转身回屋之时，忽然识海中传来一丝针刺般的感觉，随即转瞬即逝。

        绝对古怪！仲宸相信自己的感觉，连忙退回屋中，闩上房门，转身去推那白春山。哪知狠狠的推摇几下，白春山并无反应。习武之人，即使睡觉之时，也是尚存几分机敏，更不会如此大力的摇晃之下仍睡得如此之实。

        仲宸想起在去寿阳赴考的路上，赵执事曾经对自己和慕白讲过许多江湖轶闻，其中便有黑店用迷药迷倒旅客，然后杀人劫财之事。

        可这堂堂暮云帝国琅琊郡治下的官方接待访客的馆驿，绝不会生图财害命之事的。

        除非是琅琊郡蓄意为之！可转念一想，即使琅琊方面有什么想法，也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随便提一营兵马过来包围馆驿，或是明日在郡守府上设下埋伏，都能让几人束手就擒。

        就在仲宸心思电闪之间，听得对面鲁子建和朱可然的房门吱呀一声。仲宸赶忙凑到窗边，在窗缝里看得，那屋里走出两个人来，浑身黑衣，蒙着黑纱。这两人每人肩上都扛着一个捆绑严实的人，看着身形像是鲁子建和朱可然。两个黑衣人扛着鲁子建和朱可然，出得院去，不一会儿，便空身回来。

        只见两人来到王惟进和段崇信所宿的房门前，伸一把刀，嵌进门缝里，向上一端一推，那屋门便随之而开。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不一会儿便扛着王惟进和段崇信出得院去。

        到那两个黑衣人再度进院之时，已然不似前番拘谨，居然悄声说起话来。

        只听一人说道：“看来都着了咱们道儿了，‘蚀魂散’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人接道：“轻些说话，莫要惹动他人。”

        又听最先言那人说道：“咱们当家的早已买通那几个馆役，此时这馆驿之内，也没个甚人了。”

        另一人又说道：“还有最后五人，还是早些收摊吧，免得又生什么茬子，这琅琊郡可不是儿戏之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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