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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浮水 7


第一卷  浮水(7)

        那一天,太阳异常毒热,我和村子里的几个小伙伴在海滩上割碱蓬草。碱蓬是一种耐盐碱植物,泡在苦涩的卤盐水里顽强生长。将它割断摊在烈日下暴晒晾干,堆在厨房燃柴火。我家穷,没钱买煤,一日三餐生火做饭都是烧柴草。三、四岁后,我每天都要做家务农活,捡柴草、洗衣、煮饭、照看妹妹……我记得,那天我割草时发现一个漂流瓶躺在沙滩上。白茫茫荒凉、单调的海滩上,漂流瓶被海浪冲刷着滚动,折射出闪亮的七色光彩。为了抢夺漂流瓶,我跟伙伴撕打。我固执地认为漂流瓶被我第一个发现,它属于我,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无数次被高大的男孩子推搡倒地,头发乱了,衣裤被扯破,但我依然倔强地去抢漂流瓶。发疯一样,我握着镰刀,挥舞冲向人堆。他们害怕了我这个野性大发的小姑娘,呼啦一下轰散,远远躲避。手拿漂流瓶的男孩边跑边咒骂我:“烂鬼逼!”他一扬手,将漂流瓶摔碎在乱礁石上,一溜烟逃走了。

        破碎的玻璃渣闪闪发亮。我坐在沙地上大哭。不知为什么,我难过极了。这一天我才8岁零一个月,正要读二年级。也是在这一天下午,我妈杀人了,提菜刀砍死了我奶奶,而我被这个死神婆种了一个毒咒。

        我家原本很普通,在一个靠海的破村镇。贫穷,没有耕田,超生,镇上飘荡着鱼腥味,街道狭窄,拥挤着来来往往嘈杂的人。我家三代人全部挤在一座有庭院的老宅,两层楼,六间破房。我和姐妹表兄表妹隔着布帘子睡高低床,我们每天清晨轮流提着沉重的尿桶去公共厕所倾倒和洗刷。但我家有一个在村镇上远近闻名的灵媒,也就是神婆,她是我奶奶。镇上如有人家逢凶遇灾,就会提着香烛、贡品,怀揣红包上门来请神。在我遥远的记忆中,家里随时升腾着呛人的香火烟雾,念咒诵经声缭绕。这样的声音和烟味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消失过,让我难受、恶心。镇上的小孩几乎都不跟我玩,她们远远地躲开,骂我“小神婆、烂鬼逼”,咒我脏嘴鬼眼。我不喜欢奶奶,但她更加讨厌我。在我老家,屋里的丫头天生注定不被重视,喝来使去,随意打骂,不满十八岁就急不可耐地嫁出去,去到婆家也是做牛做马,没有个好日子。从小,奶奶不正眼看我。她常伸出干瘪的手爪用指甲狠命掐我身上最嫩的肉。我的小腿肚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是奶奶用火钳打的。当时,火钳放在火炉上,奶奶顺势拿起来抽打我的腿……好疼,我的皮肤被褪下来一层,粘在火钳上冒烟,散发出焦肉臭味。

        那一天午后,我从海边回到家困觉,醒来后走出房间突然看到奶奶,她站在我妹妹的摇篮前,正用一根钢针慢慢地刺进妹妹的后脑勺。我惊叫,奶奶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扭住我的脖子,用针刺我。血水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巨大的疼痛。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奶奶要杀了我。”这时,我妈刚好跨进家门,撞见。她冲过来推开奶奶,惊恐地抱着我,颤抖着手摸我的头,拉起我的头发似乎在拿什么东西。透过房间衣柜上的镜子,我看到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情景……一根明晃晃的钢针直直插在我的头颅上,磨得尖锐无比的针几乎碰到了我的脑浆。

        我终于明白,我曾经有个姐姐是怎么夭折的了,是奶奶悄悄地将一根又一根的大号缝衣针扎进姐姐幼嫩的颅骨,脖颈、胸腔、肚肠……我姐姐被活生生疼了折磨死,但外表看起来却安然无恙。在我偏僻的家乡很重男轻女,常有人家将女娃送人、卖掉,虐待,随意打骂,但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杀自己亲生孙女也只有这变态的老神婆才做得出来……我恨死了奶奶……杀人的场面很骇人,想不到一个看上去柔弱的女人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妈妈抓了把菜刀提在手里疯狂地扑向老神婆,刀子挥下去,喀嚓一刀就将老神婆的手臂砍断,掉在桌子上喷血。尖叫……她们抱成一团,摔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下意识地,我扑过去抱住老神婆的腿,狠狠地咬,用尽所有的力气撕咬。妈妈翻过身骑在老神婆身上接着砍,速度很快,一刀连着一刀。碎肉血水到处飞溅,我的头上全部是黏糊糊的血肉,耳边响着巨大的声音,像在砍木头,噗通、噗通,听得我的牙齿好酸。

        最后,妈妈扔掉菜刀哭叫着跑出家,跑过海边的礁石,再也没有回来。爸爸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她。妈妈不要我和妹妹了。我想,妈妈也许重新回到了海里,她本来就是从那儿来的。

        妹妹摔在地上,哇哇大哭。我瘫坐着,呆望着血红,害怕到麻木,不能动弹。污血流淌,粘在我的手上、脚上、脸上,冰冷刺骨,全身像爬满长恶心毛虫。这时……这时,我看到一幅更恐怖的场景。老神婆竟然还在蠕动,没有死透,她翻过身,脸对着我一点一点爬过来。没有了小半边脑壳,老神婆满脸血肉模糊,剩下的一只血红的眼睛,一睁一闭,瞪着我……我害怕极了,不能动,就这样等着她逼近。恶心的臭,滴滴答答流血……老神婆用剩下一只残破的手臂在地上摸索,想重新拿起粘在血地上的钢针……她不停地抓,滑来滑去仍然在抓……当然不可能拿起针,她恶心的断指像酱卤鸡爪一样散落在地上,骨松皮软。

        老神婆摇摇晃晃坐起来,突然间,扑在我身上,紧紧贴着我的脸。她口中流着黑血,开始不停咒骂。我竟然没有晕倒,那一刻,身体仿佛不属于我,意识却偏偏清醒无比,我记得每一个细节,听到她诅咒的每一句话。毒咒从她残缺的唇舌齿缝中狠狠地喷出来……她咒我妈,咒我,诅咒我的一生……断断续续,顽固地咒骂着。吐完最后一个字,老神婆伸出剩余的一根指头,重重戳在我的前额上。她破碎眼珠突然掉下来,连着一根肉筋,垂在我的脖子上,来回晃荡……

        我的额头上被老神婆印了一个血指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咒。我昏迷了好久,头痛如裂。毒咒声在我的梦中回荡,恐怖异常……从那天以后,我常常梦到无数根闪亮尖锐的缝衣针,密密麻麻刺在我的头皮上,扎进指甲缝、瞳孔、阴户、骨髓……飞越一片坟墓,我看到无数墓碑,上面刻满一个个名字,我的亲人、朋友、爱人……她们和他们,静悄悄躺在地下。银色月光闪耀,腐烂气息竟然发出声音:“等你,等你,等着你……”

        家里人将老神婆的烂肉断手缝好扔进棺材。她很安静,躺在堂屋几天,夜里不再打鼾、骂人,也没有敲打棺材,安静地散发出恶臭,直到烂完皮肉。她没有变成恶鬼,对我追魂索命,但我家里开始死人。每一年都要死一两个。

        第一个死的是我的大表哥。他才十六岁,在采石场上班。他最会疼我,每次收工回家都会为我买话梅冰糖、漂亮的书包、发夹……但那天他出门后却再也没回来。似乎是一个意外,他爬进碎石机的进料口去清理残石渣,所有电源已经关闭,总共三处开关都拉了闸。突然之间,碎石机却莫名其妙启动,强悍的转轮瞬间将他吞噬……他全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鲜血和碎肉从碎石机出料口狂泄喷溅……紧接着,我的二姑妈也死了。她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在医院痛苦地躺了两个月,医生每天不停地用针筒穿刺她的腑脏抽取脓液,但徒劳无功。临终前她全身肿得像口肥猪,肚皮涨得极薄,几乎可以看见里面腐烂黝黑的内脏。下葬前棺材盖都合不上,需要几条壮汉发力下压,发出难听的爆响。

        三姑妈、大姑妈、姑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无不例外地死亡。车祸、溺水或者生病……他们似乎都是死于意外,但世界上有多少家庭会有这样的遭遇?我和普通人一样吗?一样的平凡,有血有肉,喜怒哀乐,面朝光亮,身后就有人影,不出意外可以在世上活几十年?不!也许下一刻,我走在马路上就会被车撞死,吃东西不小心被噎死,沉在水里淹死,睡在床上,屋里电线短路或者煤气泄漏突然起火,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很快被灼热的高温烧烤,皮肤焦硬脆裂,呼吸到火焰,无法呼喊堕入黑暗……我额头上的血指印消失溶入骨肉,我的头顶上爬着一个厉鬼,看不见,但我能感到它冷冰冰紧贴着我的头皮,死神颤动尖尖的瓜子随时将勾走我的命……

        “噢!酒上头了,好困!你走吧!改天聊。”老普侧身背对我睡了,很快就打鼾。我慢慢爬起来穿好自己的衣服,拿了床头柜上的三叠钱离开。勉强走到酒店楼下,我扶着墙吐,晕头昏脑,吐出了苦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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