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水落石出
是日，一早便听到府中嘈嚷不绝，寻声而观，全是前来张望之人，自从昨晚众人散去之后，街头巷尾皆在议讨，说是“钱府中白芒四起，光火通明，必是祥瑞天降”，也有作“此乃精绝之器，断断不能独享，需以天子之威容方可震慑”一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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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并未露面，只是吩咐小六和手下几个小厮把他们草草打走便了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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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我在背后轻轻叫了一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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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婼儿,有什么事吗?”二爷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咧了一下嘴，明知故问地问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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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爹也向我和二爷这儿走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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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越传越广，而且……”二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会变味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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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有没有想过，如果还像当年那样呢？”爹说得有些哽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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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它只能是个祥瑞。”二爷稍露喜色，又补充道“不久后陛下就会特赦，大开金明池，如果这时候，谁不懂事地说了一件鬼魅不祥的事，那他的结果会怎样？恰恰相反，又有人说天赐祥瑞，大吉将至，那又会怎么样？”二爷看向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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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人会更多吧！”爹玩笑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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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如今朝中童贯，蔡京这等奸臣当道，只知一味谄媚于陛下，更有传言二人罔顾社稷根本，视朝廷纲纪于无物，大肆买·官鬻爵,八千贯钱就可得到进士及第。”说到这，二爷拍了一下桌子，很是愤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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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京中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呢‘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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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听后也忍俊不禁，怒气才稍稍平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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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归玩笑，接下来的就要看婼儿的了！”二爷看向了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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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把窑变之瓷的风声放出去了，我自然明白二爷的意思，“二爷，我们需要些什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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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笔洗，两只酒壶，一套高足盘和一对圆瓶即可。”二爷说完后又看向爹，补充道：“渊铭，拉坯还得你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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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点了点头，示意答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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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随后交代了几句便也就离去了，爹也开始忙活起来，将前些日子新找来的瓷土粗碎、磨细，把泥浆过筛入浆池，釉浆过筛入釉池，次日又将泥浆用细筛捞起滤水，待水滴干得到泥料，爹又大力揉压，将泥料中的空气挤压出来，并分割为大小泥块，然后将泥料拉坯成型，看着爹娴熟的手在转轮上游刃有余，全神贯注地掌握着泥料的走向，丝丝汗痕布在爹的额头和两颊上，他没有像往日那般嬉笑着和我说着拉坯的诀窍和心得，而是沉默不语，双眉紧蹙，也许这就是一个烧瓷之人特有的严谨和固执，更是一个吴家人该有的笃定和稳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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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青冈栎木炭温窑后，就要装窑，用窑炉旁土制成的匣钵，把精选的坯体置于匣钵内入窑烧制，爹一直守在窑炉旁，半日过后，便停止烧火，让窑炉自然冷却下来，傍晚时分，便要开窑，一个个淡褐色的素胎出现在眼前，虽有一些出现裂痕，但也属常事，我和爹小心翼翼将素胎拿到釉池一旁，准备上釉，看着爹用细纱不断地滤着釉浆，一遍又一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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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爹又教我用丝布蘸清水擦拭素胎，洗去素胎上的火灰，再用毛刷将过滤好的釉浆均匀地涂在素胎表面，稍干后，又将整个素胎浸在釉浆中，使其内外皆有釉，放在阴凉处稍干，最后一步便是‘清足’，也就是把多余的釉浆清除，使其厚度均匀，上釉之后，还要入窑再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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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入窑，除了青冈栎木炭，还需加入陈年松木炭，这陈年松燃起时，香气四溢，溶出的松香油又使得青冈栎燃的更旺，自然窑内温度也就得以提升。&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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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第一次入窑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待窑炉完全冷却后，进行最后一次开窑。这次开窑，爹没有了往日那番焦灼与不安，反倒显得很是轻松，可以看出，爹对这做了半辈子的事很是自信，火候，时间，拿捏得都很精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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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窑完全冷却下来，爹搓了搓手，打开了窑门，把匣钵一个个取出来轻轻放在地下，我在一旁数着，一共十五个。这时二爷也过来了，小六哥跟在后面，手上还拿着一些盒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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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吧！”这三个字二爷说得很重，但是言语中透着些许欣悦。&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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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爹把匣钵依次打开，将里面的瓷器缓缓取出来，两只圆瓶陶冶清纯，坚实细腻，扣之其声如罄，清脆悦耳。笔洗釉质深厚透活，晶莹玉润，有明快的流动感，其釉质乳光晶莹、肥厚玉润，达到了类翠似玉赛玛瑙的美丽程度，有巧夺天工之美。一套高足盘青者若蓝天；月白胜美玉；紫者或象熟透的葡萄，或似怒放的玫瑰；红者或如盛开的牡丹，或肖深红的海棠；蓝紫相间，如蔚蓝水光中泛出的片片紫浪，绚丽多姿；紫红相映，如莹润的玛瑙，凝厚深沉，十只盘竟无一俱同，但皆以中盘为尊，其余九盘遥相呼应，起伏合矩。更绝的是那两只龙把凤篦纹酒壶，壶身犹如暮沉霞飞、紫翠生烟、寒鸦归林、仙山琼阁般意境万千的自生景观，恰似“月夜望星空，晖晕自然成”，再各配八只斗笠小杯，自成一家。&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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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绝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精美的瓷器。”小六哥双目紧撑，&1t;/p>
大喝一声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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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你没见过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就连当初清兆大哥也没能烧出这样绝美的窑变之瓷来。”二爷瞥了一眼小六哥，把那只龙把凤篦纹酒壶托在手心，另一只手持着龙把，细细端详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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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瓷比之前烧的那些都要好呢。”我说得有些小得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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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有了这些东西，咱们也就可以准备动身了。”二爷示意小六把这些瓷器装到垫有细软的盒子中，“当心点，别磕着碰着。”二爷再三叮嘱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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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那这窑变之瓷该如何称呼？”爹问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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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捋了捋须，“是得好好想想！”沉吟了片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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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瓷！”我脱口而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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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瓷？”二爷和爹异口同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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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河北定州刘家定窑，中西汝州沈家汝窑，都是以州郡为冠，咱们阳翟城南的钧台，夏桀曾囚商汤之君于此，而后，商汤平夏，且《淮南子?原道训》中有道‘钧旋毂转，周而复帀’，像钧（钧:制陶器所用的转轮。）旋毂转那般周而复始，指的不正是咱们窑变之瓷历经涅槃重获新生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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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婼儿！”二爷满意地点头称赞道，“涅槃重生……”二爷继续喃喃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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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也满意地看向我，虽没有说什么，但是眼里尽显温暖。&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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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大家也都挺辛苦的，这样，所有人好好休息两日，两天之后，咱们进京！”二爷振奋地说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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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监督着小六和底下的人把瓷器一一装箱抬进房内，嘱咐了几句也就回房休息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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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爹也都未曾合眼，其实，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着急，这么些年，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面是家族荣辱，一面是安身立命，两者的巨大的矛盾压得爹近乎崩溃，好在，现在一切都能释然，只要有机会将钧瓷重现世人眼前，能够有机会面圣，道清当年事情的原委，就能够洗清吴家这么多年来遭受的屈辱。想到这，我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许是欣慰，许是期待。&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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