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位同学，我这里没有你的报名表。”薛隽东导演有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一身运动服，梳一把随意的马尾，气喘吁吁地横在他面前。
“我，我才知道的，消息。”凌暖努力平复着呼吸。谢天谢地！这位平时只在电视中看过的著名导演薛隽东，在这最后的一刻居然还能看到活体，真是运气。
音乐剧《鱼之城》的海选在M大已经持续了三天，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不，不是尾声，明明是全部结束，导演一行人现在只是被她以拦路抢劫的姿势堵在略显狭窄的过道里。
凌暖把从小到大积攒的厚脸皮和勇气统统拿出来，双手合十恳求道：“拜托，三分钟就可以……”
薛隽东沉吟。
一边的莫杰森却已经不耐烦。
“选拔已经结束了。”他开口阻止薛隽东的大发善心。隽东就是心软，每次都生怕错过什么珍宝一样，结果怎么样？说好的11点结束，已经拖到了12点，而在他看来这拖延的1个小时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他完全当凌暖不存在，埋怨薛隽东道：“说好你不亲自面试，你偏要来，说好到11点，又偏拖延时间。半个小时飞机就到，你还不快走。”
“拜托。”凌暖愧疚，她小声地恳求导演。
“这位同学，”莫杰森很不满意被打断，他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停顿在她的球鞋上，语气揶揄：“没有准备的面试是在谋杀别人的时间。”
凌暖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球鞋——刚才的一路飞奔，鞋底上沾了不少泥泞。
“这……只是，匆忙而已。”她仰头看着莫杰森，认真地解释。
怎么能说是没准备呢？为着这样的一天，她可是随时准备着呢！
莫杰森对上她的眼睛，不由得怔了怔。
薛隽东只得惋惜地笑笑，指指莫杰森：“不好意思，真的有事。”然后点点头，一行人便绕过拦路石，鱼贯而出。
这就完了？……完了？！
没错！完了！啊呀凌暖你个蠢蛋！连一句都没唱出来，还白白浪费了50块打车钱！
她看着几个人的背影，咬咬牙，满怀着一份大势已去的悲愤心情，放声唱起来：
“你把我埋下，让我发芽，
你给我灌溉，让我长大，
我一直站在这里啊
却不会说话……”
薛隽东扭过头，惊诧地看着这个穿着脏球鞋，站在过道里放声歌唱的女孩。她眼神清亮，表情看起来虽然胆怯，却又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
关键是，这声音太美了，金属般的清咧，正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声音——难道他真的会在这最后的时刻捡到宝吗？
凌暖住了口，不好意思地双手向前送了送：“其实……您可以边走边听的……”这样应该不算她谋杀时间了吧？
薛隽东笑起来，重新坐到评审的位置：“你唱的是什么歌？我没听过。”
“是我自己写的一首歌。《风中的树》，我可以唱整首给您听，”凌暖飞速地说，然后问，“有吉它吗？”
莫杰森又笑了，“果然是毫无准备。”他说。不过这次他居然并没有反对，就随便在导演身边坐了下来。他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松松地挽着袖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凌暖装作没听见他的话，转身向台上走去。垂头看下自己的脏鞋子，然后迅速在边幕边脱下来，赤脚走向台中央。
舞蹈老师说：“你要对舞台充满敬畏。那是一个梦想的王国。”所以不能用脏鞋子去亵渎她。
木质地板凉冰冰的，上面的木漆老旧破损，又有点扎脚。她突然想起小美人鱼轻盈却刺痛的舞步，没错，现下，音乐剧就是她的王子。
吉它被送了过来，凌暖拨了两下，奏出了一个漂亮的合弦。
“你把我埋下，让我发芽
你给我灌溉，让我长大
我一直站在这里啊
却不会说话
你在等着谁吗
那个人会是我吗
只有风穿过枝叶时
我才能呜咽着说
爱我呀来爱我呀
秋天来的时候
我摇落写了一季的情话
落了一地的爱踩在你的脚下
只是在说——傻傻，傻傻
傻傻，傻傻”
一曲终了，薛导眼里闪着光。
“这歌，词曲都是你自己吗？”
凌暖点点头。心中觉得一点希望在生根。
“嗯——”薛隽东点点头，“声乐系的吗？几年级？”声乐系是M大很强大的一个系。
“我不是M大的，是附近C大的。马上就毕业了。”
“哦？”薛隽东有些吃惊，“可是听你的声音，应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曾经学过8年。”
“哦……”薛导若有所思，语气里带了一点点犹疑，“学过舞蹈吗？可以简单跳一段吧。”
凌暖呼了口气，循着记忆跳了短短一段古典舞。好久没有登台了，虽然没有配乐，但赤脚在舞台上的感觉真好。
一曲舞毕，她微微喘息着看向导演。
“表演有过接触吗？”薛隽东继续问。
凌暖看不出他的情绪，小心翼翼答道：“表演没有学过，但我学过……跆，跆拳道……”
莫杰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忍俊不禁。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凌暖腹诽道，说跆拳道是为了说明自己的身体素质是很好的呀！据说演音乐剧是很消耗体力的。凌冉曾经给她传授过面试经验，当被问到不会或者不擅长的东西时，一定要拿所擅长的东西出来救场。瞄到莫杰森的表情，凌暖忍不住飞了个小白眼给他。
薛隽东也撑不住乐了，终于站起身来：“你叫什么？”
“凌暖。”
“好吧，凌暖，你现在去把报名表的信息填全，然后回去等我们电话。”他态度依然和善，但说的话却让人开始觉得前途未卜起来。
临近大学毕业，凌暖也跟着凌冉去参加了几次招聘会。“回去等电话”之类的答复也听过几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不知道，这次导演说的这句“官方用语”会不会打破没有然后的魔咒。
凌暖趿着鞋，迅速填好了报名表，递给助理，跟导演再次抱歉耽误了他的时间。
薛隽东看着她心愿达成，一脸开心的模样，左嘴角那里一颗浅浅的梨涡，他心中突然一动，扭头唤了一声“杰森”。
莫杰森好象没听见，但却一扫初时的不屑，冲着凌暖微微一笑：“。”
他眉毛漆黑，眼睛眯起来时是狭长地一条，眼角有两道浅浅的细纹。让人觉得舒服亲切。
凌暖忍住心中高兴，矜持地说了谢谢。
这次是终于结束了。
凌暖目送着导演一行人走出去，那个被薛导唤做“杰森”的男人挺直的肩背，宽宽的肩膀，在一群人的背影中显得卓而不群。看起来很有来头，跟导演很熟的样子。凌暖暗自揣测，然后长出一口气，懒懒地把鞋子穿好，走出去。
那股从泥地里蹿出来的激情，一直持续到从舞台上下来，如今已经燃烧殆尽。
上午她跟凌冉的一帮朋友相约爬山，无意中听到凌冉在M大读大二的女朋友琦琦说了面试的消息，还震惊地得知面试就在今天中午结束。她迅速把背包扔给莫名其妙的凌冉，撒腿就跑。当时幸好还在山下，要是爬到半山腰，肯定是赶不上了。凌暖想到这儿，又是一阵庆幸。
M大的校园比起C大要小了很多，大概只抵得上一个学院。但是做为艺术院校，要论起颜值，自然要高出C大几层楼。
已是初夏，校园的甬路上，高大的银杏树叶满是张扬的绿色。
凌暖躲在树荫里，沿着一路的短裤长裙走过去，居然就走到了电影院。
大概是快考试的缘故，电影院门口人也不是很多，凌暖看了看影讯，发现晚场是周耀华主演的电影。这位歌而优则演的大咖绝对是凌暖追过的唯一一位娱乐圈明星了，虽然现在有一点过气，但凌暖的忠实度一向很高。
抬腕看表，还有4个多小时电影开场。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凌暖不知不觉走到M大西门口。那里有一家7_11，她进去买了碗泡面，加了热水，然后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开始无聊地等待。
初夏的天气，微风轻轻晃动着树梢，阳光在嫩叶上跳动着，一片明晃晃，金亮亮。天是湛蓝的，白云象薄薄施过的粉底，这里一扫那里一扫，嵌在天幕里成了花纹。真是爬山的好天气。
想到爬山，凌暖准备发条已参加面试的信息给凌冉，结果左右摸不到手机才想来，都装到登山的背包里了。她抱怨自己两句，然后撕下面桶盖子，用叉子搅了搅，不知不觉又停住了。
她努力回想着薛导不动声色的表情。
她会有戏么？音乐剧，可不只是唱歌跳舞那样简单。
可是导演旁边那个男人，刚刚不是还夸赞了她吗？
想到那句“”，凌暖心情又好起来。
学校大门里驶出一辆宝马，正好驶到窗前停住，车子的软蓬缓缓降落，凌暖眼尖地发现驾驶的位置坐着的……偶油？居然是那个“杰森”？他墨镜遮脸，神态从容，正伸出手颇为宠溺地揉揉副驾上那位美女的长发，那美女娇嗔着从车里下来，急匆匆跑进超市。
两人看起来颇为般配养眼。
凌暖悄然一叹。又想到一件悲催的事实：宿舍里另外三个姐妹都在大学里谈了恋爱，唯有她……
她和凌冉同在C大，不同系。凌冉考进的是C大的热门专业，凌暖则险险地入了财会系混日子。两系相隔不远，起初凌暖觉得有这样一个帅哥哥在身旁，真是又安全又拉风，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种现状实在是弊大于利。但凡对凌暖动了心思的男生，哪个都入不了这个哥哥的法眼。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个门神哥哥，生怕她让人给欺负了去。所以造成现在这样乏人问津的局面，凌冉绝对是要负全责！全责！！
她的眼神变得幽怨，无意识地望向对面的宝马车，冷不防撞上莫杰森突然转过来的目光，吓得她一抖，立即清醒了，下意识就把头埋到面桶后面。
莫杰森原本是要跟着薛隽东一起去机场的，结果外甥女马泠偏要抓他的差，要他载着去朋友那儿。他等着马泠买东西，正在无聊，莫名感觉有点怪异，猛然转头，却发现一个女孩正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他，那眼神写满了……怨忿？突然见他转头，倒吓得缩回去了。
是那个最后一刻才闯进来的女孩，带着一股子势不可挡的劲头儿，用一把好嗓子征服了薛隽东。他也知道隽东为什么后来会给他使眼色，没错，其实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女孩长得很象罗娜，模样不惊艳，却很耐看，一双乌漆漆的眼睛，左嘴角一颗若隐若现的梨涡。罗娜也有一颗，在右边。
等凌暖悄悄地从面桶后面探出头来，才发现宝马车已经载着姑娘绝尘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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