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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私字一闪念


那一年的三伏天格外热。

        太阳一出,无论天地、山川、飞禽、走兽、昆虫、鱼虾蟹鳖、牲畜、人物,等等,都感到如同进了太上老君的硕大无朋的炼丹炉,或者像是被托塔李天王投入能够罩住展翅鲲鹏让其束手就擒的巨大的“蒸笼”宝塔之中。

        因此,大自然各元素在这样的残酷的极其危险的处境中,凶多吉少,朝不保夕,可谓生死各按天命。

        这可不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她)去吧”这样的简单的问题。这是事关燃烧、毁灭、死亡、绝种的大事情,每一个身临其境的当事人都不会掉以轻心的。他们必须借助存在于体外的一切力量,想法设法存在下去,走向明天,延续生命。这就是天地现状、山情水性、禽命兽运、昆虫轨迹、鱼虾蟹鳖行情、牲畜处境、人物现实。

        天地太大,光芒万丈;高山仰止,可望难及;飞禽走兽,云里雾中;昆虫蜉蝣,上天入地;牲畜家禽,偏离主题。码字小子在此紧扣鱼虾蟹鳖,特别是鱼儿,说出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和命运。

        在这样的惨绝人寰、令人痛不欲生的日夜之中,鱼虾蟹鳖热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它们是生存还是死亡那得看各自的造化。肯定无疑的是,一些命苦的鱼儿翘了“辫子”,一些命薄的鱼儿露出了死相每一口塘里、每一条河里均有众多肚皮朝上的鱼儿,它们苦苦地挣扎在死亡线上。还有众多的眩晕者,它们一边“啊卜、啊卜”喘大气,

        妄图脱离水面,来到人间仙境,羽化重生。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彻夜告别水深火热的现实。至于它们的水中同党虾蟹鳖是跳出水面还是爬到岸上,是躲进河底泥中还是与蛇争穴,全凭其一时之性。无论它们怎样,可以想象,在这样如遇干柴烈火、如遭热油鼎沸、难免七窍流血、五脏生烟的日子之中,它们的命运和鱼儿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即该死的要死,不该死的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侥幸活着的失魂落魄、痉挛抽搐,时时萌发死里逃生、难逃魔掌、即将灭亡之感。

        在这样火烧火燎、热火朝天一般的日子里,来夏家庄大队检查工作的各级干部及参观学习的各地干部似乎并不比以前少。因此采石场大食堂几乎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像洗澡堂子一样热气腾腾、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噪杂喧闹;置身其中的宾主们也如洗澡堂子中的客人们一样红光满脸、浑身滚烫、汗流浃背、淋漓酣畅。

        这种场合其实也应如洗澡堂子一样,不适合男女混杂相居。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该混合得混合,该相杂时得相杂,该“同房”时得“同房”,该“同床”时得“同床”,谁叫他们是革命同志的呢。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按此逻辑推理,那么就会得出另一组比喻:近酒者醉,近肉者肥;近位者媚,近智者诡。因此,在夏家庄采石场大食堂这个特殊的官场、肉山、酒海的熏陶之下,这儿一对年轻的男女大队干部荆开来和贺兰也潜移默化发出了显著的变化。

        变化多多。如他们待人接物艺高胆大,更加老练;说话老道,游刃有余;抓人心理,一目了然;察言观色,灵活应变;皮里春秋,城府渐深;见人说话,锣鼓听声;世故势利,不再单纯,等等。其他方面如荆开来抽烟上了瘾,贺兰喝酒拚命死喝,不醉不休。

        许多人都知道,习惯于热闹的人更害怕冷落和寂寞。就算是一个甘于冷落和寂寞的人一旦抛弃了原来的生活方式,沉浸在热闹的世界既久,再让他们回到过去,那么无论多么他们都是难以适应的,除非这个人是一个能屈能伸、伸缩自如之人。这和“从俭到奢易,从奢到俭难”是一个道理。人并不都是定力超强之人,而人总是喜欢安逸、快乐之人。因此,夏家庄大队的这一对年轻的男女干部在送给各地各方、各种各样、男男女女的干部之后,并没有一般东道主常生的“客走主人安”的心理,而是唏嘘长叹、依依不舍、顿觉空虚、倍感寂寞。这也叫做饮鸩止渴,越“鲎”越吃盐也。连这个曾经无比热闹、现在余音袅袅的场所都不能让他们的心灵安定、踏实、精神起来,更何况他们位于大队部中的各人的斗室呢那里从没有强烈而广泛的酒香、肉味、人气,只有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似的岁月和年华。

        于是,在天地如火炉之际,在宾朋“釜底抽薪”、“雪中不送炭”之时,这一对年轻的男女干部便和过去一般,选择弯弯的小河、浓荫匝地的大榆树、不算又高又大的三间五架梁小学校体育活动室、方方正正的乒乓台子、红双喜球拍、飞来飞去的赛璐璐作为“洪水中的挪亚方舟”中的种种救命“稻草”,也以之为还魂之芳草,再生之甘霖。

        至于这两个年轻的男女干部夜晚在水中之状,在岸边之形,在树中之态,在屋中之击球之貌,这些平常易解,不须多费口舌,徒劳一番。至于引人入胜、让人好奇欲知、色彩强烈的贺兰更换衣服之细节也不可能次次失手、屡屡如意,且多多描绘,难免让人感到其居心叵测,造成其涉嫌传播低级趣味局面,人们便更加有理由怀疑其流连于下流。不提这些,现在要说的是贺兰自从在二伏天因酒醉非要荆开来抱她到乒乓球桌上睡觉之后不久,自家的“宝贝”便来了。家里的“宝贝”来了,这可是一个育龄女人的命根子,是不可以借给别人的,也是不可以让别人随意观光的。因此,在它来的第一天,她便不去河里避暑、乘凉、消磨、玩耍。由于她酒劲发作,烂醉如泥,浑身上下无骨一般,所以小河岸边、浓荫之下、门槛之上、乒乓球桌两头均不是她的寻求庇护、进行逃难的首选。她醉酒也醉心,一门心思要把这一张坚硬、狭窄、危险乒乓球桌当做她的安身立命、酣睡入梦的床。为了让这一张特殊的“床”能够得到难得露脸的穿堂风的惠顾,在贺兰上“床”前,荆开来凭一已之力将之移动到前后大门中央。

        那一天,贺兰上了乒乓球桌之后,梦便如黑云压城一般光临。节奏单一、透露些许恐惧色彩的鼾声如这座小城的电光雷鸣,照亮了它的时髦的面孔、华丽的景点、多姿多彩的宝物。穿堂风借助于月光,如同荡着秋千的姑娘,向她致以同胞的友好。黑暗的青天之下,沉重的黄土之上,“酷暑余热”有时把拿起的“惊堂木”树干举臂,枝杪摇晃拍得“沙沙”死响,他老人家要亲自审理“魑魅魍魑”。谁是“魑魅魍魑”?蚊子,蠓虫,苍蝇,毒蛇,老鼠,蟑螂,蜈蚣,还有其它形形色色的天地妖魔。毫无疑问,在一切害命精之中,蚊子是主犯。你看它不知疲倦地寻找无辜的生命,一旦发现便如求爱的痞子一般死缠死绕,不肯轻易放弃。只要逮到时机,便如轰炸机一般俯冲采血,叫那些珍惜生命、热爱自已的生命体痛得叫苦不迭,甚至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当时,这些罪魁祸首便像唐僧取经道上遇到的形形色色、古里古怪、本领大小不同、道行深浅不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妖魔鬼怪,它们一心要吸躺在这一张乒乓球桌上的革命女干部的血、吃她肉。“酷暑余热”亲自审理之后,让树梢绿叶“哗啦啦”地宣判:主犯秋后问斩,从犯具结悔过。

        在“魑魅魍魑”之首蚊子作祟之时,为了这个同行同道的月中“女妮”、风中骄子,荆开来也像一个护法大圣、护花使者一般,时刻行使着正当防卫的权利。他从屋外山墙下取来了一捧学校师生特地为尊贵的打球人准备的干燥的艾叶和青蒿,将之放在上风堂口,点燃之后,浓烈的、特殊的、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怪异香味对那些害命精便有横扫的作用,尤其是其乘着长风、短风、微风而来,越发呈现正气凛然、威风赫赫、誓不两立之模样,极具生死予夺为所欲为,天地之尊舍我其谁的霸气。

        安顿好这个革命女同志之后,荆开来便去屋外浓荫蔽月的老榆树下乘凉。在乘凉时一边抽烟一边思考如何将夏家庄大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继续引向深入这个重中之重、这个压倒一切、这个重要得不得了的问题。也就是‘第五把大火”、“第六把大火”、“第七把大火”如何烧的大问题。要想在全公社继续当革命的“领头羊”,只有在“敢闯”二字做文章。勇气对于他这个镇上供销社卖水果的老营业员的儿子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人家得道高僧能够把天地当泥球一般搓来捏去,他虽然没有人家气魄具有冲天盖地的牛皮,但是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他是极具想象力的亚诗人,他可以把一切困难都幻想、变化成水果来修理。该扒皮的扒皮,该剖析的剖析,该挖的挖,该削的削,该压榨的压榨,该“非礼”的“非礼”不是性别调戏,而是拳打脚踢,不予礼遇,等等。至于闯劲,他这个在镇上长大、上过正规高中的人在那个时代那个具体的环境之中也可算见多识广之人,只怕想不到的事情,不怕做不到的事情。这一晚,他首先苦思冥想的是这些问题。暂时想不出,生性倔强的他怎肯轻易放弃?于是他便像压苷蔗汁一样,拚命地压迫自已的孤直而单薄的灵魂,试图从它那儿找到美味十足、香甜可口的答案。也仿佛如拉着沉重石磨的失去自由、没有思想、只会长鸣

        老驴,在无可奈何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无休无止地转着圈儿。一时,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极度苦恼起来。烟便一支接一支地抽个不息。后来为了化解这些可能使人疯狂的泰山压顶一般的力大无穷的苦恼,他便沿着小学校体育活动室四周不停地转了起来。这时的他,为了思想,为了出人头地,他不是拉石磨的老驴,而是推动坎坷人生向康庄大道迈进的“驴人”。

        “主任!主任!荆大哥!荆大哥!”约摸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一觉睡醒的贺兰因恐惧而惊叫起来。

        “贺兰!贺兰!”闻言,荆开来吓得急忙奔来。

        “你去了哪儿啊?你怎么会把我一个扔在这个‘黑古隆冬’的地方啊?万一来了狼怎么办啊?”贺兰从乒乓球桌上爬起来,她坐着焦急地说道。

        “我一直守在外头呢!你是公社的女明星,我怎么敢玩忽职守不尽力保护你呢?”荆开来来到她面前笑着说道。

        “你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肯定下河游泳了,或者去了哪家的瓜地里!你只顾享受,不计掛我!”说罢,贺兰噘起了大嘴。双手交替进行,揉起了眼睛。

        “贺兰贺主任,我一直在门口没跑远,骗你是小狗!”说罢,荆开来伸出了小指头,要与她拉勾。

        “没有‘私字一闪念’?”一直低着头揉眼睛的贺兰在黑暗中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没有溜岗!绝对没有开小差!”荆开来缩回手臂后说道。

        “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你敢向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保证自已绝对没有‘私字一闪念’?”贺兰板起面孔,一脸的严肃。“你要有的话,敢紧进行自我批评。自我批评之后,我再对你进行批评教育,帮助你提高思想认识!”

        “这个嘛,怎么讲呢?”经贺兰这么一吓,荆开来不由自主地泄了底气,此刻他也没有绝对把握保证自已在那段时间中没有出现“私字一闪念”的情况。因为一个人无论他的自制力多强,无论他的神经多么坚韧,就算他是钢铸的、铁打的,他也不可能控制自已的像梦一般零乱的、游走的、飘忽的思想。这些思想性质很可能就是自私的、反动的、荒谬的,具有彻头彻尾的腐朽没落面目,是隶属于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恶毒产物,是与革命大众的健康生活水火难容的。这种私心杂念不仅现在不能排除其存在,而且过去一直很膨胀、很嚣张,动不动就在他的脑海中想入非非、翻江捣海、腾云驾雾、大闹天空。例如,他的色也没空,空也带色,如有佛性,便亵渎了神灵。也就是对面前这个年轻的诱人的革命女同志曾经自私地想入非非、贪婪地上下觊觎、刻意动手动脚、肆无忌殚地里里外外疯狂幻想及不顾一切、不切实际地一味控制、霸占、据为已有。这些便是不折不扣地“私字一闪念”。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就要斗私批修;没有,就顺利过关。我记得公社‘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路线宣传队’队长方向曾经说过‘光明磊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应有的崇高品质,而一切丑恶的无耻的反动派则最怕光明磊落,他们总是让自已躲在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之中’。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干部,假如没有光明磊落的崇高品质,那么他连阶级敌人就不远了。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说过‘世上的事情就怕认真二字,而共产党人是最讲认真’。我认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干部有了私心杂念不要怕,只要他认真对待,努力奋斗,加以克服,和那些无私心杂念的同志一样都是好同志!”贺兰侃侃而谈,娓娓动听。

        闻言,荆开来对贺兰的政治理论水平、说服教育本领刮目相看。此言使他深受教育,深受感动。看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真的产生了巨大的成效,它改变一切应该改变的人,它提高一切应该提高的人。

        “咂!唉!这个嘛”荆开来正想老实交待自已的私心杂念时,突然面子思想向他无情地压了过来,自已毕竟是一个上级,怎么能向她“斗私批修”、“低头认罪”呢。于是他便打消了念头,以攻为守。“那你有没有出现过‘私字一闪念’这种情况呢?假如有,那么你是怎样‘斗私批修’的呢?”他笑着问道。

        “我这个人一向是一个老实本份人!我学好是跟你学的,学坏也是跟你学的!”贺兰并不因为他想方设法“金蝉脱壳”而恼火。她笑着从容地说道。

        “此话怎讲啊?”荆开来双手用力撑在乒乓球桌沿上急切地问道。

        “你上来听我说嘛!”说罢贺兰伸手去拉他,要他上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上去!我在下面它就是一张乒乓球桌子,我一旦上去它就立马改变了性质,成了一张床了!所以我不能上去!”荆开来竭力后退,努力挣脱她的控制。

        “你倒想的美呢!又‘私字一闪念’了吧?敢紧‘斗私批修’!如果说我的私心杂念有一箩,那么你的私心杂念就有十筐。你这样会很危险呢!不过这时你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你上来,到那边!中间隔着一张球网,你想横行也不行啊!”贺兰另一只手指着球网的另一边微笑说道。

        “贺兰,咱们说好了,这就是‘楚河汉界’、‘望江雷池’!”荆开来一颗悬着的心儿踏实了。

        “君子一言!”贺兰慷慨而言。

        “快马一鞭!”荆开来愉快地答道。

        荆开来上了乒乓球桌之后,和贺兰头对头隔着这一张球网躺下。

        “主任啊,你可别只知道睡觉啊。让你上来,不是让你一逞风流的,而是让你努力‘斗私批修’的。我们都有私心杂念,所以我们要与自已的丑陋不堪的、自私自利的‘小我’做彻底的决裂!”贺兰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旺盛起来。

        “贺兰啊,你越来越像大队革委会主任了!进步神速!进步神速啊!你进步神速,我毫不嫉妒!”荆开来和她开起了玩笑。“不错!不错!”

        “谁想抢你的位子啊?我才不想呢,别自作多情!”说罢,贺兰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我还有一个规矩要定: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可不能随便伸手过来!‘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是陈毅元帅说的。你想被我捉吗?”荆开来想去抓住她的手,然后象征性地“惩罚”它一下,结果她的手“闻风而动”,一眨眼便逃掉了。

        “好了!好了!主任!主任!别闹了!别闹了!言归正传,你先来还是我来?”贺兰使劲抿住嘴,不让自已笑。

        “我们躺着,但是把这儿当做政治学习的舞台,怎样?”荆开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只要别把它当床便可!一切随你!”贺兰笑着说道。

        “我们两个是‘革命的小夫妻’,需要一张‘革命的大床’嘛!”荆开来成竹在胸,便不急于直奔主题。

        “主任你油嘴滑舌!毛主席语录我已在心里默背了五段了,你还一个字没说!真是顽固不化,不肯接受改造!快快拿出实际行动,不要当一个让人讨厌的‘慢镜头’!”贺兰轻轻地责备他之后,便念念有词,大背特背《毛主席语言》。好汉不提当年勇,一提便要吓死人。在她进公社“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路线宣传队”之前,她曾创下了从头到尾极其流利一字不漏地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记录。她还能讲出《毛主席选集》第一卷各篇著名文章页码。当时公社分管宣传的副公任何全有为了考她,出了一个偏题,要她讲出《毛主席选集》第二卷上的一篇文章的页码,结果被记性超群的她识破了。她背毛主席的“老三篇”和许多“毛主席语录”成了拿手好戏,也因此出了大名。成了公社学习毛泽东思想的标兵,也是公社宣传“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路线”的杀手锏。她不仅经常在公社各种政治活动中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和许多“毛主席语录”,而且还数次走出公社,来到县里一展才华,一逞技能。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荆开来见贺兰已专心致志地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敢于和善于“斗私批修”,坚定不移、不折不挠地和“私字一闪念”作无情的斗争,此时他怎能不争先恐后、力争上游啊?于是他祭出了自已的看家本领从头到尾几乎一字不拉地背诵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共产党宣言》。

        “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备战、备荒、为人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对于敌人发动的以原子、化学、细菌为武器的侵略战争,我们的态度是第一条,反对;第二条,不怕’‘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节约闹革命’‘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向雷峰同志学习’”贺兰如同浣沙女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在革命的红海洋之中荡涤着自已的自以为肮脏无比的灵魂的袈裟,务必使之又红又亮、干干净净起来。

        “‘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荆开来则在这宝贵的红海洋的源头荡涤私心杂念,务必使自已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两人做了好长时间的革命思想功课,都感到累了,于是便说起闲话来。

        “主任,你说这外国月亮有中国月亮圆吗?”贺兰指着从老榆树冠渗透而来的皎洁的月光问道。

        “我们要有民族自信,切不可崇洋媚外!外国月亮怎么会比中国月亮圆呢?说它比中国月亮圆,那是洋鬼子欺负中国人时说的鬼话,那是汉奸卖国贼出卖民族时编造的瞎话,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啊!”荆开来谆谆告诫道。

        “我才不相信呢!”贺兰以勿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她凝视溶溶月色之后,沉浸在自已的感情真挚、丰富多彩的世界之中。

        荆开来聆听着她的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吟咏,心里想起了普希金的《致凯恩》:“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间”

        贺兰吟咏完毕,荆开来也不再默念,于是这儿便出现了一片死寂。

        “贺兰,你要的那一首普希金的诗我给你带来了!”荆开来打破岑寂,轻声说道。

        “你是说那一首外国情诗啊?”贺兰直言不讳地问道。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荆开来顿时吓得心慌神乱。

        “这时还有人来听‘墙根’啊?”贺兰不太相信。

        “也不一定!”荆开来为了防患于未然,便坚持已见。

        “在哪儿啊?!快给我!”贺兰急切地伸过手来。

        “别急!在我裤兜里,我拿给你!这是我悄悄地从家里偷藏的禁书中抄的,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也千万不能弄丢掉!让别人知道或者掌握了物证的话,可不得了呢!这可是宣扬资产阶级反动爱情的现行犯罪行为啊,就算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已浑身的污点啊,还很有可能要把牢底坐穿呢!”为此,荆开来特地叮嘱又叮嘱、关照又关照。

        “嗯!我一定小心、在意,不让小人得手,害了你我!”贺兰“吕端大事不糊涂”,知道此事的分寸。

        得到贺兰的保证之后,荆开来便将叠成四角的普希金的著名的情诗塞进她的手心之中。得到它之后,她便小心翼翼地展开它。然后就着月光,她睁大眼睛仔细辩认,结果一个字也没看清楚。

        “你的字为什么写得那么小啊?”贺兰不满,便责问道。

        “不是字小,是月光朦胧!”荆开来解释道。

        “月光明晃晃的,怎么会是朦胧呢?明明是你的字小,还不承认!你真是一贯小心谨慎啊!”贺兰将这一张写着外国情诗的上海飞马牌香烟纸翻过来倒过去,还是认不出一个字来。“是信仰‘诸葛一生唯谨慎’吧,让人佩服、佩服!”

        “俗话说‘小心行得万年船’嘛,我不谨慎说不定‘阴沟里翻了大船’呢!嘿嘿!”荆开来

        沾沾自喜,笑着说道。

        “在月光下,现在我看不见,还是明天回宿舍看吧。你背给我听吧,我可是一个急性子呢!”贺兰边将这个烟纸放在头下当枕头边说道。

        “诗,请你保管好!”荆开来不放心,便提醒道。

        “放心!它在我头下,由我枕着呢,这时谁会来砍我脑袋啊?胆小鬼,快开始吧!”贺兰催促道。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间,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荆开来便以清脆悦耳的、磁性十足的男中音吟咏起来。

        “哦!啊!写得好!写得妙!真风流啊!真多情呢!爱死人啦!爱死人!”贺兰接连听了三遍诗后便情不自禁地小声地叫喊起来。“他叫什么来着?”后来她问道。

        “普希金!”荆开来笑着答道。

        “‘捕细精’?怎么起了这样一个怪名啊?他要专门捕捉‘狐狸精’?”贺兰听文生义。

        “也对也不对吧!”荆开来觉得一时难以解释清楚,便搪塞她。

        “我家那个‘黑蛋’可不是一个多情多义‘捕细精’,而我确不比哪个迷人、勾魂的‘狐狸’差!早知道他是一个‘二婚’,我就不跟他了!骗人的家伙,老婆死了又不讲!害得我还不晓得什么是爱情呢就被他三下五除二弄大了肚子生了娃,你看这一件事情搞得恶心不恶心啊?!”突然贺兰情绪失控,哭了起来。边哭边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倾吐其内心的深藏的不可轻易告人的苦楚。

        “你没和他谈过恋爱?那你有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呢?”荆开来一时性急,便直言不讳地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滋味呢!只和他见过一面之后,便结了婚!也没通过一封信!”贺兰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之间只是肉体的结合,简直就是活塞运动,哪有什么‘美妙的一瞬’啊,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她在桌上一个劲儿摇头,把香烟纸摇得“沙沙”响。

        “真可怜!”荆开来忍不住说道。“你好比啊,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之上!真可惜啊!真可怜!”

        “我也这样认为啊!很羡慕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呢!这算爱死也值得啊!只要有爱,管他是飞鸽牌还是永久牌呢!哪怕爱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值啊!可我不行了,这儿已是一沟绝望的死水了‘军婚’,即使你想破坏别人还不敢呢!不是嘛,这是坐牢、杀头之事,

        谁敢不想活去找死呢?啊!倒霉一辈子,守了一个不是活寡的活寡,真急人啊!真气人啊!

        呜呜!呜呜!”说罢,贺兰一条胳膊盖在眼睛之上,如同大堤一样,防止眼泪之洪水泛滥成灾。

        “唉!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样说来,我可比你幸运多了,至少我还谈过二次恋爱,知道浓情淡意为何物,而你一次没有!老天爷真不公平啊!唉!唉!唉!真是叫人不敢再想这一件事情,一想心便滴血眼便流泪!

        唉!唉!唉!”荆开来伤心得说不下去,他只得不停地长吁短叹,以此发泄郁闷之情的情绪。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贺兰哭得伤心欲绝,直到哭累后睡着为止。

        听不到贺兰的哭声,荆开来胡思乱想了有关爱情的问题之后也不知不觉进入了北风劲吹、大雪纷飞、支离破碎、一片萧条、寒冷逼人、色彩单调、惊魂慑魄、困难堆累、痛苦如渊、忧愁无边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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