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房争吵
四
日已西斜，又到了掌灯的时候。尔音提着一只食盒儿正沿着红墙向乾清宫走去。食盒里装的是太皇太后亲手做的奶香饽饽。一共十个，整齐的排在盘子里。
今儿守门的侍卫竟然是曹寅，他穿着二等侍卫的官服越发挺拔威武了。
“大哥哥，今儿是您当班啊。可真是有口福，尔音送好吃的来了。”尔音走到曹寅的面前。一边把食盒拿起来在曹寅的眼前晃晃，一边开心地笑着说。
“……”
曹寅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一脸阴郁地看着尔音。
“大哥哥……出什么事儿了吗？”尔音不禁也皱起了眉头，疑惑地问道。
“……尔音最近是不是老去西北角儿的城墙？”
“是呀，怎么了？去年咱们结拜，不也是在那城墙上？”
“……可是，尔音不该在城墙上大喊啊！”
“大哥哥怎么知道？”
“瞧尔音问的这傻话。紫禁城里飞的最快的就是流言。尤其还是你这样胆大的事儿。都一整天了，怕是紫禁城里没有人不知道了。”
“那……皇上也知道了？”尔音问的有些心虚，“皇上他……生气了？”
“……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下了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德福也被赶了出来，不许在身边儿伺候。”
“……”
尔音低下了头，她知道皇上这是生气了。昨日的确是太莽撞了些。都怪自己太忘情了。
“尔音……”曹寅突然唤道。
“嗯……”
“尔音，你和成德……”
曹寅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大哥哥有话请讲，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尔
“我是想问，尔音是不是真的对成德有意。我和他一起在国子监读书。成德的品性和才情我是最了解的。说真的，成德一定会是个好夫婿。如果尔音真的有这意思，大哥哥帮你去说。”
尔音听完曹寅的话，双颊现出一朵绯色的云。她低着头，手帕在两指间相互缠绕。
“大哥哥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倒叫尔音如何回答？”
“这有什么不能回答的，你就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
尔音轻轻地咬着下嘴唇儿，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对纳兰成德的情谊是什么？是爱慕多些，还是喜欢多些？亦或只是欣赏他的诗词和才情而已？
“尔音……”
曹寅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儿。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却传来了皇上的声音：
“谁在外面……”
“嘘。”尔音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她对曹寅摆了摆手。曹寅点点头，指了指房门的方向。
尔音缓步走到门前，她清了清嗓子，柔声地说道：“皇上，是尔音。太皇太后让尔音给皇上送些奶香饽饽来。是她老人家亲手做的，皇上最爱吃的那种。”
“……”
里面竟然没有声音。
“皇上……”尔音又温柔地唤了一声儿。
“……”
里面儿还是没有声音。尔音着实有些急了，她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平日里不管尔音犯了什么错，只要搬出太皇太后的奶香馍馍来，皇上总不计较了。今日，皇上竟然还在生气。这真是太出乎尔音的意料了。
“进来！”
里面儿终于传来了皇上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又冷又硬。尔音的心里有些别扭，她轻轻地推开门儿，快步地走进殿里。
只见玄烨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各种折子。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丝愠怒。
“皇上吉祥。”尔音走上前去，随意的福了一福。
“……”
玄烨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他依旧处理着手中的折子，任凭尔音傻傻站在殿中央。过了一会儿，玄烨才放下手中的折子，他缓缓地抬头，对上尔音那双疑惑的眼睛。
“舍得来了？”玄烨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盯着尔音，那怒气似乎从小腹中慢慢升起。
尔音抬头与玄烨对视着，她强压着心里的怒气，缓缓地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尔音不敢来打扰皇上。望皇上恕罪。”
玄烨自是看出了尔音心底的不服气，他挑了挑眉毛，说：“恕罪？大妞连错儿都不会犯，怎么可能犯罪？”
“……”尔音皱了一下眉，她又压了压火气，说：“昨夜尔音不该在城墙上大喊大叫，有辱皇家威仪。”
“……大妞还知道皇家威仪呀！”玄烨平静地说。“那大妞可知道女子的名节吗？”
“……女子的名节？尔音没做什么有辱名节的事儿啊？”
“……”玄烨的眼睛因愠怒而睁大，他看着尔音半晌，才缓缓地挤出了几个字儿：“与陌生男子城墙私会，还不算有辱名节吗？”
“私会！这样的传言皇上竟然也相信。皇上是不了解尔音，还是不信任尔音。这么多年的相处，皇上竟然为了流言如此质问尔音！”
尔音听到玄烨这样问，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升了起来。她噼里啪啦地说道，心里仍觉得委屈。于是，尔音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皇上近日火气大得很。要是想找人撒气就尽管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来挑尔音的毛病。这点儿委屈，尔音还受得！”
“委屈？倒叫大妞委屈了？你自己听听刚才都说了什么？满后宫里谁敢这样和朕说话！都是朕平日里把你给纵的！”
玄烨只觉一阵怒气直冲脑门儿。一时《道德经》里所说的不动声色，早就抛到不知何处。尔音总是可以让玄烨轻易失去理智，像个普通男人一样争风吃醋。可是，玄烨觉得这全怪尔音，是尔音自己太招人了。以前的曹寅如是，现在的纳兰成德更甚。他的大妞就不能像那些后宫里的女人们一样，只一心的盼着他吗？
“皇上不是第一天认识尔音了。从小到大，皇上何时见过尔音和您说过假话。况且，尔音又不是皇上六宫里的妃嫔，尔音不用为了赢得圣宠，去做那些巴结您的事儿。皇上若是想要处罚尔音，就请皇上随便吧！”说完尔音把头一撇，不肯再看玄烨一眼。
“你……”玄烨看到这样的尔音，竟气的说不出话来。到底自己的那点儿真心，什么时候才能换回尔音的一点儿在意。
“皇上，臣有事求见……”
门外传来了曹寅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几分急切。
“……”玄烨调整了一下呼气，他有力地说道：“进来！”
只见曹寅推门儿进来，几步便走到了书桌儿前。他跪在玄烨面前，缓缓地说：“请皇上恕罪，尔音年纪还小。愿皇上开恩，饶过尔音这一回。”
“怎么？曹寅这是要当说客？”玄烨的脸色更加阴郁了，他盯着曹寅，手上不停的玩着一枚玉扳指。
曹寅抬头看着玄烨。他知道玄烨此刻为何如此生气。玄烨是吃醋了，吃他曹寅的醋，更是吃纳兰成德的醋。想到这儿，曹寅不禁笑了笑，原来皇上也是会吃醋的。
“皇上忘了吗？曹寅早已与尔音结为异性兄妹。现下妹子犯了错，当大哥的自然要一力承当。曹寅愿意代替妹子，接受皇上的处罚。”
玄烨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是尔音依旧不肯看他。看着尔音别过去的倔强的脸，玄烨的心里有些服软儿了。
“算了，就再给尔音一次机会，下不为例。”
“多谢皇上。”曹寅有力地说道。他拉了一下尔音的衣服，想让尔音赶快道谢。其实，曹寅早就知道皇上是不会处罚尔音的。只是像皇上这样自负的人是断拉不下这个面子的。所以，曹寅才进来假装求情，帮皇上和尔音找一个台阶儿下。
“谢谢皇上。”尔音依旧别着头，随手甩了下帕子。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竟头也没回的朝殿外走去。
“曹寅，你看看。你这个异姓妹子，她的脾气也该收敛点儿了。真真是要把朕气死才罢休！”玄烨没好气地说，他望着尔音离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心疼的说。
“皇上，尔音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哪能说改就改呢。”曹寅在一旁打着圆场儿。
“皇上……”
走到殿门前的一刻，尔音忽然站住了。她没有回头，略有哀伤地说道：
“皇上……有空儿，记得去看看纳兰姐姐吧。承庆阿哥走的这些日子里，皇上只去看过纳兰姐姐两次……还有，赫舍里姐姐也是。前些日子她一直病着……”
尔音没等玄烨回答便推门走了，她其实根本没有期待玄烨能够保证什么。皇上和后宫的事儿，尔音管不了也不该管。只是想起惠贵人和皇后娘娘憔悴的面容，尔音实在是于心不忍。
久久，玄烨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尔音离去的方向，久久……
“曹寅啊，朕觉得大妞，长大了……”
注释：
饽饽，是一种满族小吃。清.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元旦》记载：“是日，无论贫富贵贱，皆以白麪作角而食之，谓之煮饽饽，举国皆然，无不同也。富贵之家，暗以金银小锞及宝石等藏之饽饽中，以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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