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牢送别
俗话说得好，痛打落水狗，不打就太不厚道了。
紫檀收押后，天帝一天连下三道谕旨审查，看样子是不打算为他辩解分毫了。不知狱中的紫檀神君心里该是何等悲凉。
穆紫决定前往天牢好好跟这位叱咤一时的神君道一个别。
天牢天牢，带着一个“天”字给人感觉立刻升华了一个档次，然而不见得规格多高。相比凡间牢狱更加残忍，其中刑罚还学了不少鬼界十八层地狱的精华。
天牢中间是一个狭窄的砖路，道路两旁是高耸的玄铁栅栏，里面模模糊糊的不知关了何方妖孽，只听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还有长长指甲划铁皮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牢笼里还堆放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刑具，最痛的应属剔骨针。
所谓剔骨针其实要比针粗很多，大概有孩儿臂粗，针头是锥子形，能捅进脊柱里去，将仙骨活活剔出。别看这么简单的刑具，在此之下痛死的不计其数。
过不了多久，这东西就该用到紫檀身上了。
“好恶心。”穆紫喃喃自语，看到满地尸骨和凝固的血液点染出的诡异色彩，有点后悔独自一人来天牢了。
天牢深处，隐隐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穆紫走到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牢房高处的小窗透进来一点白昼的光芒，融入牢笼中无尽的深夜。牢笼里坐着的人，蓬乱的头发遮盖了脸颊，双手双脚缚着冰冷沉重的玄铁链。所谓玄铁，是熔炼于大荒之中，坚硬无比的铁，呈暗红色。仙术对它作用甚低，打不烂攻不破，见血便吸。若乱扭乱挣磨破了皮，整个人瞬间就会被玄铁吸成人干。穆紫看着沦落的紫檀，顿时明白了何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他是牢笼外的人，冷眼看着牢笼中被剖腹取珠的鲛人。一样的鲜血涂地，一样的残忍无道。时过境迁，他也变成了笼中之鸟，当真可笑。
“傅子玄。”穆紫叫出他的本名，“叫你神君惯了，偶然一换，我还有些不适应。”
紫檀身子微微一动，慢慢地抬起了头，看清来人后，声音有些讶异：“怎么是你？”
“我来送你一程。”
紫檀就算再傻也知道穆紫动机不纯了。就在宛寻说了要天帝严查的那句话之后，他就已经把穆紫的身份猜测了千万遍：“你到底是谁？”
穆紫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穆紫啊。才刚刚不见几天，你就不认得我了？”
“放屁！你要是穆紫，何故害我！”
“我是谁对你来说无所谓，你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害我！”紫檀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双手拽着铁链哗哗作响。
“你别晃，当心勒出血丢了命。”穆紫手指轻轻滑过玄铁栏杆，“无冤无仇，对‘穆紫’来说的确无冤无仇，但对别人来说却不一定了。至于害你么，也谈不上。若不是你自己作恶多端，不知收敛，又何来今日呢？”
“你闭嘴！无耻之徒，枉我如此信任你，还让你当宁儿的师傅......”紫檀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宁儿....还有君宇.....”
“对，君宇！！哈哈哈！君宇继承我的衣钵，他不会放过你的！”他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脸上冒出诡异的笑容，指着穆紫大吼大叫。
“是啊，君宇会顺利当上玄木之天首领的，到时尊位还能连升两级成为最年轻的神君。只是傅子玄，我可怜你，可怜你还一直认为自己有个好儿子呢。”
紫檀猛地收住笑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穆紫诡谲一笑，“若没有你儿子的帮助，我想找你的破绽，恐没有这么容易。”
“你胡说八道！！”紫檀暴怒，目眦尽裂，一跃而起朝穆紫扑来，却又被铁链拽着摔了回去：“他是我儿子！他怎么可能背叛我！”
“我只是告诉你这么一件事，信不信由你。还有，你的那位谋士也是我们的人。”
紫檀眼睛倏然睁大，身子不住发抖，似乎并不相信。
“四面楚歌之势啊，傅子玄，你没感觉到吧，也许还在做着当神君的梦呢吧。”穆紫目光忽然一沉，凌厉不似平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早该知道有今天。”
“你给我闭嘴！这不可能...不可能....”紫檀疯狂摇着头，神情已有疯癫之状，嘴角泛着白沫：“这不可能......”
“就让事实告诉你可不可能吧。很快，你将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没有亲朋，没有好友，手无缚鸡之力，混迹街头，乞讨度日，受尽众人白眼，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度回到天界。”穆紫眼睛发疼，喉咙发紧，心中却无比畅快：“这滋味，一定很好吧。”
“滚开....滚开...”紫檀已经无力大声驳斥，在原地缩成一团，身上卷满了稻草灰尘，甚是狼狈。空中仍念念有词，只是已听不清说的什么了。
“就这样吧，傅子玄，余生你就活在疑惑和不解里吧。我是谁，你的儿子，你的谋士又因何背叛，你永远不会知道了。”穆紫说完这句话，扭头便走。她若再不离开，怕自己会一时激动手刃了这个狗贼。
身后牢笼中穿来一声绝望的嘶吼。
穆紫只觉心中畅快，淋漓尽致。
就要踏出天牢，穆紫抬头，忽然看见了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身影。
傅宁听见了两人的所有对话。满脸泪痕的她呆呆地看着穆紫，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师傅，为....什么，为什么害父亲...”
在天牢里见到傅宁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听说紫檀收押这几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抛开别的不说，穆紫挺喜欢傅宁的，人美嘴甜，性格活泼，练功又勤快，平易近人没有公主架子。只是这个时候，她没办法再温声细语的与傅宁解释原因了。
“你父亲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穆紫冷冷说完这一句，便与她擦身而过。
“当啷——”身后传来兵器掉在地上的声音。穆紫余光一看，是傅宁扔了自己送她的袖剑“倾承”。只听傅宁轻声说道：“我已没有了母亲，也将没有父亲了......”
“唯一的兄长，也背叛父亲，神女说的没错，果真四面楚歌.......”
穆紫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竟难以再向前走一步。
“不管父亲究竟做过什么事，他终究是我父亲。”傅宁背对着她，手中忽然多了另外一把长剑，猛然转身指着穆紫：“我虽力量弱小，但也决不会如此任人宰割！”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说罢，傅宁剑锋一凛，朝着穆紫当头劈下。
傅宁失去冷静，绝不只是父亲落难。凤凰池上，她下跪请命，而兄长却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她便不解。而真正的导火线是当她听到兄长背叛父亲的那一刻，真正引爆了她内心的愤怒。
穆紫一挥袖，一道光剑打出，隔开傅宁冲来的剑锋。
“当——”宛如龙吟虎啸，顿时火花四溅，傅宁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退几步，重重地磕在一玄铁牢门上。
傅宁和穆紫相差太多，就算是十个傅宁，也不见得能打败穆紫。
“公主，保重吧。”穆紫不想与她解释，解释了她如今肯定也听不下去，更何况不只是因为内疚还是别的，她什么也解释不出来。
整个事件最大的牺牲品不是紫檀，而是傅宁吧。
穆紫快步离开天牢，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下午，穆紫从碧华明宫中搬出来，重回阔别已久的碧落桃林。桃林不论冬寒夏热，皆是桃花繁硕，这些桃树不长叶，不结果，一年四季都翻着粉红色的波浪。
没有停歇的时间，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解决，那就是藏身鬼界的鲛人们。
宛寻不知是因为劳累过度还是怎么的，看上去精神不佳，眼睛暗暗的没有精神。穆紫自从知道她灵力险些耗尽而嗜睡之后，就分外体谅她。看她这样子穆紫提议改日，反而弄得宛寻一身不自在，决定不再拖拉，即刻前往忘川。
琅川最近又来了封信解释为何临阵脱逃去了昆仑虚，原是他在昆仑虚修炼的师尊天宝元尊有事相托才半路回去的。宛寻小小抱怨了一下，真是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不过抱怨归抱怨，人家师尊有事，总不能拖着人家不让去吧。
宛寻总是不走寻常路，不从鬼门关入冥城，而是从神界之河坐船顺流至忘川。齐楚曾说忘川和神界之水是连一起的，其实并不直接搭界，而是绕过一运河之后才到。与从鬼门关入时间距离差不多。
穆紫问宛寻为何非要走水路，宛寻说不用走路。
到了神界之水汇入忘川的交叉口时，宛寻把船停下，望着原本清澈的水流汇入忘川后变成血黄色。
“怎么了？”穆紫问道。
“从这里跳下去。”
穆紫大吃一惊：“啊？你逗我呢？马上到忘川了，这河里不知道多少水鬼，从这里跳下去尸骨无存怎么办？”
“鬼怕异香，你天生身带桃花香，跳进去之后逼出来，骑到我背上，我带你走。”
“可我坚持不了很久，逼香消耗灵力太大了。”
宛寻严肃地盯着她：“一盏茶，坚持的了吗？”
“大概可以。不过你先跟我说清楚，跳下去之后你去哪儿啊？”
宛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曾经掉进过忘川，你信吗？”
穆紫惊讶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你掉进过忘川？？这怎么可能？”
“因祸得福吧，我发现忘川下有一道暗流，并且带入地下溶洞，成为暗河。如果不是我掉进去后拼死闯进溶洞，你就见不到我了。”
宛寻不常回忆过往，一回忆就是如此惊险大事，穆紫有些好奇宛寻以前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你怎么掉进去的？”
“这跟今天的任务有关系吗？”宛寻看到穆紫失望的表情后，犹豫了半晌，才幽幽说道：“被人推下去的。”
为了防止穆紫不合时宜地刨根问底，宛寻立刻腾空而起，朝穆紫说：“上来。”
穆紫翻身一跃，跨在了宛寻背上，抓住她两根枝枝杈杈的角。
“准备好了吗？”
穆紫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嗯！”
两人弃船，腾空而起，跳入滚滚忘川之中。
刚入忘川，鬼魂还少。但忘川水冰凉刺骨，水波生硬，划过身体的感觉很糟糕。穆紫手心直冒冷汗，汗珠子很快又融入水中。
稍有不慎，将是销魂蚀骨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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