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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口气：“我喝酒，是，想要说一些酒话。你不要喝，清醒着听。只这一次，好不好？”他的声音轻柔，口气里又有点点象撒娇，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攥住他手臂的手松下来，看进他的眼睛里。有什么话，他要用酒壮胆才能说？可他也回望她，眼神并不闪烁。

        两人回到几边，一人吃了一小块蛋糕。莫杰森连连称好，一小块蛋糕渣沾在他的唇角，配上他兴高采烈的神态，就象个小孩。

        凌暖抽出纸巾给他擦干净，他的唇边有刚刚钻出的胡碴，她忍不住用手指抚了抚，硬硬的，有点点扎。

        他握住她捣蛋的手，放到唇上轻吻了两下。

        “其实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爸爸去世早，妈妈把我养大，家境，算是小康。不过我叔叔在商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膝下无子，把我当亲儿子待。所以很多人说我是富二代，我也不否认，毕竟在这个社会，背景会带给你更大的平台。”

        杰森把酒倒进杯里，然后轻轻晃动一会儿，闻一闻，饮了一小口。

        “我在A大读的大学，不过却跑到M大参加他们的戏剧社。那时候隽东已经读研，是戏剧社的社长。大家在一起排练，演出，每天都过得特别高兴。后来就认识了罗娜。对，就是林雪影跟你提到的，罗娜。”杰森又饮一口红酒，偏转头，看了凌暖一眼，象是在确定她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讲，他神态自若，还是微微笑着，象是讲与自己无关的事。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是A大的，不过读的是经济管理专业。她这个人很求真儿，眼里不揉沙子，什么事都要做好做漂亮，脾气又大又倔，所以我们俩经常吵，谁也不服气谁。结果吵来吵去的，居然成了男女朋友。做的最甜蜜的事就是坐着163路——那时候叫11路——到小剧场去看话剧演出……”

        莫杰森停下来，因为凌暖把本子推到他面前：“一定要提她吗？”

        他合上她的本子：“后面我会告诉你理由。”他继续说，“不过就算谈了恋爱，我们也总是争吵，吵到我们都觉得这是常态，是正常的恋爱方式，我们只是在磨合。这一磨合就到了大学毕业。找了工作，租了房，开始忙碌。我跟叔叔说要做影视制片人，结果他找了关系，让我从片场的打杂、助理、场记一步步做起，一个月里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在片场过的，当然很累，但是很充实快乐。罗娜去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做销售，也是早出晚归，很辛苦……”莫杰森突然停口，半晌才继续道，“她业绩不错。”

        凌暖隐约意识到业绩不错对一个初出校门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聚少离多，但是争吵很快又来了。我半夜回来的时候，正碰到她也回来，酒气冲天地告诉我她又创了公司新高。看她醉熏熏的样子，我怒不可遏，口不择言，说她没有下限。她指责我不关心她，我们越吵越怒，还摔了杯子，最后不欢而散。”

        “第二天我找到她，说要和她比试一下。比喝酒，如果到最后清醒的那个人是她，我便不再计较她的工作，但如果是我，我要求她去做一个普通的文员。她答应了。”

        “其实我知道她酒量很好，但我自信我也不差。结果……不知道那天喝了多少，反正我输了，没错，这就是我曾经说过的，把胃喝坏的那次。醒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罗娜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时候霍同学正在消化科实习，撞到他枪口上，倒帮了我不少忙。”

        “我和罗娜都不再提喝酒的赌约，但是谁心里都明白，我们回不去了。出院后又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罗娜一直细致周到地照顾我。最后，她把我安置好，收拾了行李，跟我说分手。我没有反对，甚至心里还有一点轻松。我和她都太强势，不是能磨合得好的。她走的时候对我说‘我早已经选择做王熙凤，便做不了林黛玉了’。”

        “当时我以为她只是请假，其实她已经辞职。这些年，偶尔会从媒体上看到她的消息，嫁得很好，生了个女儿，把夫家的生意也做得很大。但我们从未有联系，我感谢她这样决绝，换了我也一样。”

        红酒少了一半，有关罗娜的故事大约是讲完了。

        杰森继续倒酒，他果真并没有醉意。

        “其实我的生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乱七八糟。之所以要提罗娜，是想说在这段恋爱里我学到了两样东西。一，恋爱不要吵架，感情再好也会吵散。二，分手不要回头，拖泥带水让人厌倦。”

        “其实你和罗娜并不象。”他说，“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就是凌暖，有自己的味道。”

        凌暖突然觉得眼睛一阵潮湿，好象有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她清清喉咙，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咀嚼，把那股热流连着蛋糕一起咽下去。

        “后来，又有过两次短暂的恋爱。是我主动去追的。我不喜欢被追求。”

        那她的表白算什么……凌暖有点不安。

        “两段都很短，追求的是我，最先放手的也是我，很决绝的放手，不脱泥带水，不但如此，我还感觉得很轻松，就象当初罗娜说出分手两个字一样。”

        “想要追求你的时候，也一样。”莫杰森的声音突然变得艰涩，“你感觉得一点儿不错。在恋爱关系中，我是保持着可以随时起身离开的状态的。我从来没想过你的感觉。起初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觉得你有趣，后来绑着你给我做饭，也是因为我开心。出差的那段日子，发现自己很想你，想着回来一定跟你表白。没想到，却被表白了。”

        她尴尬脸红，他掩饰不住地笑，然后又正色起来。

        “可是，怎么陷进去的呢？我不知道。只知道预演那天你成功地把我气着了，你那样自以为是的忍气吞声完全不是我要的那个样子，分手是肯定的。所以我转身走掉，就象前两次一样很绝决地走掉。”

        没错，他当时头也不回，脚步也没有一丝迟疑，迈开大步，没给她留一点点幻想。

        杰森再次倒酒。在凌暖面前亲口承认这个事实，比他想的还要艰难。

        “可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回来，还很丢脸地去跟踪你和范同学。我看着你醉酒，把头倚在车窗上向我望过来，心里闷得喘不过气。”

        那天从车窗外看见他，原来并不是她的幻觉。

        “那天晚上，你的范同学和我长谈了一次，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我做得这样差劲。我从没探究过你的想法，在你把我当成那种花花公子后，只是觉得愤怒，觉得你谦卑得让人厌恶，却不知道这是我留给你的云备胎的印象，一直如此。于是我默想了很多种场景，第二天若无其是地给你打电话。我想只要我认真地去挽回你，你会原谅我的吧。才知道，你居然失声了，在我预备的场景里，从未想过这一条……但是我感谢它，让我看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让我有机会照顾你。”

        “我以前觉得，自己的过往，不必与人分享。这种文艺腔也不适合我，所以才喝了酒，免得说着尴尬。我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把自己打开了让你看，好的，不好的，都给你看。”

        他的声音低下去。听不见了。然后他攥住她微凉的指尖：“空调有点低了。”他想站起身去调节空调，可她却拉住他，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

        “杰森，谢谢你没有决绝地放弃我。”她轻声说。

        莫杰森身子僵了两秒，忽地握住她肩膀：“你好了？能说话了么？”

        她点头。

        他松一口气，把她按进怀里：“明天去复查。”

        她顺从地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她的身体安静而熨贴，好象一直就在那里。

        “杰森，要是你早点跟我说这些就好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早点说呢？连我自己都以为，只能做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是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相爱的感觉这么好。”

        他轻叹一声，开始蜻蜓点水般地吻她，嘴唇慢慢地一路巡过来，头发，额头，脸颊，然后在她的唇上停伫下来，辗转地吮吸。他的唇又温柔又有力，喘息里有芬芳的果香。

        凌暖情不自禁地扬起脸来，热烈地回应杰森，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颈，按住他的肩背，整个身体都变得发热发烫。她隐隐地觉得害羞，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冲击着她。她是这样爱着这个男人，也想好好地被他爱。

        直到杰森的吻缓缓地停下来。

        已经被吻得七昏八素的凌暖迷茫地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然后渐渐清醒过来。才感觉到杰森有点不对劲。他咬着牙关，在竭力忍耐。

        “你是……胃疼了吗？”凌暖问。

        不消他回应，她便一下子清醒了。转头看看那瓶酒，已经是空了。

        当即立断去医院，凌暖跳起来取过两人的外套穿好，扶着杰森进电梯。

        电梯下行。

        杰森脸色苍白压着胃部，有些气喘：“太衰了是不是？”多柔情蜜意的场景，多皆大欢喜的结局，硬生生地就被胃痛给打断了。

        凌暖担心着他的胃，见他反而说这些有的没的，忍不住又急又怒道：“闭嘴！”

        杰森倚在凌暖身上，胃疼一阵加剧，但见凌暖这副急吼吼模样又忍不住想笑，又痛又笑却当真闭了嘴。

        夜已经深了，深秋的夜风吹过来，居然有些刺骨。杰森开不了车，两个人紧紧偎着，挪到小区门口。幸好保安给叫的出租车到了。

        凌暖看见杰森疼得额角的汗都淌下来，心疼得要命，又觉得刚才那一句凶巴巴好没道理，一边给他擦汗一边结结巴巴道：“这个时候去急诊不知道会不会碰到霍同学。”

        于是杰森的表情看上去就更痛苦了，强说道：“他们那个级别都不出夜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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