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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嚣张的小赤佬


在一九七四年三伏天三伏那一日,原大队采石场大食堂勤杂工、现无业游民林学琴经过一番苦斗,打败了情敌夏家山生产队半劳动力钱广老婆“条半腿”姚泽玉之后,她便堂而皇之“鸠占鹊巢”了。

        这就是拳头的力量。也就是说,野蛮的行为,在某一些时代、某一些地方、某一些人物身上是富有实效的,具有决定意义的。

        不仅如此,而且林学琴还可以随时控告姚泽玉,让她破财倒霉。因为她受到了她一定程度的伤害她头顶上一块直径达五公分的头皮被她扯下。这就使她越发老实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么。

        姚泽玉不敢吱声,林学琴便名正言顺、大摇大摆、底气十足地和钱广出双入对、双飞双栖。仿佛她和钱广是一对真鸳鸯,而姚泽玉和钱广则是一对露水夫妻似的。

        钱广在外胡来,姚泽玉管不住他。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芦洒不了油”,她索性公开挽起了情夫采石场场长夏进强的胳膊。

        姚泽玉放肆无礼,抢人男人,作为受害者夏进强的老实巴交、窝囊透顶、十分懦弱、过早衰老的黄脸婆老婆周志香选择了沉默。她之所以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是因为她认为自已的男人有本事、有地位、有钱,是一个筛子上头的人物,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且自已男人那个“狐狸精”无比凶悍,是名符其实的“瘸狠瞎毒”之辈,她心里很含乎她,不敢找她吵架,更不要说打架了。

        林学琴打出平静、安宁的一方天地之后,钱广虽然没有了后顾之忧,但是他心里还是产生了如有众芒在背的非常难过的感觉的。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疼痛。

        导致他产生这种叫人大伤脑筋的感觉的东西是铁。前面说过,在他与林学琴私奔时,他们两个为了日后能够过上美好生活狠下心来卷走了本大队几百户善良的贫下中农家的生产、生活工具。这些生产、生活工具早被他们败得苟而精光,连尸水也见不到一个。

        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挥霍光广大贫下中农的微薄财产中的珍贵的生产、生活工具之后,按情理他应该尽快履行偿还债务的义务。可是他现在已是一个穷光蛋,除了卖大腿之外,身上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他拿什么还债呢?

        不知何时能够还得了乡里乡情们的重债,钱广便日日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心神不宁、恶梦连连。

        精神倍受煎熬、良心深受谴责的钱广为了赎罪,且为了制造有利于自已的良好的舆论,缓解那些暂时拿不到生产、生活工具广大贫下中农和自已的矛盾,他便主动地去关心夏家庄大队夏家庄生产队的有名的“小太监”薛朱雅。他早就听说自已在六年前精心为他打造的那只具有多种功能的铁雀雀在去年春天被下台干部、大队前任革委会主任荆开来扔到小学校新厕所西边的茅草丛中之后便从此失踪了,再也没有找到,于是,经过师徒子、师徒孙三人半夜的奋战,他们打出了一只比以前那只铁雀雀更长、更粗、更好的铜雀雀。他们之所以要将之打得更长、更粗、更好,是因为按照他们的理解“小太监”既然长大了,这个东西自然也应该随之发生合情合理的变化。

        为了打出这只富有金属光泽、精致美观的铜雀雀,整整损耗了钱广十二颗手枪子弹壳。

        这只铜雀雀也具有小叫叫(哨子)的功能。只要从其底部一吹,就会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与以前那只铁雀雀发生的相对低沉的声音相比,它更加清脆、嘹亮。与以前那只铁雀雀不同的是,卡在暗室中间的一颗弹子也变成了铜弹子。铁弹子是从轴承上撬下来的,而这一颗铜弹子则是从生铁模具上铸造出来的,足足化掉了二颗手枪子弹壳。这只铜雀雀底部也凿了两个小孔,便于穿上绳子之后可以挂在颈子之上。

        钱广言而无信,成了本地人人唾弃、不齿的“纰漏桶子”。尽管如此,但是被骗的夏家庄大队几百户善良的贫下中农没有一个上门讨债,和他过不去。只有为数不多的男女社员和他开开玩笑而矣。笑过之后,自认倒霉,拉倒了事。

        出伏那一天一大早,钱广和林学琴结伴来到薛朱雅家猪囤旁,耐心地等待,盼望他早一点儿从家门口出现。

        当薛朱雅提着竹篮出门准备到山下阿风、阿颂家喊他们去村庄对过河坝大埂上挑猪草之时,钱广轻轻地吹响了用单股红头绳拴着的正挂在其黑红脖子上的铜雀雀。

        听到响声,阿雅精神为之振,眼睛随之放光。见到钱广摇着铜雀雀示意,他拔腿便向之跑来。

        “钱广叔叔!钱广叔叔!”阿雅边跑边欢快地喊道。

        “来来来!”上身着老头衫、下身着纯蓝色化纤裤、脚穿黑皮鞋、长得如同中国电影大名星葛优的钱广笑着向其招手。

        “阿雅!阿雅!”林学琴也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

        “娘娘!娘娘!”阿雅闻言,兴高采烈地向上身着半新不旧的红色的确凉短袖衬衫、下身着白色府绸长裙、脚穿红色塑料凉鞋、长得如同日本著名排球女将小鹿纯子的林学琴那边跑去。

        “阿雅,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小学校说话吧?”说罢,钱广将铜雀雀从自已颈子上摘下之后挂到了他的又黑又细的颈子上。

        阿雅得到了打铁匠送给他的这个珍贵的礼物之后,兴冲冲地边跑边吹。

        “瞿!瞿!瞿!”哨音像是从一种知名的乐器中发出来一样。

        阿雅轻松地弹起小腿,一会儿便到了小学校那座厕所前。到了那儿之后,他冲着男厕所门使劲地吹着这只铜雀雀,意思是以后你别再笑我没有“雀雀”了,我的高人一筹、更加出色的“雀雀”失而复得了。

        阿雅吹了几十声之后,不急不慢、手拉着手的钱广和林学琴才到。

        阿雅直到吹得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方罢。

        “阿雅!”得到说话机会,钱广一手按着他的光着的肩头说道。

        “嗯!”阿雅仰起了那一张像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中的美丽动人、多愁善感的顺姬的小脸答道。

        “卢国弟来了!”笑着说罢,钱广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林学琴的神情仿佛与之押韵似的,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卢国弟是哪个?!”阿雅不解,便皱着多愁的眉头问道。

        “就是那个多吃多占的上海驾驶员卢爱民的儿子!”钱广干脆利落地答道。

        “上海小赤佬!”还未等阿雅开口,林学琴便抢先一步说道。

        “阿雅,上海佬卢爱民你不认识啦?!在你五岁的时候,这个猖狂的上海佬曾和你在大食堂新房屋东边山墙之下比赛撒尿,看谁撒得高,结果被你打败后落荒而逃,你不记得啦?!”钱广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丰富说话表情。

        “哦呵呵!”突然想起往事之后,阿雅高兴地跳了起来。“上海佬说他儿子在幼儿园文武全才,样样第一!我要和他比赛!他在哪儿?!”得知劲敌来了,他如同英勇的战士一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现在可能在采石场大食堂吃油饼呢!”钱广等阿雅站稳之后轻轻地按着他的后脑勺说道。

        “又吃油饼!”林学琴在一旁叽叽咕咕。

        “他爸爸上海佬喜欢吃油炸锅巴,而他为什么喜欢吃油饼呢?!”阿雅不解,便歪着小脑袋问道。

        “虽然俗话说‘老子儿子鸡巴是一样的’,但是老子儿子胃口却往往不同!‘萝卜青菜,各人所爱’嘛!”钱广笑着说道。边说边拍了拍他的光滑溜溜的小肩头。

        闻言,阿雅一脸的茫然。而颇知人情世故的林学琴因反感他的粗话便笑着推了他一下。

        得知卢国弟可能在采石场大食堂吃油饼,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阿雅一边疾吹着铜雀雀一边向山坡下猛跑过去。他像一个勇敢出色的战士一样,要去和不共戴天的敌人战斗到底。

        “你就喜欢折腾孩子!”望着光着上身、赤着脚巴、只穿了一条两侧钉着两道白边的蓝色运动短裤的阿雅,林学琴心生恻隐之情,便开始埋怨他。“他可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是一个上大后一辈子抬不到老婆之人,你为何又要在他身上寻开心啊?!”

        “嘿嘿!”闻言,钱广边笑边低下了头

        由于从小学校到采石场大食堂有一截路,因此,不急不慢地跟在阿雅身后的钱广和林学琴一边听其满怀激情地吹叫叫一边海阔天空、东拉西扯地闲聊。

        “我听说大队革委会主任郭家生和新来的小学校校长兰登恩是一对醉鬼。”两人来到十亩地东边水沟上的以四棵大树铺成的木桥之上时

        钱广的话题因景而生。“人家讲,不久前,兰登恩喝醉了在水沟边睡了一夜!”

        “兰登恩是从朱砂镇荷花塘小学调来的吧?”林学琴怕从这儿掉下去,便由他搂抱着亦步亦趋地过桥。

        “是啊!在荷花塘小学时他是副校长,到这儿来提了一级,干上了正的。”钱广边小心翼翼地走路边答道。

        “那周志仁去了哪儿啊?”林学琴回过头嘴巴对着他的嘴巴、眼睛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去了安家庄中学当校长!”钱广亲了她的嘴巴一下之后答道。

        “也高升了?”红着脸、眨着眼的林学琴问道。

        “是啊!”说罢,钱广长叹一口。“人家都能混上去,就我越混越倒霉!唉!穷命啊!”

        “别瞎说!再瞎说我就不理你了!”说罢林学琴噘起了小嘴。“其实啊,依我看啊,跟一个打铁的也不差!冬天有火烤,夏天乘大凉!”

        闻言,钱广脸上乐呵呵、心里美滋滋

        “这个长着大鼻子、厚嘴唇具一张长条脸的兰登恩人称‘烂烂歪’,走到哪儿喝到哪儿,喝到哪儿醉到哪儿。以前好喝一口的郭家生孤掌难鸣,成不了气候,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了对子。自从他们成为知音之后,他们两个三天二天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弄得不成人样儿。啷,人家讲,上星期,郭家生喝醉后在稻田里睡了一夜!”穿过十亩地之后,站在间隔十亩地和沙冲的三进士山向南延伸的丘陵之上,钱广指着正南边的翻着金浪的稻田说道。

        “夜里在外头睡觉不怕蚊子叮、蚊子咬?!”闻言,林学琴皱起了眉头。“万一被毒蛇咬了怎么办啊?!万一死了老婆、孩子们怎么办啊?!这明显是不负责的行为嘛!该反!该反!讨打!讨打!”说罢,她不轻不重地打了钱广二个屁股。

        “我又没喝酒,你干嘛打我啊?!”钱广一把抓住她的已伸过来还要打他屁股的细瘦无光的手儿。她的手被抓之后,并不想饶他,于是两人便在高高的丘陵之上半真半假地撕扯起来。

        一直到阿雅转过身来,以急促、响亮的哨音催促他们快来方罢。

        “蚊子、毒蛇算什么啊?!喝酒人其实是不怕死的!”钱广边拉着林学琴疾走边重提旧话题。“我还听我徒弟‘马骡子’说,去年冬天,郭家生喝醉了在大进士山麓雪地里睡了半夜,被人发现之后立即送到铁匠铺用火烤才捡回一条性命。人有一好。不好不行,太好也不行啊!”

        说罢,他又唉声叹气起来。

        “郭家生怎么会这样啊?!郭家生怎么会这样啊?!他可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父母官呢!”林学琴感到纳闷,无法理解。

        “官场复杂!我听人家讲,郭家生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认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亲也不是,疏也不是,只好整天泡在酒缸‘难得糊涂’了。依我看啊,目前他整个人就是一个惊弓之鸟,已达到怀弓蛇影的地步!”钱广是一个颇有头脑之人,他认真分析道。

        “为什么这样说呢?!”林学琴不明白,便挺着胸脯、眨着忽闪忽闪的水灵灵的眼睛问道。

        “听人家讲,他上任之后,原本要大显身手,有所作为,干它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当他把矢志革田成方、大兴林业的打算向公社某些分管领导汇报之后,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他们的支持,反而遭到他们旁敲侧击地批评,说他走资本主义道路之后,他就泄了气。从此便偃旗息鼓,一蹶不振。再加上他这个风趣幽默、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当兵的强壮丑男人特别有女人缘,她们总是喜欢听他讲话,愿意和他呆在一起,哪怕黑灯瞎火也不怕他。她们不避嫌,不忌讳;飞蛾扑火,无所畏。发现她们为了他能不顾不切之后,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小,白天、黑夜都不敢和她们单独或几个呆在一起了。除非有别的男人。于是只能借酒自侮,借酒销愁,借酒壮胆,借酒保位,借酒求生。对于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钱广说罢,又长吁短叹了一番。

        “也真难为了他!想一想他的几位前任贪污腐化分子黄光明、‘四不清’干部徐家义、现行反革命分子夏忠礼、腐化堕落分子荆开来哪一个有好下场啊,就可以理解他了!唉!”说罢,林学琴伸出一只手臂便去挽他的胳膊。

        这时,为了早上战场,阿雅一边急促地吹铜叫叫一边一路快速地倒行。

        “连我一个烂铁匠,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争抢呢,更何况他是一个前途无量、年轻力壮的大队干部呢!”走了一截,钱广还在想着脸上带着长长、深深疤痕、方脸高颧骨、具有中等个儿长得像体操王子李宁的郭家生。这伤痕是他在部队实弹演习时被手榴弹弹片划的。因他脸上有这个玩意儿,许多人认为他是一个蛮来事的英雄。他心着专注于此,嘴上便没有了遮拦。

        “你瞎说什么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林学琴听了他的不入耳的话之后,便疯疯傻傻起来。她一边举着拳头要打他,一边使劲追他。

        钱广闻言,挣脱她的环形的胳膊,甩跑一股烟。

        两人一会儿便先后追到了在前倒行的阿雅。

        钱广被林学琴追到之后,理所当然地被她不轻不重地揪几下耳朵、擂几下拳头。不提。

        薛朱雅、钱广、林学琴先后跨进采石场大食堂的大青石门槛。

        这时,大厨师姚宏贵像往常那样站在灶台前忙碌,而勤杂工胡大兰则坐在侧躺在地上的小板凳面子边儿上折山芋梗子。除了他们之外,堂间大桌子旁板凳上还坐着穿着水手常穿的那种蓝白条子相间汗衫的一个背朝着他们的食客。他的半个健壮略肥的屁股朝后撅得老远。

        听到动静之后,屋里的二老一小三个人几乎同时举目观察来者。姚宏贵见过来者之后,气得哼了一下,胡大兰则现出了一脸的蔑视和不快。而那个穿着类似水手服汗衫的食客在使劲地翻了一下白眼之后回过头去,继续享受自已面前装在蓝边大碗中的一堆美食。

        在这个食客朝外人使劲翻白眼时,他们看清了他的面目。他是一个年纪在十二三岁左右、长得结棍的少年。窄窄的额头之上剃了一个小平头。脸上的皮肤白得出奇。横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瘪瘪的嘴,一脸的蛮横无理、傲慢猖狂的凶相,这些只要人一旦见过,就不容易忘掉。

        也许是有第六感觉,当阿雅出现在他面前时,这一位大城市少年便如飞禽走兽遇到天敌一般一边紧张地防卫一边迅速地做好出击准备。

        “多吃多占的卢国弟,我想和你比赛!”阿雅叉着腰站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一脸的成竹在胸的模样。

        闻言,卢国弟放下了筷子夹着的半个油饼,嘴巴则动得不息。看来他是想早一点儿将嘴巴里的油饼吞咽下去。他一边咀嚼一边用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这一副眼形、神情的确令人害怕。

        “他吃是官的!他是上海人上海驾驶员的儿子!而你想吃却吃不到,因为你爸爸死了!”胡大兰抬起头来卫护身前这个上海少年。

        “噢!你想吃油饼吃不到,就来和他比赛啊?!”站在灶台上的姚宏贵转过身来,此时他的一只油腻腻的大手上抓着一副顶端发黑的、上尖下粗、长长的大竹筷子。“像上一次赢了他爸爸一样啊?!”他笑着说道。笑着包含着蔑视和不屑。

        “卢国弟,讲‘嗯喃嗯喃好吃,不给馋B佬吃!’”胡大兰一脸的坏笑。她要教会他骂人、羞辱人的地方方言。

        “胡大兰,上一次比赛可是你爹叫他比的啊。他赢了他老子之后,你爹也吃了油炸锅巴和荷包蛋啊,他又没有独吞赢来的东西啊!”林学琴表面上指责胡大兰,实际上是反击姚宏贵。

        “爸,他不是想吃你炸的油饼,而是想证明一个道理:上海人凭什么多吃多占啊?!上海人是人,我们夏家庄人就不是人啊?!”钱广挺身而出,和自已的老丈人论理。“假如他爸爸可以吃油炸锅巴的话,那么他凭什么不花一分钱就可以吃大队采石场的油饼啊?!且上海驾驶员还存在着吃着、带着、扔着等多吃多占、铺张浪费的现象!凭什么啊?!”

        “人家开大头车子拖石头,你只能赶骡车拉石头!等你开到大头车子之后,我天天炸锅巴给你吃!”姚宏贵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叫资产阶级的特权!”钱广反唇相讥。

        “特权也好,法权也罢,主任叫给吃我就给吃!等你当上主任之后,你讲不给吃我就不给吃!”气呼呼的姚宏贵说罢,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他们多吃多占,那你为何要在贫下中农的铁具、铁器上做文章,也‘多吃多占’呢?!”胡大兰阴阳怪气地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哥不要讲二哥!”

        “你!”被胡大兰的极麻辣话儿呛了之后,钱广气得说不出话来。

        “钱广拿人家的铁具、铁器又不是不还!是迟早要还的!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还!”林学琴为自已情人辩护。

        “你讲还就还啦?!你又不是他老婆,能做他的主儿!”胡大兰拉下堆着满脸肥肉的脸儿说道。

        “你怎么能这样讲话?!”林学琴气得脸煞白。

        “我就这样讲话!”胡大兰气得脸发黑

        主角开始较量时,大人们全神贯注,不再舌搭。

        “肚大脖细!”站起身来高出阿雅一头多的卢国弟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吼道。

        “肚大脖细?”阿雅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忧愁越来越多。

        “雅克西!”卢国弟又出怪话。

        “雅克西?雅克西是什么啊?”回答不出来,阿雅急得抓挠腮。

        “嘿嘿!”见状,胡大兰发出幸灾乐祸般的笑声。

        “鼻子之上架‘马蹄’!”卢国弟的怪话像连珠炮一般。“爱迪生、哥伦布、伽利略!Yes!Good!No!”

        “啊?啊?啊?”阿雅闻所未闻,一概不知。他羞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侬是一个白痴!呸!”最后卢国弟啐了他一口,一脸的不屑一顾。

        “嘿嘿!”见上海小贵人卢国弟以绝对的优势大胜,胡大兰兴出了一头“核子”。

        “不比这些,我只和你比哪个尿得高!”情急之下,阿雅灵机一动,试图凭自已的绝技扭转乾坤。“你能尿得有我高吗?!我们去比一比!谁输了之后谁以后不许多吃多占,坑害广大贫下中农!”说罢,他便去拖站在他面前正俯视着他的卢国弟。

        “打死侬这个‘小太监’!”一想到自已父亲曾经历过的失败、遭受到的耻辱,卢国弟便怒火中烧、火冒三丈。话音刚落,他便朝阿雅面门就是重重的一拳,将他的鼻子打瘪了。幸好,他不是沙鼻子,没有流血。“擦侬娘的B!”

        “你这个狗日的上海‘小赤佬’,敢打我?!”有正握着拳头的壮汉铁匠钱广撑腰,鼻子稀酸的阿雅热血沸腾,信心百倍。“老子和你拚了!”

        “侬这个‘小太监’敢来找死?!打侬一个稀巴烂!”卢国弟像一个小野牛一样,撒起野来。他一下子就将阿雅按倒在地上。然后像拧蒲包一样,拖过来,搭过去,又拉又按,随心所欲地进行欺凌和污辱。

        见状,林学琴怕阿雅吃亏,想去帮他,这时,早站起身来的膘肥体壮的胡大兰拦住了她。

        “小娃娃打架你别掺和!掺和之后反而不好!他们相互‘蒯蒯弄弄’顶多是皮外伤,有多大事呢?!”胡大兰边拦边笑着说道。

        “是你讲的噢!”块头没有她大,力气也不如人家,林学琴只好服从她。

        这时,为了看热闹,姚宏贵转过身来。他反复地在围腰子上揩油手,边揩边咳嗽。

        “上海人力气大!”咳了一会之后,姚宏贵终于咳清了粘在嗓门儿上的一点儿清痰。

        “我说老人家啊,你为什么老帮外人啊?!”钱广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俗话说‘胳膊肘子往里弯’啊!”

        “我是帮理不帮亲!谁无礼,我还会大义灭亲!”一脸慈祥、心平气和、满脸的皱纹如同核桃的姚宏贵笑着说道。

        阿雅明显处于劣势之中。他前后足足被打了十分钟。挂在颈子之上的铜雀雀也被卢国弟扯掉,滚落到地上。

        “阿雅今天吃大苦了!”林学琴心疼得眼泪汪汪。

        “嗯?!”钱广的拳头越捏越紧,脸越拉越长。

        “啊!哇!”突然卢国弟疼得大叫起来,叫过之后便哇哇大哭。“擦侬娘的B,侬敢咬我啊?!”

        “擦侬娘的B,我咬死你!你还见过大杂色狼啊?”阿雅咬掉了卢国弟手腕上一块肉之后问道。

        “我没见过!上海没有大杂色狼!”卢国弟老老实实答道。

        “那一头百把斤重的大杂色狼逃到最后就是我用皮弹弓打死的!你说你这个上海小赤佬能狠过大杂色狼吗?!如果我今天带红樱枪和皮弹弓来,你早就被我打败了!”扭转败局之后,阿雅得意洋洋。

        手腕上丢失了一大块皮肉之后,卢国弟这儿的血汩汩外冒,并且洒一地。

        见状,胡大兰立马跑过来拿自已的用来遮阳的手捏子帮他包扎。

        “阿雅,你这个‘小炮子只’,心怎么会这么狠啊?!你竟然咬掉了人家一块肉!让他爹知道不轧死你才怪呢!”胡大兰气咻咻地责备道。

        “要死!”姚宏贵伸长脖子张望。见血流了一地,他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说话是好,他反复地说道:“要死!要死!变成狗啦?!”

        “你不是说他们相互‘蒯蒯弄弄’顶多是皮外伤,不要紧吗?!”林学琴冷笑道。

        “我知道他的心这么毒、下手这么狠啦?!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他们打啦!”胡大兰一边抚摸卢国弟的小平头一边吼道。

        “打架是会失手打死人的,你会不知道?!”钱广怒气冲冲责备道。

        “我不知道!”胡大兰噘着嘴顶撞道。

        哭了一会儿之后,生性坚强、皮实的卢国弟的眼泪便干了起来。望着因闯祸而心里不安、不无恐惧的阿雅,他又嚣张起来。

        “‘小太监’,我知道侬娘是一个‘大破鞋’,专偷上海人!上海人有粮票,有布票,有白糖,有香油,侬家没有!侬娘是一个‘破烂王’,是上海人的‘公共汽车’!卖B!卖B!卖B!‘破鞋’!‘破鞋’!‘破鞋’!”卢国弟捏紧拳头,用劲跺着皮凉鞋骂道。

        “你胡说!你骗人!”阿雅被卢国弟真正激怒了,此刻他要和他拚命,为母亲的名誉正名。“我妈是清白的!我妈没有偷人!”他大吼道。

        这时胡兰一把拉住了他。

        “钱广,还不把他带走,当真想出人命啊?!”胡兰瞪着血红的“牛眼”吼道。脸上凶悍、阴森险恶的表情令人可畏

        “阿雅,走吧!他这个‘小赤佬’胡说八道,别听他的!他娘才是‘破鞋’,专偷夏家庄男人,这个我可以证明!”钱广一脸怪笑,说道。

        “你这个钱广,竟敢当着你老丈人说这话?!真不象话!”胡大兰说罢,一个劲儿摇头,表示不以为然。

        “钱广,你还不去打铁!你死在这儿干什么呀?!想中午让我请客啊?!门都没有!”被胡大兰挑拨之后,姚宏贵真的生气了。

        “侬没胡说,侬听侬爸爸说的!侬爸爸说‘小太监’娘是婊子,专做上海驾驶员的生意!上海驾驶员比本地男人钱多!侬爸爸就是这样讲的!”任性、自私的卢国弟好胜心极强,为了获胜,可谓不择手段。

        闻言,阿雅又想冲过去和他拚命。这时,怒不可遏钱广大喝一声“放屁”,犹如晴天霹雳,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放屁!胡说!以后谁再敢,说这一句话,老子就给他上老子亲手打的铁鼻桊,让他以后像牛一样被人拉着、被人杀!不听话!对牛弹琴!”

        钱广边说边拽着伤心欲绝的阿雅往门外跑。

        “这个上海‘小赤佬’人小鬼大,长大了可不得了!”林学琴瞪了一眼倔强、皮实、顽强、凶悍、残酷、冷漠、嚣张、跳踉、无状的卢国弟之后说道。

        “牛大自耕田,你烦什么呀?!”胡大兰不以为然。

        “自已这样,还讲别人,还知道羞耻二字啵?!”姚宏贵说罢,冲着她的背景啐了一口。

        “侬爸爸说侬长大后会是一个好驾驶员!”卢国弟不服,回敬道。

        “我也能当一个好驾驶员!”阿雅闻言,针锋相对。

        “侬没有大头车子,当一个屁!”卢国弟大声地说道。

        “你有大头车子没有石头开一个屁!”阿雅声音也提得老高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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