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水 57

第一卷  浮水(57)

        2007年中秋过后，天气渐凉，我遇到两件烦心事。

        酒吧的消防安全检查不过关，执照无法办妥。主管消防的人来酒吧现场查看后，说我们装修所用材料不具备防火隔热性，责令我们限期撤除重新布置。我的娘亲！重装费钱，严重影响生意，怎么行？我到消防局跑了数次，磨破樱桃嘴皮，求情，塞红包，甚至认罚款都不管用。没辙了，最后韩雪出马，将罗主管约到酒吧喝酒热舞玩了几次，攀熟交情。罗主管喜欢上魏薇，迷恋她的歌声。有时，魏薇一高兴会跑上台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一些伤情的歌，声线沙哑，有着不可思议的纯度，像极了我在丽江认识的一位叫侃侃的女歌手，她唱《大礼堂》时也有同样的感觉，自由、爱情、逃离、忧伤，让人一边从容，一边伤感。罗主管个头矮胖，高不及魏薇的耳朵，一口黄牙时常裂在嘴上喷着韭菜臭，让人生厌。但消防问题得靠他解决，韩雪硬拉了魏薇陪罗主管吃饭喝酒，去一个农家乐玩过一次后，OK！消防合格证终于到手。

        第二件事更离谱。我接到一个电话，传来稚嫩的童声：“姐姐！你在那里？”我奇怪问：“小娃，你谁啊！打错电话了吧！”她说：“我妈妈叫我来找你，赔你钱。”我晕了半天，突然想起曾拿了一千块给大婶，那个转让商铺给我的女人，卖糕的！我当时讲是借她，实际是当作给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真会还钱。啧啧！大婶不亏是老实人呐！我问清小孩所在位置，立马打车飞奔去拿大洋。见面，我吃了一惊，这小女孩大约六、七岁，模样乖巧，眼睛特大，黝黑似葡萄，但左脸上有一块白斑，从下巴铺到眉毛。这女娃患有骇人的皮肤白化病，像名画撕破一层皮，惨白的斑块硬生生破坏了她的美。女娃递给我一个纸袋，鼓鼓囊囊，装满钞票，有百元的，十元还有一元的，一大堆，我一时数不清，姑且算它足够千元。去逛商场买个手包？一套江南布衣的裙子？晚上去吃‘千里香’黄牛火锅？我的口水哗啦直流。

        走出几步，我发现小女孩还跟着我。“你叫什么？”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女娃的头发黏糊糊好脏喔！“你家在那里？还不回家？”女孩眨眨葡萄大眼睛，茫然回答：“我没家。”

        十分钟后，我终于问清楚小女孩的状况，当场呆立在街头。女娃叫小美，她妈妈，也就是那位大婶的丈夫得了癌症，拖过几个月后，病死了。她家欠医院很多债，大婶一时想不开走上住院大楼顶，跳楼自杀。寻死前，她给了小美这个写着我电话的纸袋，叫她过后来找我。“大婶想让我收养她女儿？？？”我得出这个惊悚的结论。大婶恐怕认准我是个女雷锋，有困难就找，赔钱是假，为女儿解决后顾之忧是真——她以为我是夏老师啊！没事往头上顶一块磨石走路，自找麻烦。我想，报应真快，我将小妹推委给夏老师，上天就让大婶送我一个小囡。我脸上霉得长木耳了。我慈声问：“你的亲戚呢？叔叔、姑妈、表哥、大姨妈？”小美摇摇头，眼睛瞪大，小手掌开始拉紧我的衣服。我拿出一张十元钱递给她，笑出狼外婆的模样说：“乖！去买棒棒糖吃。”她眼睛一亮，拿钱走人。我大喜，赶紧闪，立马跑出一条街。

        正喘气，电话又响，我胆战心惊地听到小美甜甜的声音问：“姐姐！你在那里？”韩雪她们惊奇地望着我，面无人色，领着一个小不点回酒吧，为她洗澡，梳妆打扮，泡方便面给她吃。我懒得说话，回答小妞们的追问。我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把小娃扔掉，交给警察？怎么跟人解释？卖给人贩子再挣个几个大洋？我抓抓长头发，上网搜索一通，找到几家儿童福利机构，打电话去咨询，几乎都爆满，不愿接受这样无源头的小娃。我好说歹说，总算有一家答应，约好明天我将小孩送过去。我这心情啊，顿时好转。

        小美的性格木纳，有着超乎年龄的坦然，在跟我讲述家庭遭遇时，她语调平静，逻辑分明，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说妈妈跳楼时，落在高压电线上，被电得火花四溅，身上冒火……说这句话时，她的脸色几乎没有变化，眼神平静，让我深于为忧，同情心大起。我和叶思琦带着小美去逛街，帮她买了套新衣服，一堆零食。小美超爱吃冰淇淋，各种味道的，大桶的，吃到肚子胀鼓鼓，满嘴巧克力泥。“太可爱了！越看她越顺眼。”叶思琦跟我说：“小龙女！你干脆收留她了。你和魏薇不是一直念叨着要买条巴哥狗吗？不如养她算了。”我白眼叶思琦，懒得骂她。

        第二天，我带着小美坐车走好远，找到福利院，填表，办手续，半小时搞定。我陪她在走廊上玩了一会，挥手告别。到楼下，我回头望她，她也在看我，眼睛黑漆漆。“乖啊！要听阿姨的话。拜拜！”我大声对她吼。她跟我点点头，也挥手。我哼着小调轻松离开，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个场景，瘦唧唧的小妹跟在班车后面跑，哭着追我的情景。

        半个月后，我午后起床晒太阳，披头散发不带胸罩，夹着人字拖，打着哈欠搓眼屎，真舒服！冬日的天灰蒙蒙，我突然看到一个小孩蹲在楼前人行道上。她望见我出现在阳台，拼命挥手叫：“姐姐！”我立刻石化。让我更崩溃的是，这样的梦魇往后重现两回。我每次辛辛苦苦将小美送到福利院，过了一个星期，她又来了。不知道她走路还是坐车？怎么识路？路上吃什么……小美顽强地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甜甜地叫“姐姐！”我彻底被她折服，最终应叶思琦的乌鸦嘴收留了下小美。从此，她常常有甜筒冰淇淋吃，而我过上了苦难日子。小美睡在我旁边住在酒吧，我为她找了一所民办小学读书。每天六点闹钟响，小美自己穿好衣服，洗脸、刷牙、啃面包，把我从热被窝里抓起来，让我梦游一样打着呼呼送她去上学。

        我没有养狗，却收留了一个女孩。后来，我为她取了个外号叫：葡萄。因为她的漆黑的大眼睛，因为大话西游里的葡萄老祖说过：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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