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缘 二
转眼已是二月了，天气已有些回暖，而徐达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就连喝药都需要夫人谢氏在搀扶才能勉强坐起身。但他始终还是撑着一口气，他实在是想见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大女儿。
“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看到谢氏一直为自己操劳，徐达实在过意不去。
“老爷，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妻子，照顾我的夫君是我份内的事。”看到昔日征战沙场，豪气盖世的丈夫，如今连起床喝药的力气都没有，泪水不禁的流出来。
“夫人，我徐达娶到你为妻，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死而无憾。”徐达握着坐在床边谢氏的手，吃力地说。
谢氏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难过，拿出了锦帕抹着眼泪：“老爷，您不要说这种话。”
一个丫鬟匆忙跑来向徐达和谢氏禀报：“国公爷，夫人，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回来了。”
“快，快请他们来见我。”徐达听说大女儿回来了眼睛中瞬间掠过一道亮光，恨不得立刻能见到她。
“爹，女儿回来了。”还没等谢氏走到房门口去迎接，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一头美丽的黑发挽成云髻的女子站在门口，身形修长，清丽绝俗。她就是燕王妃，徐达的长女徐仪华。
“微臣参见娘娘。”徐达想用足全力起身。
徐仪华赶忙上前扑到在床前，握住父亲的手：“爹，您何必向女儿行礼？”徐仪华那如星辰如明月的双眸里早已充满了泪水，徐仪华从没想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一生戎马，而今即将要永远的离开自己了。
“岳父，岳母。”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徐仪华的身后传来。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微臣参见殿下。”徐达看见燕王朱棣，便硬是挣扎了想爬起，无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岳父，您抱恙在身不必多礼。”朱棣赶忙上前一步相扶。
徐仪华娇颜上早已是梨花带雨：“爹，女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回来探望您。”
“岳父，仪华接到长弟的家书后连饭都吃不下，每日都以泪洗面。”从小到大在朱棣心目中徐达就是他的偶像，而今看到自己的偶像兼岳父已病入膏肓，顿时感到无限的凄凉。又加上自己心爱的王妃每日茶不思饭不想，以泪洗面，更是心痛不已。
“有劳殿下和娘娘费心了。”徐达看到燕王对徐仪华的怜惜，心感安慰，对徐仪华说：“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微臣死也瞑目。”
“女儿不许爹说这话。”徐达虽然说的轻松，但是字字像把刀，扎在徐仪华的心里。徐仪华几年前随燕王就藩，很少有机会回到南京，更不用说探望父母和尽孝了。如今看到父亲一病不起，心里十分的愧疚。
对于此时的魏国公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多希望时间永远都能停止，而时光却无法如人所愿，往往在不经意间流逝。夜晚似乎降临的很快，二月南京城的夜晚依旧寒风瑟瑟，一轮弯月挂在天空，微弱的月光撒在魏国公府的花园里，宛如蒙上了一层晶莹的白雾，更显得宁静异常。
朱棣站在徐达房门前的走廊里，抬头仰望着月亮，不禁想起苏轼的诗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难道说的就是如今吗？
这时徐达的房门打开了，徐仪华从屋内走出，走到他的跟前：“王爷，夜深了，您先回宫吧。妾身今晚想留下陪在父亲的身边。”说着，眼泪又不禁的流了下来。
“仪华，你的父亲也是我的长辈，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朱棣知道现在对于徐仪华最好的安慰就是留在她的身边。
“王爷，谢谢您。”徐仪华顿时感到心里有股暖流涌入，眼眶又湿润了。
“不要哭了，让岳父看到你如此悲伤心里会更难过的。”朱棣轻轻拭去徐仪华脸庞上的泪水，温柔说道。
徐仪华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徐达的房间。
朱棣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自己出生的时候他的父皇朱元璋尚未称帝，战火硝烟是伴随着他成长。当自己还是孩童的时候，朱棣就跟着自己父皇还有岳父上战场。在他的心目中当今世上能被称为英雄的除了自己的父皇就是他的岳父了，现今岳父病重让他感到无限的伤感。
他缓缓地走到了花园中，路过祠堂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请各位祖先保佑爹爹的病早日康复，保佑爹爹的病早日康复……”
朱棣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小女孩跪在徐氏祖先排位前一边说，一边磕头。他认出这是徐仪华的最小的妹妹徐妙锦。
朱棣心头一震，在此之前一直认为年仅四岁的徐妙锦并不懂现在所发生的事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现在看到徐妙锦在祠堂诚心的为她的父亲祈福，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朱棣走进祠堂：“妙锦，你在干吗？”
徐妙锦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站起身回过头看去，一个高大的人影已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大姐夫？”
烛火照亮了整个祠堂，朱棣看见徐妙锦稚嫩的脸庞上有着泪珠，仿佛是剔透无比的水晶。在这一瞬间，给了他深深地震撼。记得白天，徐妙锦在徐达的床头还满脸笑容的和父亲讲着与先生上课的事情，那时朱棣真的认为她到底是个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妙锦，告诉大姐夫，你在这儿干吗？”朱棣蹲下身，用着温和的目光望着她，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朱棣的目光流露出丝丝慈爱，徐妙锦顿时心里有种异样的温暖，眼中又滚下两行眼泪：“妙锦不想爹爹离开妙锦。”
听到徐妙锦的这句话时，朱棣深深被触动，感到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忍不住抱起了徐妙锦，掏出汗巾，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走出祠堂，一边温柔地说道：“妙锦，很多事我们不能改变。我们唯独能做的就是留在你爹爹的身边，多陪着他。回到你爹身边去好吗？”
“嗯。”徐妙锦点了点头。
太阳慢慢的升起，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里，徐达躺在床上，困难的呼吸着。夫人谢氏抱住徐妙锦坐在床边。
徐辉祖和几个弟妹都在一边守着，徐仪华为父亲擦拭着脸庞。
朱棣也站在一旁神情凝重的看着岳父。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随即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面貌粗犷使人望而生畏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个公公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屋内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平身。”老者就是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他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陛下……”徐达气若游丝，只说这了这两个字，已是气喘不已。
朱元璋走到了徐达床边，眼神中充满着伤痛：“天德，朕来看你了。”
“夫人，你们都出去吧，让妙锦留下，我想和皇上聊聊。”徐达艰难地把整句话说完。
谢氏拭着泪水，点点头走出了房间，其他人也随即跟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徐达已是奄奄一息，每吐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困难：“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天德，你与朕相识与微时，朕能为你做什么？”朱元璋看到自己当年最亲密的战友，为开创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即将要离去，有一种悲凄感涌上了心头。
“皇上，微臣的幼女妙锦，微臣放不下她。”此时的徐达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徐妙锦看到父亲气息越来越虚弱，忍不住哭泣道：“爹爹。”
“朕明白，”当年马皇后薨逝时也牵挂着年幼的长孙朱允炆，想到这儿，朱元璋很能理解徐达此时的心境：“天德，你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你放心，朕会好好照顾她。”
“妙锦，快跪下谢恩。”徐达竭力说完了整句话时，已经感到喘不上气了。
徐妙锦抬起明亮的双眸，含满了泪水望着朱元璋片刻，照着父亲的话跪在地上给朱元璋磕头：“妙锦谢皇上恩典。”
朱元璋看着年幼的徐妙锦，感到一阵心痛，犀利的目光中多了几许慈爱：“孩子，平身吧。”他能为他的老伙伴，老战友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妙锦。”徐达已经感觉到自己没有力气了，他现在只想多看看自己的幼女。
“爹爹，妙锦在这儿。”徐妙锦连忙爬到徐达的床头，握住父亲的手。
徐达轻轻地抚摸着徐妙锦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小脸蛋：“妙锦，你要记住，爹希望你能快乐的长大，幸福的嫁人，一辈子没有忧愁。你要答应爹，好吗？”徐达的声音越来越轻。
“妙锦答应爹爹。”徐妙锦用着稚嫩的声音哭着说道。
徐达听到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所有力气都已耗尽，唯一的未了的心愿也得到皇帝朱元璋承诺，他可以了无遗憾的走了，慢慢地合上了双眼，尘世间的纷争与他徐达再无关系。
“爹爹，您不要离开妙锦……”此时在门外等候的徐仪华听到房里传来徐妙锦的哭声，整颗心急遽下沉，她顾不得等到朱元璋的允许就推开房门冲到床边，拉着父亲的手哭道：“爹，您睁开眼睛看看女儿啊，爹……”
谢氏牵着两个年纪较小儿女冲进屋内扑在床边痛哭，徐辉祖站在床位痛苦望着已经离开的父亲，一言不发，但是眼眶里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向外流。朱棣面色凝重，看着已经紧闭双眼的岳父和哭成泪人的妻子，又看到年幼徐妙锦，感到一阵阵心痛，却什么也做不了。
朱元璋心情沉痛地慢步走到屋外，抬头仰望着刚刚放亮的天空，三年前他最敬重的妻子马皇后辞世，三年后他最要好的朋友，最信任的臣子也离开了这个人世，满朝文武他最信任的两个人都离开他了，今后他还能相信谁呢？
“皇上，是否要起驾回宫？”身边的公公拱着身子问道。
“陈福顺，朕想再待一会儿。”陈福顺听着朱元璋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凄，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只见朱元璋的脸上有着两道泪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闪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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