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恩泯仇俱
数个时辰之后。
道藏神龛之中。
“所以，大宗师就这样轻易地把仙宗的《戮魔篇》传授给了你？”
玉无双不由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浥轻尘，道：“这也太离谱了吧。”
浥轻尘摊了摊手，道：“我一开始也怀疑过道隐无名的动机，但他确实是将《戮魔篇》的全部修炼方法都传授给了我，甚至还亲自指点了我修习中的注意事项。而且他说的没错，《戮魔篇》功法确实能疗养你的伤体，若否，你也不会这么快苏醒过来。”
玉无双皱了皱眉，道：“但是我还是搞不懂大宗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道门仙宗天地人功法相生相克的秘密乃是道门之禁忌，按门规不得外传。而大宗师不但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你，甚至还冒道门之大不韪，将仙宗人之一脉的《戮魔篇》传授给你。此事若是传回道门总坛太上天宫，那群长老院的老顽固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浥轻尘微微一愣，道：“如今的道门不是分裂成仙宗与阴阳宗两大分支了吗，怎么还会有道门总坛的存在？”
“此事说来话长，并非一句两句可以解释清楚的。”玉无双道：“太上天宫然世外，极少插手江湖俗世，故而名不经转。但在道门，拥有道门长老院的太上天宫却受着道门上下绝对的尊崇。即便是仙宗与阴阳宗，甚至是大宗师，也不敢忤逆太上天宫的道旨。太上天宫之意，对道门来说便是天意。”
“那你们阴阳宗与仙宗内斗之事，这个什么天宫可曾知晓？”浥轻尘问道。
玉无双点了点头，道：“知晓。太上天宫拥有着知晓道门各脉所有事物的权力。”
浥轻尘道：“那对于道门内斗之事，这个什么太上天宫是什么立场？”
玉无双摇了摇头，道：“没有立场。”
浥轻尘道：“没有立场？宗门内斗这么严重的事情，道门高层竟然会没有立场？”
“没有立场有时候也是一种立场。”玉无双道：“道门崇尚自然无为。对道门来讲，无论是仙宗或是阴阳宗，两者相斗不过是弱肉强食的自然现象。备战竞争，于相争之中变强，不失为振兴道门的另一种方式。既然是自然展的必然趋势，那崇尚无为的太上天宫便更没有阻碍的理由了。其实无论是谁最后继承了道门正统，对太上天宫在道门崇高的地位皆是没有影响。”
“呵，好个道门，真不愧是传承了千年的门派。有意思，有意思。”
浥轻尘赞叹一声，也不知这话中的意思是褒还是贬。
“好了，不说这些了。”玉无双撇开话题，道：“相比于这些，我心中一直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你。”
浥轻尘道：“不等我们出去之后再好好谈谈吗？”
“不了。”玉无双摇了摇头，道：“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想在等了。有些事情我若搞不清楚，不会安心。我若不能安心，到时候与骷髅人决战之时便会成为你的变数甚至累赘。我不想再看到当日你用身体为我挡下剑雨的情形，我想你也同样。”
浥轻尘轻轻握住了手掌，遮住了手心的那道剑伤，笑了笑，道：“也好，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那，你先问吧。”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好，我先问。”
停顿片刻，两人再度异口同声的答道。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浥轻尘与玉无双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却是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浥轻尘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寂静。
“咳，嗯……我想问，那日你我生死决战的时候，在关键时刻你为何要收剑？你明明知道你那样做很危险，你很可能会因此而死。死在一个实力不及你、地位不及你、名声不及你的普通江湖人士手中。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甘心吗？”
“天之骄子？呵。”玉无双莫名自嘲一笑，道：“莫说我根本算不得什么天之骄子，你，也并非普通的江湖人士。我之所以收剑，是因为如果我没有强行撤招的话，死的人就会使你。你说我死在你的手里会不甘心，那你死在我的手里就会甘心吗？”
“但在当时的状况下，你我是陌生的死敌，不论到最后是谁杀死谁都应该是理所当然。”浥轻尘道：“但是你选择了收剑，你选择了留我一命。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举动，让我再也杀不了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应该杀掉你的啊。我必须要杀掉你，然后杀掉百里逍遥，让你们同时死在野猪林里。只有这样，师尊的计划才能更加完美。”
“你应该杀掉我，我又何尝不是。你原本是我此次外出任务的关键，你原本是要被我擒下押回别有洞天的。”玉无双道：“你我身后都有各自沉重的背负。但杀有杀的理由，不杀也有不杀的必要。正如我的收手让你无法再对我下杀手一般，在你拔出青冥剑，用出幻剑诀的那一刻，我也不可能再对你有杀心了。”
“为什么？”
“因为你像极了一个人。”玉无双说道：“一个我永远都不可能与之为敌的人。”
“谁？”浥轻尘问道：“那个你心心念念的北冥师兄？”
“嗯。”玉无双点了点头。“他叫北冥逍遥，曾是仙宗最为优秀的弟子，也是仙宗百年来最年轻的人尊。北冥逍遥在时，仙宗三脉以人为尊。他是道门的骄傲，更是人世的英雄。”
玉无双的言语中尽是自豪。
望着玉无双明亮闪烁的双眼，浥轻尘的眼睛却渐渐暗淡了下来。
明知道，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自己却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出来。
有些答案，其实早就显而易见了。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如果暧昧得不到回应，并非是对方感受不到，而是仅仅只是假装没有看到而已。
只是，自己需要一个真正放手的理由。
即使这个理由是那样的伤人。
“呵，北冥逍遥。我们像吗？”浥轻尘自嘲一笑，低声道：“至少在你心中，他要比我重要的多吧。”
“唔？你在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浥轻尘抬头一笑，笑容很轻松，神情很清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和你口中的北冥逍遥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在此之前我都不曾知道江湖之中有这样一个人物。但你却说，我和他很像。”
“自从冥界大战之后，北冥师兄就消失了。道门也因为一些缘故，将那一战中的很多名字都抹去了。如今的俗世，山河仍在，却早已不闻北冥威名了。”玉无双道：“很多人都说北冥师兄死了，死在了冥界大战之中，死在了冥界。但我不信，即便是大宗师也没有否认这种说法，我也不会信。”
“直到我那日遇见了你，遇见了他的配剑，遇见了他的武学。”玉无双道：“我便更加不信他会死在冥界了。”
玉无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浥轻尘。
但浥轻尘却知道，玉无双的眼中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北冥逍遥。
“告诉我，告诉我，你的青冥剑，你的幻剑诀，是从哪里得到的？”玉无双忽然有些激动地问道：“你一定见过他，你一定见过他对不对？”
浥轻尘轻轻的摇了摇头。
玉无双的眼中泛着雾气，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你先别着急否认啊。你再好好想想，再仔细想想啊。哎，他现在应该有多少岁了，三十了还是四十了来着？啊，也许，也许他受伤了，冥界大战那样惨烈，他一定是受伤了，容貌也可能生了改变。更也许，是他对道门寒心了，所以他没有回到仙宗。他是不是放弃了‘逍遥‘的仙宗赐名，改回自己原来的本名了？你好好想想，你是否见过一个复姓北冥的人？”
此时的玉无双就像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焦急又无助。
但浥轻尘却仍是面带不忍地轻轻摇了摇头。
“不，你一定见过他。”玉无双不信，玉无双不甘，仍不死心地问着：“又或者，那个给你青冥剑，传你幻剑诀的那个人，他有见过北冥师兄。”
“北冥师兄他一定还活着，连青冥剑都能够再度重现人间了，他是青冥剑主，剑在人在，他又怎么能被困在冥界呢？”玉无双似乎是有些魔怔了，道：“北冥师兄一定自冥界回归了，除了他，没人能从冥界带回青冥古剑。北冥师兄曾亲口对我说过，那把剑，是北冥世家的传承之剑。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能驭使青冥剑呢？”
浥轻尘再也看不下去了，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玉无双的肩头，强行盯着玉无双的眼睛，道：“玉无双，你醒醒吧。我从未见过什么北冥逍遥，我身边的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的青冥剑，自我苏醒之时便在我手中了。至于幻剑诀，那更是我师尊亲传的功法。在这之中，哪里有什么北冥逍遥？根本没有！就算是曾经真的有这个人，你说的，剑在人在，如今青冥剑再现世间，甚至出现在了我的手中，那北冥逍遥他人现在又在哪里呢？他是青冥剑的剑主，他在哪里呢？”
“玉无双，你面对现实吧。北冥逍遥，在你口中那么优秀的弟子，如果他还活着，道门仙宗会选择放弃吗？甚至就连道门大宗师都不曾试图追寻过他的踪迹，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不，你很清楚，你清清楚楚，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浥轻尘试图抱住浑身颤抖的玉无双，轻轻说道：“北冥逍遥，他死了，他早就死在了过去，死在了冥界大战之中。但你还活着，你玉无双还活着。一个活人不能被一个死人拖住走向未来的脚步，你沉湎过去再多，北冥逍遥他也不会回来。如果北冥逍遥真的是个英雄，他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不！”玉无双一把挣开了浥轻尘还未合拢的怀抱，情绪激动地说道：“我不信。北冥师兄怎么会死，他那么强大，那么杰出。年少成名，出道门，平南苗，治中原，渡西佛，访儒林，区区冥界，又怎能要了他的命。”
“北冥无风，学鸠不解鲲鹏意，雄唳惊苍茫。
逍遥无我，踏水何惧千层浪，披战玄黄。”
玉无双几近哽咽的念着这两句话，道：“当年在道门仙宗外门学院，你从血泊之中抱起年幼的我。面前，是凶残无比的冥界大军。身后，是无数隔绝退路的带火羽箭。你明明只有一人，却已是我心目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你对我说，一人足矣。是啊，一人，足矣。那一日，你在火光下自信的微笑，让我领悟了英雄的含义。这样无敌的你，怎能离我而去。无双还需要你的保护啊。”
声如裂心，音若撕肺。
当极端的情绪被压抑的太久，那透彻灵魂的哽咽将是这世上最为悲情的交响。
“无双……”
浥轻尘想要上前安慰两句，但却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身份去开导玉无双。
呵，是啊。我是她的谁啊？
在她的心中，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的话，她会听吗？
她如果会听，现在便不会这么伤心了。
伸到半空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放了下来。
欲加关心，却无立场。
一个没有资格的人，如何开得了口。
浥轻尘的内心逐渐空落。
原来，他与她之间，什么都不是。
立场不同，她是道门弟子，他是幻剑杀手，他们是死敌。
身份不同，一个是雄霸一方的级门派的天才弟子，一个是宗门破败的丧家穷小子。
目标不同，一个为情，一个为恩，各自背负深重。
在他出现之前，更有一个无比优秀，名为北冥逍遥的人。
念及于此，浥轻尘不由苦笑。
他，又有什么资格。
便在此时，玉无双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中浮现些许希翼，道：“你刚才说，你的幻剑诀是你的师尊亲传与你的。你没有见过北冥逍遥没关系，但也许你的师尊有见过。那你的师尊现在哪里，我要见他，也许他见过北冥师兄也说不定。”
“我的师尊就是幻剑山庄庄主，阎罗！”浥轻尘喝道：“他老人家已经死了！被你们道门逼死了！”
玉无双的眼睛豁然睁大，她忽然想起了她此次外出任务的缘由。
是啊，阎罗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阎罗身死前的那句话，她也不会被宗门派出查探。
呵，阎罗死了，那就意味着找寻北冥逍遥的线索又断了。
玉无双呆立当场，双眼逐渐空洞。
何为哀默心死，当原本以为即将抓在手中的希望成为更大的绝望之时，便是心如死灰之刻。
忽而，玉无双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无双！”
浥轻尘见状，不由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扶助玉无双的身子。
却在此时，乍闻一声剑啸，一把赤红色的宝剑赫然横亘在两人之间，抵在了浥轻尘的喉咙之上。
正是玉无双的佩剑，丹霄。
“无双……”
嗤！
丹霄剑锋锐的剑气瞬间划开了浥轻尘脖颈上的皮肉，灼热的剑锋刺痛了浥轻尘伤口上的神经，让浥轻尘的额头不由见汗。
玉无双坐在地上，深深地垂着头，冷声道：“不要过来。”
浥轻尘被丹霄剑挡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愿，只能尴尬的杵在一旁，看着地上那落寞的身影，心头满是怜惜。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段来之不易的放空时间，却让山洞中的两人重新审视起了自我。更让那把横亘在两人之间锋利无比的丹霄剑，再度成为两人心中的隔阂。
红，红得刺眼。利，利的惊心。
“从明天开始，我会按照大宗师的意思，帮你修习《戮魔篇》，助你杀死骷髅人。”
玉无双忽然冷冷开口。
“四十九天之后，如果我们能顺利离开道藏神龛，我要你答应我，从此之后，我们再无相欠。”
浥轻尘忽然一愣，艰难开口：“无双……”
玉无双扬起头来，犹如初见时的美艳，亦如初见时的冷漠。
只听她缓缓开口：“再见面时，你我便是死敌。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你。我希望你也同样。”
四目相对，却是再也猜不透的心思，与再也无法纠葛的恩情。
浥轻尘紧紧握住双手，手心的剑伤隐隐作痛。
“好，我答应你。道藏神龛之后，你我恩泯仇俱。如有机会再见，没相欠，唯相杀。”
玉无双缓缓起身，单手一招，收起丹霄剑，向外走去。
经过浥轻尘身边之时，玉无双微微停顿，而后再不停留，走出山洞。
浥轻尘紧握着双拳，眼中情绪复杂。
他听到了玉无双最后的话语。
她对他说，
“多谢。”
(本章完)
https://www.dldwx.cc/xs/134376/58312099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