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沉沙 28

第二卷  沉沙(28)

        走过十几重房舍，步入林园，越行越深，渐渐的，四周罕见僧人。方丈带我穿林来到一汪清水潭前，止步。

        池潭中有一小岛，岛上建了一座土墙庭院，由一条木栈道伸连至池岸。方丈跟我行礼，说：“大师独自在院内禅修，女施主去到门口，跪而默拜，静心等候，若心生异像再入内。反之，一刻钟后没有觉察到任何明示，就返身回来。”我惊讶问：“什么异象？”方丈说：“佛法无边，可意会不可说。”我点点头，正要走，方丈又说：“但请施主答应一件事。若入院见到大师后，无论经历如何奇特，请施主不要对他人讲述，谨记于心便可。”我哭笑不得，十分反感和尚这搞鬼作怪的把戏，摇摇头转身，说：“我不去了，我们现在就回头走吧！”方丈合掌拦住我，说：“请施主听我一言，再做决定。莫看鄙寺外相和普通寺庙一般，也是讲经佛堂，但实非寻常，来历不凡，且从建寺以来多有异象奇缘。鄙寺开山祖师是心莲大师，他在树下休息，恍惚入梦，忽见一个高颧突骨、碧眼赤须的人牵了一匹红鬃大马过来，这人让心莲和尚同骑红马，瞬间来到高山谷地。水塘之上，有破屋数间，但华光四射，蓥华祖师盘腿坐在屋中。心莲大师正要上前拜识，忽然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至，把他浇醒了。雷电惊梦，冷雨淋身，心莲全然不顾，努力地回忆追索梦境。后来，他竟按梦境寻路到了青峰山开创了鄙寺。”方丈指指前方的庭院说：“这就是心莲梦显蓥华祖师之地，为鄙寺宝源。”我转头看看这破房子，问：“那又怎么样？总不成老祖师还在里面？”方丈神色忽然露出一丝古怪，说：“非也！如今院内之人，不是佛门中人。他……他他……”方丈一连说了三个他，住口，脸上古怪之意越来越浓重。我忍不住问：“他怎么啦？”方丈摇头不答。我好奇心大起，明白如果我不承诺保守秘密，方丈大概不会往下讲。“好吧！我一定发誓不对第二个人讲这次的遭遇。”果然，方丈听后满意点头，接着说：“这位大师非同凡人，二十年前突然现身青城山，来到鄙寺，面见当时的主持心鉴大师，讲打算在这里借地修禅。那时候，他仅是个十来岁的小童，自称无父无母，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迦叶的千重化身转世……”我奇问：“二十年前的小孩？难道大师现在才三十多岁？”方丈点头说：“是啊！非常奇特的一件事，当时，寺内僧人都觉童言可笑，但心鉴大师和他闭门独处半日后，竟然答应他的请求，让他入主蓥华祖师的清修地禅坐，不准闲人打扰，每隔九日亲自送粗饭清水一次供他食用。他这一禅坐啊！整整入定二十年。期间，鄙寺共传衣钵三次，直到由贫僧主持。”我心想，这高人少吃少喝，不动而静，好似鳖精，倒是有些非凡了。陡然间，我觉得释迦牟尼大弟子‘迦叶’这称谓似乎好熟悉，曾在哪儿还听过？但却一时想不起来。方丈又说：“大师禅修‘不动心’，不听、不闻、不言，你千万莫惊扰他的法身，静悟其心，会意便可。”我点点头，奇怪想，不讲话怎么沟通啊？但见方丈不解释，我也懒得再多问，沿着水上木栈道，朝院子走去。

        庭院木门紧闭，上方高悬一块匾牌，写着：“显梦斋”古迹斑斑三字。我跪在地上，面朝大门磕了几个头后不见有什么动静，我只好继续跪着，直到双脚麻疼，一烦躁，我正要起身走。突然间，我似乎听到院子里传出一声轻喝，微乎其微，若梵音清唱，声响好似自我心底幻生。我恍然明悟，这就是方丈所讲的心意感应的异象。

        “吱呀！”我推开木门，跨进庭院。院墙里居然没有房屋，四周空空荡荡，当中立一座简陋凉亭，三根枯木柱，长茅草顶盖。亭子下坐着一个人，靠柱盘腿打坐，呆若木鸡。

        我关了门，走过去。院子里自成一方隔世天地，一片寂静，我疑惑着，慢慢走向草亭。突然间，我感到一丝异样，这院内的空气似乎比外头暖和，密实。我走朝前时，脚步软乎乎，像踩在云端，感觉微风拂面，温热犹如实质。奇异的空间触感，让我起伏的心潮慢慢沉静下来。亭下端坐的大师，身形清瘦，长发乱须，但皮肤光润，相貌真是三十多岁的模样。我来到亭子前，他仍然闭目不动，似乎不知我的存在。亭子中间地上摆着一个草蒲团，等了片刻，我不客气走进去坐下，上下瞅瞅，看清大师的眼皮、须发、鼻子和嘴，样子十分亲切，让我觉得异常熟悉。大师一直不动声色，好像甚至没呼吸，胸腹间也没有轻微起伏，若不是面色正常，栩栩如生，我几乎怀疑他不是活人，泥雕像一般。

        虽然情景怪异，但我还是听从方丈的嘱咐，没敢打扰大师。“静悟其心，会意！会意！”我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两眼抹黑，静坐着，忽然间我想到前年逃离丽江，在鸡足山偶遇一位老婆婆，在她家独处一黑屋的情景，心里跳出一句禅语：“非佛非魔，为人唯心。”对应之前的熟悉感，一瞬间，我终于明白大师是谁转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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