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见表妹

三

        晌午刚过，尔音便陪着苏麻拉姑去了翊坤宫。天却没有放晴，似乎随时都要下雨。马常在和董常在竟然已经在宫门口等候了，这让苏麻拉姑和尔音二人着实觉得不好意思。

        “两位常在吉祥，老奴该死，竟然让两位常在等老奴。”苏麻拉姑一边行礼一边缓缓说道。尔音也跟在后面儿规矩地行礼，她和马常在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苏麻姑姑说笑了，您一年到头代我们侍奉太皇太后。我们姐妹二人在这儿等您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马常在温柔地说道，她将苏麻拉姑缓缓地扶了起来。脸上露出淡淡的梨涡儿……

        尔音怔怔地看着马常在。她突然发现，马常在其实很美。她的美像一弯浅浅的小溪，绕在你身边，没有一点儿的攻击性。

        尔音忽然明白，马常在何以一直得到皇上的宠幸和皇后的青睐。她不但生了皇上的长子，现在又怀上了皇上孩子。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强悍的父兄，却可以在紫禁城里得到这样的荣宠。因为马常在懂得顺从。就像那些个潺潺流过的溪水，遇到了坚硬的石头。只要转个弯儿，便都绕过去了……

        顺从是这宫里最好的保命符，你何时见过水被长久的堵在原处。马常在就是这样一个如水的女人。她不争，却争得了所有。

        “尔音姑娘今天好安静，往日在节里碰见，姑娘总是欢喜的。我常和董妹妹说，哪日要好好请请姑娘，以谢谢姑娘这些年的费心。”马常在看着尔音，她的脸上挂着微笑。那笑容很迷人，让尔音一时不知所措。

        “马常在这话尔音就不懂了，尔音没有特别为常在做过些什么，怎敢承谢？”尔音看着马常在，她在脑子里拼命的回想，可还是想不起她和马常在有什么交集？

        “那些事儿尔音姑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在我心里却是大大的恩情。”马佳氏一边说一边牵起尔音的手，看她说话的语气倒真不像是假的。

        “尔音姑娘不用多想，我只是想请姑娘哪日有空来我们翊坤宫坐坐。这里的菊花开的好，听皇上说，姑娘很喜欢菊花儿。”马常在依旧浅浅的笑着。尔音看着她的眼睛竟然不知要如何拒绝。想来平日里，马常在就是这样和皇上细语柔声的，难怪皇上那么喜欢来翊坤宫坐坐。

        “也好，回头得空了，尔音定来向马常在、董常在请安。”

        “尔音姑娘严重了，您能来，便是我们姐妹的福气。苏麻姑姑，您也一起。我给二位做菊花儿糕吃。”马常在柔声说道。

        “那老奴就谢过二位常在了。不过，咱们这会儿子还是快去储秀宫吧。别让那些新晋的秀女等久了，反倒笑话咱们不懂规矩。”苏麻拉姑缓缓说道。虽是催促人的话儿，却不带一点儿焦急的情绪。

        从翊坤宫到储秀宫很近，可尔音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纳兰成德的表妹也是这届的秀女，待会儿尔音必然可以看见。如果真像惠贵人所说的那般相似，那昨夜纳兰成德深情的眼神，尔音就更不知道是在看谁了？想到这儿，尔音的胸口一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尔音姑娘小心。”一旁的董常在扶了尔音一下，略圆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尔音。

        “多谢董常在。”尔音淡淡地笑笑。她对这个董常在的印象很好。一直以来她都是老实的躲在马常在的身后。木木的，温婉的样子。

        “没什么的……”董常在低着头，她的声音很小，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红晕。那一副羞怯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进到储秀宫的时候，尔音愣了一下。此时的储秀宫已不像早上那般安静。所有的秀女不论出身都站在院子里等候。乌压压的站了好些个人。

        尔音一进到院子里便瞥见了上午的那个乌雅文萱。只见她依旧站在队伍的最后，微微低着头。那一副娴雅贞静的样子一样的鹤立鸡群。想来她以后的日子定不好过。这样的女人比乌雅文芳那样俏丽的女子，更让后宫的妃嫔们忌惮。除草，多数要在它还没长成树之前……

        尔音的目光转而向右侧移去，那边儿是早些时候入宫的秀女。有些个她早就认识，以前在太皇太后寿辰的时候都见过。比如遏必隆的长女钮钴禄氏，还有皇上的表妹佟佳氏。尔音忽然看见最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粉蓝色宫装的女子。她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面容真的与尔音十分相似，尔音心里大概有数了。这女孩子应该就是纳兰成德的表妹！

        尔音静静地站在原地，她不住地端详着远处的女子。只见那女子也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比尔音略微清瘦，那身儿粉蓝色宫装倒略显宽大些了。眉毛也要更细些，不像尔音长了一双男人的粗眉。她们最像的地方要数眼睛，都是略长的眼形儿，眼角还有些上翘。

        好半天儿，那女子都半低着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在思念着谁……

        尔音心下有些不忍。若此人真是纳兰成德的表妹，现下定也在承受着相思之苦。怪不得纳兰会写出那些个词句，原来两边心心相印到这步田地。尔音悄悄地走到院子的一侧，她不想让人看出她的思绪。这边儿，宫女春来、秋纹站在那里，看着苏麻拉姑教授这些秀女规矩。

        “春来。”尔音轻声地唤道，“那边那个长的和我有些相像的小主，你知道是谁吗？”

        春来沿着尔音的目光向后张望，她看了看说：“好像是玉容小主，呼伦觉罗氏。”

        “玉容？”尔音顿了一下。这名字果然取得好。“玉容谁能顾，倾城在一弹。伫立望日昃，踯躅再三叹……”

        “尔音姐姐，你说什么……”春来问道。

        “……哦，没什么。春来，那女孩子是不是和纳兰家有亲戚？”

        “尔音姐姐怎么知道的？”一旁的秋纹忽然插嘴道，“我刚才听到宝琦小主叫玉容小主表姐呢。宝琦小主儿是纳兰氏，和惠贵人是堂姐妹。”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详尽？”春来好奇的问。

        “我好奇呗。没见玉容小主和尔音姐姐长得多像啊！乍一看我还认错了呢，后来仔细瞧瞧才发现不对。”秋纹笑着说道。

        “你这还能认错，打咱们进宫的那天，就和尔音姐姐一起。我可是断不会认错的。”春来骄傲地说。

        尔音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争论着，竟忍不住笑了。从小，她们两个就喜欢拌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停过。

        “嘘，你们小声点儿。小心回去苏麻姑姑骂你们。可不要连带到我。”尔音故意吓唬她们。

        两个小丫头都闭了嘴。尔音的思绪却没办法再收回。她竟有些想去求求皇上，成全纳兰成德和他的玉容表妹……可是，玉容的叔叔手里有兵权。皇上怎么可能把玉容放到纳兰家去。尔音明白这是制衡的招数，皇上不会让纳兰家独大，就像皇上不会让赫舍里氏独大一样。前朝，明珠牵制着索额图。后宫，皇后牵制着惠贵人……

        尔音有些担心，为她自己，更为玉容。她们都是政治这盘棋局上的一粒棋子，走向何处，似乎身不由己……

        注释：

        玉容的名字来自晋陆机的《拟西北有高楼》。全诗是：“高楼一何峻，迢迢峻而安。绮窗出尘冥，飞陛蹑云端。佳人抚琴瑟，纤手清且闲。芳气随风结，哀响馥若兰。玉容谁能顾，倾城在一弹。伫立望日昃，踯躅再三叹。不怨伫立久，但愿歌者欢。思驾归鸿羽，比翼双飞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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