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迷心

“咳，那河间五郡，我暮云自太祖以来，已据有三百余年，士庶咸化，土靖民安，早已并归王土，与天水无太大干系了。”

        尉迟定国还想说什么，陈树也不再给他机会，抢声讲道：“雍庭帝国东边与东阳帝国以瑕山及天水上游为界。大家可以看到，这天水很是有趣。源自万象山，先是向北流去，及至瑕山，此段原为天水与东阳之界，自雍庭占领水南之地后，便成了雍庭与东阳之界。盘旋几圈，向东南流去，与潺江交汇之处，复向北折，此后便又为我暮云与雍庭之分界。而那天水帝国，已与天水没有任何地理上的关系了。”

        “嘭！”尉迟定国忽然捶了一下桌子，竟然起身出去了。

        仲宸就挨着尉迟定国坐着，着实吓了一跳。这尉迟定国平时都是少言寡语，不露喜怒的人，为何听到天水二字便似变了个人？

        “仲宸！”陈树喊了一声。

        “是！”仲宸正在愣神，又被陈树吓了一跳。

        “回去告诉那小子，要他明日课前来找我！”陈树有些恼怒地说道。

        “好。”仲宸心里却念道，这“大师兄”可真是琐事繁多。

        接下来的课程，陈树似乎也没有太多心情去细心讲述，带着大家在图上认了几个点，便要大家留堂识图，自己便匆匆出去了。

        地图基本上属于军事文件，一般市面上绝不会出现。即使少数军中地图流出，也是在黑市上被富豪高价买走了。仲宸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全新领域的大门一般，看得津津有味。

        暖泉，暖泉……可惜的是，地图上没有暖泉乡那么小的地方。只是印象里知道，暖泉乡在龙南郡的东边，靠近龙山山脉的地方。仲宸用笔在那里画了个小小的圈儿，随后又添了几笔，变成了一副笑脸模样。那是家的所在啊，距离学院恰恰是食指的长度。

        龙南的右上角，也就是东北边，有个面积很大的郡，仲宸定睛看去，原来是随州郡。

        “廷锴，你家便是这里吧？”仲宸问道。

        武廷锴伏过身来看了看，说道：“对啊，就是这里。”随后又点了两个郡，指给仲宸看，“这儿，这儿，都是我们镇南军的地方。”

        仲宸随指望去，崖州郡、武阳郡，一个靠着扬波海，一个依着潺江。大海啊，据说波澜壮阔，广袤无边，从没有人到过尽头。不过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廷锴，你去过海边吗？”仲宸问道。

        武廷锴答道：“去过崖州的海边几次，不过那里全是巨浪和乱石，也不是很有趣。据说潺江彼岸与武阳郡隔江相对的静安郡，那里的海，很是漂亮。碧水蓝天，平静如画。只可惜，被雍庭占去了。你要是想去看海，今年岁假，我带你去崖州看看，如何？”

        “好啊！”仲宸满口答应，崖州在龙南的东南角，虽然略略绕点儿远，但也最多耽误个三五天。能去见见世面，也算是一种修行吧。

        抬头望去，紫云厅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说是留堂，那完全是自愿，许多人觉得无趣，都是离去了。身着蓝色弟子服的惕龙院弟子，也就剩下武廷锴和自己，以及远处角落里的韩子煦了。

        想想也是，豪门子弟，早便有这《两洲堪舆图》了吧，林皓轩、丰锦秀、郑明杰、柏溶月、高采薇等人自不必说，便是这武全、丁宏伟、尉迟定国，从这几日的吃穿用度来看，也定是富庶人家。据慕白那舍友沙瑞说，丁宏伟的父亲可是东平巨贾丁连城，在整个暮云帝国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难怪说以丁宏伟那般资质，居然进了惕龙院。想必他们几个也早已看过了《两洲堪舆图》。武廷锴留下来，也是因为陪着自己而已。

        慕白三人还赶着去听工学部的一堂专业课，也走掉了。

        “仲宸。”武廷锴喊了一声仲宸的名字。

        仲宸抬起头，看着他。

        “昨晚好多人在你的学舍门口等你。”

        “嗯，他们也去找你了吗？”仲宸又些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武廷锴笑了笑，“我父亲是镇南军都督，你说，他们会找我么？”

        也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仲宸心里也觉得好笑。想必“那几位”，也不会有人去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武廷锴有些犹豫，“如果可以的话，升龙会上，来我们镇南军吧。”说完便望着仲宸，满眼热切。

        其实，昨晚仲宸便考虑过这个问题。

        河西军，为林皓轩祖父所执掌。想想林皓轩，仲宸便断了这边的念头。

        同时父亲仲平要自己提防来自西北诸郡的人，那么庆州军和灵武军，便不做考虑了。何况丰锦秀也跟林皓轩走得很近，想来对自己也是存着芥蒂，那灵武军丰子韬那里更是去不得。

        桂阳军陈几多的土匪做派，自己和慕白一样，向来是不喜欢的，更不可能去的。

        定西军是高采薇的父亲高明睿执掌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仲宸想起了阁试初见时，高采薇的那分明艳。若是她来找自己，定是会答应的吧。仲宸突然觉得耳朵有些热。不过女孩子应该不会关心这些的，所以她不会来找我。仲宸告诉自己。

        其余诸军，朔州军和东平军都是孤处一郡，虽然各自险要富庶，格局却是不会再大了。宁远军和南海军，都是远离中土，地荒人稀的，自己也不感兴趣。

        如此一来，自己心中所属的，也就是故乡所在的龙山军，以及紧邻的镇南军，要么便是效力朝廷。

        要是她来找自己，会去定西军的吧。脑中突然又冒出这个想法，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看着仲宸半晌不说话，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模样，武廷锴心知仲宸正在犹豫，也没有再问。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跑了进来，看着不像一鳞的。打量了一番，跑到仲宸面前，说道：“你是一鳞‘大师兄’仲宸吧。院长找你，过去吧。”说罢便跑掉了。

        仲宸作别武廷锴，便向亢龙峰去了。

        院长宇浩尘的牙山小筑位于亢龙峰的后山，从同在亢龙峰的未央阁到这里，也花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上只见山上花草树木甚是繁茂，时不时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小兽，从小径上穿过。头顶上亢龙峰的云雾还是那般缭绕，依旧望不见峰顶的真容。若不是通往后山的道路仅此一条，仲宸还真担心走错了。

        渐渐地，上坡路多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崎岖狭窄。眼见着绕到了亢龙峰的背面，小径贴着山，便钻入了云雾里，而剪山小筑依旧没有踪影。仲宸顺着小径拾阶而上，也是放慢了脚步，云雾最浓的时候，只能看见前方三步之地。

        一阵山风吹来，云雾散去，仲宸这才现，不知什么时候，小径的右侧，早已变成了万丈悬崖，偶尔还有一两只飞鸟，从脚下划过。只是被云雾遮蔽，路上不曾觉罢了。仲宸满身是汗，也不知是爬山累的，还是悬崖吓的，或是云雾浸的，只感觉那山风一吹，仿佛彻骨生寒一般。想想今日还需下山，不禁加快了些脚步。只是在这迷雾重重的悬崖边上快步行进，着实是吊着胆子的，身上的汗水也是越来越多，衣服湿溻溻地贴在身上。

        又转过一个山坳，突然感觉豁然开朗。盘绕着山腰的云雾仿若蒸一般，不剩分毫。道道霞光穿透漫天的流云，如剑一般插入大地，时不时地浮流变幻。而小径也不再附着亢龙峰，从山上剥开一般，斜斜地探出来，伸向远处一座仿若兽牙一般的山柱。山柱顶端，一个院落，远看仅有一进，但也是高低错落。想必那便是牙山小筑了。

        这次更加凶险，小径不仅狭窄，而且两侧全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偶有一两只孤燕哀雀飞过。与其说这是条小径，倒不如说是薄如书页般的耸立的山脊，倘若不是仲宸脚力扎实，心智颇坚，恐怕早已滚落下去。

        仲宸心中真是叫苦不迭，姜子墨说的没错，这“大师兄”真不是好当的，除了弟子服略有些风光外，其他方面琐事颇多，而且还得身犯险境。师父他老人家却偏偏选得如此险地召见。有那么几次，仲宸都在想是不是可以慢慢蹲下来，然后抱着山石一点点爬过去。

        好在这“书页”小径也不甚长，仲宸好歹坚持着到了牙山小筑门前。

        门头也无牌匾，门身也无文字。仲宸突然有个不好的想法，若是来错地方，或是师父不在，自己该当如何？恐怕便是崩溃了。

        就在仲宸踟躇之间，便听门内有人喊道：“宸儿吗？你进来吧。”

        分明是宇浩尘的声音。

        仲宸赶忙推门进来。一双腿脚早已酸软不堪，难以为继，加上在“书页”小径时精神极度紧张，此时获得放松，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仲宸也是机灵，顺势“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口中念道：“徒儿叩见师父。”

        还未及起身，便听得女子吃吃的笑声，仲宸抬头望去，哪里有什么师父，只有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站在那儿，低头望着仲宸，正捂着嘴笑哪。看服饰，也是惕龙院弟子。

        仲宸见不是师父，也顾不得计较了，直接瘫软在地上，翻过身，舒腰展腿，大口呼气。

        “今年这‘大师兄’，喜欢逢人便跪的吗？”那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说话着实有些尖酸。

        仲宸也懒得理他，继续将息。

        “爷爷，你说那人没来，进来的是个‘死人’诶。”

        居然是师父的孙女，难怪敢在师父面前如此刁蛮胡闹。仲宸连忙起身行了一礼，顺口问道：“请问，学姐，哪里有水？”

        “呦呵，有事求得我啦，刚才怎么不见你理我啊？”那女孩忿忿道。

        仲宸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红着脸，不断点头。

        女孩似乎气消了些，“那儿。”边说边用下巴只给仲宸看。

        仲宸顺着望去，只见院门旁边有一间小小的倒座房，里面有一口大缸。仲宸舀了两瓢水喝下，这才觉得恢复几分气力。

        出得房来，仲宸这才留心打量一番，这牙山小筑就是山顶的一座四合院落，不是很宽敞，丈半见方，正房略略高处两侧厢房。用料简单朴素，也没有那些雕梁画栋，若是在平时见得，谁会知道这是名动天下的经略学院院长的起居寓所。

        院中站着那女孩，个子比仲宸略高，亭亭玉立，面若美玉，两个浅浅的酒窝挂在腮边。若不是刚才听她言语，仲宸必以为她是端庄贤淑的女孩。

        见仲宸盯着自己看，那女孩凶巴巴地喝道：“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剜出来，丢到这龙脉谷中去喂那钩蛇，信不信？！”

        仲宸这才知道，下面的山谷叫龙脉谷。至于那钩蛇，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萍儿，休得无礼！”正房之中，宇浩尘严厉的声音传了出来。“宸儿，你进来吧。”

        那女孩怏怏地闪在一旁。仲宸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生怕惹了这小姑奶奶。

        此时一片浮云飘过，屋内光线很是昏暗。若在之前，仲宸是万寻不得宇浩尘在何处的。只是那次寿阳郡一行之后，仲宸便似乎有了些许“夜视”之能，虽不至于辨物如昼，却至少能看到事物的轮廓。究竟为何有此变化，仲宸也一直想不明白。

        看到那宇浩尘的轮廓，端坐于西墙边一把灯挂椅上，仲宸赶忙上前，又是叩了三响头。随即起身，侍立一旁。

        “宸儿，你我师徒今生有这师徒之缘，日后不必多礼。”宇浩尘声音很是宽和。

        “徒儿明白。”

        “这两日可有心得？”宇浩尘又问道。

        本来仲宸也是一肚子牢骚，可不知怎地，见到宇浩尘，却又作不起来。只是低声回了句：“一切都好。”

        似乎看穿了仲宸心思一般，宇浩尘说道：“有话但说无妨。”

        见师父话已至此，仲宸便回道：“就是这‘大师兄’的琐事多了些。”

        宇浩尘浅笑一声，说道：“这是你最宝贵的修行，定要珍惜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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