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 > 青丘狐传说不如归去 > 第25章 快意男儿痛

第25章 快意男儿痛


长亭默默行走,直到了终南山脚下,方觉脸上痒得生疼。她探手一抚,满掌尽是泪水。她下意识扯了袖子擦泪。武当山下,为了取那凌霄丹,受葳蕤挑衅,石太璞哄着她,取笑她用袖子擦泪,言犹在耳。她从未想过,葳蕤有一日能夺了他,这一天,说来就来。

        自此之后,谁还顾她用什么擦泪。林木耸立,冷眼相瞧,清风也吝啬,不愿招摇枝叶,沾惹闲情。长亭茫然四顾,天地虽阔,无以为安。她曾多次试想,他遵了师命,此生罢手,她当如何。她以为忍耐可以,也以为伤心有时,可这一天不由分说砸了进来,长亭才知徒然。

        悲是空,苦是空,强作欢颜是空,安守岁月仍是空。

        她忽尔运足妖灵,凭空扬手,周遭所有,尽皆凝定。妖灵无力,不能带她回了那晚,回到合卺之前。若妖灵可托,长亭只想再回梨园,那一时蕊香如梦,他碎了梦影,站在眼前。

        梨园,锦囊,蜡丸。他是误会了,然而那药粉,却是她亲手所下。怨不得别人,怪不得他痛恨。她心下空茫,不觉向梨园走去。长亭甫一身动,时间照样儿流逝,微风轻起,无声无息,穿度山林。

        梨园卸尽飞蕊,满园深绿,长亭恍惚其间。天色渐晚,辽远天际,有炊烟袅袅。这人间烟火,终究与她无关。有他在身边,她独爱黄昏,长夜将临,他在是喜,他不在是念。此时孤身,想他俗世情真,只落得为她人画眉。

        她伏在膝上,勉力压着隐痛翻涌。却听耳边温言:“姑娘,你终于来了,老婆子等了许久。”长亭闻声抬头,却见那梨园老妪,拄杖而立,正细细打量她。长亭满腹之言,尽到唇边,空余战抖,只字难吐。

        老妪皱眉:“姑娘,你这面色,仿佛伤透了心。”转眼在她身上一溜,啊呀一声:“这血淋淋的,出了何事?“长亭满腔心思难忍,脱口道:“婆婆,你可害苦了长亭!”

        老妪听了,在她身边坐下:“你不用怕,有什么事,婆婆会替你设法。”长亭自小倔强,在翁府当得半个家,在青丘侠名亦盛,偶有软弱,只是哑忍硬抗。可石太璞一事,让她太过心伤,此时有人愿替她分担,不由泪水扑簌而下,缓缓将她与石太璞之事说了清详。

        老妪听了,久久无言。长亭仰了泪眼,只道:“婆婆,他师父已知情,我俩有约在先,必要践诺。只是我很怕他恨我。”她泣不成声,只说得断断续续:“他与我约诺之时,说了怕我恨他辜负,我如今才明晓,天涯虽远,但求此心无憾。”她说不下去,伏在膝上呜咽有声。

        老妪轻抚她肩臂,劝道:“婆婆先问你一事。你抓得那药,方子可还记得?”长亭勉强收了悲声,那方子她数度翻瞧,几乎记熟,当下念了出来。老妪摇头:“这方子所列药物,太过寻常,能害得人那样,婆子不信。”

        长亭缓过神来,暗想:“当初用它,也是为着药材寻常,如何放了四成,便让他如此辛苦。”老妪道:“此事另有隐情。姑娘放宽了心,只交给婆子,替你分证清楚。”长亭为了向他剖白,将一应关联尽带在身边。她摸出锦囊,挑出药粉,道:“婆婆,那药我只用了四成,余下的尽在这里。”

        老妪笑道:“这便更好办了。只要问清了这药粉,可与那方子相关便是。”她看着长亭手上凝着干血,纤指微颤,握着锦囊,不由叹道:“这事说来,也是婆子的错处。”她停了停道:“婆婆也不瞒你,我是这梨园所化魄精,见够了负心薄幸之人。那日瞧你眉间忧色,只道亦为情所伤,却不料你那情郎,当得一心一意。”

        长亭脸上一红,低了头。老妪起身笑道:“姑娘,往事不念,未来不惑。该清的误会必得清了。至于情之了局,那是老天管的,你却管不着。”长亭听了这话,仿佛瞧见一线转机,心下好过一些,道:“多谢婆婆。”

        老妪微微一笑,梨杖挥处,长亭忽觉周身舒泰,渗血伤处,却是平复好些。一阵风过,周遭空荡,老妪已不知去向。

        终南山择定的婚期,慢慢逼近。石太璞每每念及,只觉生无可恋。葳蕤丑恶面容,一日盛似一日,无人之时,只将翁家老二与她苟且之账,亦算在石太璞头上。她如今每日都去瞧他,每见必要提了长亭,有时撒泼浑闹,非要石太璞软语相求,方才收势。

        纸不包火,渐渐他师尊,并着与石太璞交厚的一众师弟,都知他们天天吵闹。

        石太璞本就难忘长亭,经不起她一提再提。每日葳蕤闹得够了,得意而去,他便似被丢进沸水烹煮。滚滚熬煎,无以脱身。他有时想得入神,不懂长亭为何这般。每念至此,深恨她辜负心志。他原有一念,即便在世永隔,也能将这过往,聊作思念。可他现下却不敢想,不能想,她如此作为,即便用情再深,哪里值得遥忆。

        时光如刀,石太璞放不下,忘不得,受这活剐,混沌度日。莫说修法精术,常常三餐不继,彻夜无眠。

        这一日师父闭关,他情知无处可躲,只在山中乱走。直逛了一日,方才回师门。一步进屋,便见葳蕤坐在床边,脸上一缕冷笑,斜目瞧着他。石太璞知她又要挑事,不敢理会,转身取了水喝。葳蕤却跛着走来,将他手中杯儿一抽,笑道:“混到这时才回来,上哪去想狐狸精了?“

        石太璞咬定舌尖,强压怒火,离了她自坐在桌边。葳蕤却又跟来,将他饮过的半杯残水喝了,伸臂搂了他脖子,直往他唇上吻去。石太璞将她猛得一推,压了嗓子斥道:“你疯了!”葳蕤被他推得歪在地上,森森一笑:“怎么,你师父定的亲不认,非要同翁长亭风流吗?”石太璞听她又提长亭,闭目微叹。葳蕤知他要脸,不敢闹大,爬了起来,倚在他身侧,笑道:“可惜成亲之后,你身边日日睡得是我,却不是那千娇百媚的长亭,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石太璞自心而身,从头到脚,狠狠一抖,想到余生与她相对,满腔怨怒再难压制。他起身便走,径直去了师父房中。他师父闭关刚出,见他黑云满面而来,情知又受了葳蕤的气。他听徒弟提过葳蕤所为,当下暗想:“真正冤孽,求不得时挖空心思,得了手却如此践踏。”可长亭一事,葳蕤若是张扬出去,终南山名声难听还在其次,石太璞却要毁得透了。

        石太璞不敢看他,跪下道:“师尊,我有一事,要下山一趟。”他师父不说话。石太璞又道:“我那日,将雨神鞭与□□,藏在竹林家中。□□便罢,雨神鞭实属神兵,得来不易,想去取了,再拜告父母婚事。”他师父听了,却觉得此事不便回绝。沉吟有时,缓缓道:“太璞,一时欢愉,过了几年回望,不过冲动。一时悲苦,转了眼再瞧,不过云烟。凡事眼界要长远,切莫贪恋当下。”

        石太璞听了,跪下嗑头,只道:“师尊放心,此次下山,决计与妖类了无沾染。”

        他这次下山,全为躲了葳蕤几日。然而一路忐忑,生怕遇着长亭。他到了左近,仍是白日,只勾留到天黑得透了,方才向竹林走去。这一路景致皆是回忆,他不敢细看,直走到父母坟前。他与长亭决绝乃是春日,如今盛暑炎夏,那坟包四周却很干净,小小石碑之上,一片落叶也无。石太璞心有所动,拳头攥得生响,只觉无处可逃。

        他拜了父母,只字不提与葳蕤成亲。返身进了小屋,点上烛火,只见遍地清洁,床铺端正,便连那土灶之上,也无星点灰尘。石太璞默立良久,猛然扯下那张绿绸帐子,返身出屋,点火燃了。火光蓬然而起,绿绸娇嫩,在火中辗转扭曲,片时化作灰烬。那灰随风而扬,漫天涌舞,尽是硕大黑蝶。

        他转身回屋,吹熄火烛,合衣而卧。他要压那念想,便用尽恨意。

        久而无眠,忽听院中足声轻碎。石太璞一颗心只拎到嗓子眼,渴盼与恐惧同时涌上,让他理智全失。足声渐近,在院中微微一停,便又走到门前。吱呀一声,石太璞闭目长叹,翻身坐起。长亭瞧着院中黑灰,不知是何物。这夜全无月色,夜色如墨,她推门未入,猝不及防一个黑影,侧坐在床上。

        长亭想他几至迷狂,却不敢多一步向前。只等时间冻成了冰,那影子忽然站起,步步走来。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长亭只觉一只手握住她后颈,将她猛得带进屋里,耳边风过,咣一声响,门却掩得紧了。

        长亭仰起脸,黑暗中只见他眼睛,是墨黑海面,微闪全无温度的火。“你不肯放过我吗?”他忽然说,声音哑得她几乎不识得。长亭想起梨园老妪之言,她知这机会难得,勉力平定声音,道:“我没用过那蜡丸。”石太璞冷笑一声:“它长腿跑了?”长亭在他掌中摇头:“我不知道。我看那笺子,没看另一面。”石太璞道:“你将那锦囊同着银箭结子放在一处,你敢说不曾仔细看过?”长亭一时语塞。

        他那话像霜刀:“你要糊弄我,也莫这样愚蠢。”手下却一紧,把长亭带得紧贴上来。他说:“你要我陪着,我答应下山。你要帮青丘,我随了你去。你要成亲,我同你成亲。你要魅果,我允了设法。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他手下用力,长亭痛得微抖,他又说:“贪得无厌,只要自己快活,可曾想过我师尊。他救我性命,护我成人,这世上只你一个,有爹爹家人吗?”

        长亭张口欲言,他却不让,咬牙道:“你瞧了我,瞧我还有什么,你一遭儿全拿了去!”长亭不料他恨到如此,心间死灰,眼角慢慢流下泪来,那泪滑下,正滴在石太璞扣在她颈间的手上,他在黑暗中冷笑:“你不过是要我陪着。”

        她心下委屈,刚要启齿,忽觉唇上一热,他吻了上来。她只觉他凶狠霸道,判若两人。他不让她躲,逼她回应,长亭心软,刚作缠绵,他忽又放开,在她唇上狠狠一咬。长亭吃痛,喉间轻吟,他又将她搂得紧些,舌尖舔了她的血,一脉腥甜,复又递了。这次他不肯放,长亭只觉他如溺水,勉力求一丝生望。黑暗如水,绝望是暗流,无休无止,波波翻涌。

        呼吸难继,他猛得放开她。她听见他咻喘如兽,低吼一声:“你走罢。”长亭忽然失他把持,足下趔趄。他此时只句不信,她再说亦是枉然。殊途同归,便是剖证分明,他亦要遵了师命,又何必再作强求。这一去,或一日相遇,他已是别人夫君。她勉强一笑:“我既答应了,必要践约。再不会去你师门纠缠。你若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再来了。”她向着那黑暗深处,柔声说:“你莫要恨着我,苦了自己。”足尖轻旋,转身去开门。

        他探手如风,抓了她手臂,直将她扯回来。他紧贴着长亭,她身上那股甜丝丝的香气,更让他恨入骨髓。他咬牙问她:“不是你下作,我们此时在哪?”长亭身子微抖,她每每这样,他总是心软,这时候却忘了,只说:“成亲那日,我下了决心被赶出师门。”他搂着她,不许她和自己有一丝空隙,他问她:“你听见了吗?”他不等她回应,又说:“我要你同我一起后悔,后悔不曾早些说了。”

        长亭脸上一凉,像是他的泪。她想到一事,只觉心下难受,不由问了:“她折磨你吗?我早说了,她不值得顾念。”石太璞半晌无言,一时淡淡道:“她不及你狠毒,不及你不值顾念。”他突然打横抱起她,转身放在没了帐子的床上。他扯她腰间罗带,仿佛赌着气,手在发抖。长亭在黑暗中被他抱进怀里,听见心脏轻轻炸裂的声音,她看见桃花灯会上耀彻九天的烟火,丝缕牵缠的同心结,把手相送的荷灯,载了烛光祷愿,摇摇晃晃,一去不返。


  https://www.dldwx.cc/xs/96092/49519637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