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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绿水悲无力


卓云追踪鹿妖,有三天了。他初到这村庄,家家闭户,讨口水也难。卓云打听了,有个厉害的采花贼,村中姑娘,不论相貌,皆受残害。卓云心知有异,等到晚间,守着了鹿妖。甫一交手,鹿妖不敌,遁入山林。龙虎山群峰相隔,山头众多,卓云花了番心思,方捉住他踪迹。

        鹿妖近在眼前,再不是卓云敌手。他收势之际,鹿妖被缠,脱身不得。卓云抽了口掌心大的铜钟,向着那鹿妖叮铃咣啷一阵摇,那妖怪嚎一声,化作一缕白烟,被铜钟收了去。卓云大功告成,心下快慰,却见那地上,丢了本册子。

        卓云拾起一看,封皮上题了,“守缺大法”。卓云好奇,细细瞧了,却是本秘藉,教授凡人武艺。粗读心法,与道派有些相通,吐纳内息,亦作正派所为。他转念想到石太璞,暗道:“他虽了失了内丹,也能练些寻常武艺,强身健体总是好的。虽遇着妖不管用,然而等闲不受欺负,却也不错。”

        他笑微微揣了册子,想一步回了山谷,向石太璞展示展示。

        九尾在市集玉石店看玉。掌柜的捧着漆盘,殷勤跟了。九尾捡一件中意,随手丢在盘中。玉声清越,回荡店堂。他近来领会一桩生财妙术,进些寻常玉石,添了法力,瞧着莹然流彩,再卖进富贵豪门,赚得十倍。

        他向长亭吹嘘,长亭斥他黑心骗钱。九尾道:“地主乡绅罢了,可有好的。手中银钱,也是盘剥百姓。玉石当不得吃喝,救不得性命,他们肯花钱妆门面,怪得我吗?”

        长亭说不过,却道:“若是他知道了,必然赶你下山。”九尾摇头笑道:“他万般皆好,只是迂腐性子,随他师父。”长亭不服:“他若迂腐,如何与你亲厚?莫要没良心!”九尾一晒:“说得我仿佛高攀。”又笑道:“得来银钱,拨出些周济百姓,算我劫富济贫可好?”

        他在这劫富济贫。忽听耳中一线缭绕,是那银笛吹响。九尾皱眉暗叫麻烦,心道:“早知他三天两头叫我,尽是琐碎事,我便不给了他!”却又无奈,撩了袍子回山。他懒得败费妖灵,一路瞧着风景,慢慢儿走回山谷。

        长亭依着狼妖所言,沿着集市往东,直走到尽头,方在路边瞧见一个土地庙。

        那不是庙,只在梧桐树下供着的一处石龛。龛前香火凌乱,摆着些供品,都是山中野果。葳蕤穿了粉绸斗篷,跪在石龛前,合掌喃喃,不知祷颂何事。

        时当盛秋,金风烈烈,龙虎山本是荫蕴之地,这一日的风,却是燥炽。梧桐叶影,被艳阳投了,落在葳蕤背上,许是粉绸轻滑,那叶影留不住,滑了一地,阴阳黑白,翻滚不住。长亭一步步迈进梧桐碎影,足声清朗,她并不打算隐藏行踪。

        葳蕤听见人来,侧身回顾,见是长亭,情知躲不了,撩了斗篷站起。她缓缓伸手扯下兜帽,叶影凌碎,浮在她脸上,古怪陆离。

        长亭道:“你还不死心吗?”葳蕤轻轻一笑:“我如今没有心。”

        长亭道:“你那样苦苦折磨,什么气都该出得尽了。”葳蕤道:“我一条腿被你毁了。为了活命,委身那老狐狸,坏了名声。就这么算了?”长亭道:“若非你苦苦纠缠,设计不休,又何至于此。”葳蕤冷笑一声:“终南峨眉结亲,本是道派荣光,若非你横插了进来,又何来这些波折?”

        长亭摇了摇头:“我今日并不想做菩萨,点化你回头是岸。我只问你一事,你追到这龙虎山来,意欲何为?”葳蕤明媚一笑:“怎么,你不许我同他成亲,还不许我离他近些吗?”她仰首作态,深吸一气,仿佛陶醉,笑道:“我便是嗅着他周遭的空气,也觉得有趣些。”

        长亭冷笑连连,掌中妖灵泛白,忽得祭出,直砸得葳蕤坐倒在地。她上前蹲下身子,摸出银箭,指在葳蕤颈间,沉声道:“想死吗?”

        葳蕤哧得一笑:“你也修的女儿身,若找个你不情愿的,同你榻上缠绵,你可愿活着?”她笑容明艳,仿佛又凄冷,咯咯不停。长亭冷冷一笑:“你少同我装疯卖傻。莫说什么终南峨眉,便是玉皇老儿将你许了他,我必夺了他来!”她捏了葳蕤下巴,眼中寒光一闪:“技不如人,你得认!”忽然伸指点点她唇:“我便是瞧上了他,要他时时相陪,怎么了?”

        葳蕤恨道:“你少费心思,此来何意,我绝不会说。”长亭咯咯一笑,啧啧道:“你这不吃亏的性子,活该遭这罪。”她凑近葳蕤,黑眼睛弯了一弯:“你上回教我个道理,我这次教你个乖儿。男人这东西,你得能吃亏,苦头越大,他越挂念。”她诡异一笑:“道家内丹。青丘那么多狐儿,除了我,谁能得着?你也是聪明人,却看不透?”

        葳蕤瞧着她,目光闪烁:“你这些话,却不怕被他听了去?”长亭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我只同你说,可你就要死了。”葳蕤听了,脸上终于闪过惊恐。长亭笑道:“你这辈子,倒霉遇上了我。你当我是好的,我却看着你蠢。”她手下微一用力,那银箭透了葳蕤胸膛,粉绸斗篷上渗出血来。她问她:“你那些伎俩,只当我不会使吗?”手下一紧,银箭噗得一声,又扎得深些,葳蕤痛得乱抖,血忽得涌来,染透了粉绸。

        她嘶声道:“我只当你恶毒,不料你恶毒至此。”长亭微笑:“恶人终须恶人磨。我管你来干什么,管你怎么待他,英俊倜傥的公子,可还少了?他道元已失,我陪着也是气闷,只是瞧你这一路苍蝇似得嗡嗡乱叫,总坏我好事,不耐烦叫你活着。”

        她掌心妖灵莹白,要下狠手。葳蕤惨然一笑:”我只当我是可怜,却不料最可怜的,却是他。”她冷眼斜了长亭:“你们人妖殊途,即便没我,也不得平坦。将他害作那样的,真正是你,这一场大局,你却布得漂亮。可恨我竟迷了心窍,引着熔石怪妖元,去寻他报复!”

        长亭一听此话,三魂七魄皆无,咬牙道:“凌霄丹灼痕,如今还留在他身上。你明知二叔要他死,只言提点也无。他功力全失,连狼妖都知相让,你竟下这狠手。”她不敢多耽搁,只道:“他能容了你,我却做不到!”掌中莹白暴涨,将那银箭噗得拍了进去,透心而入。

        污血滚滚,从葳蕤嘴边漫出,她犹自惊疑不定,仍不懂长亭何意。猛然之间,她又回终南,看见石太璞坐在林中,他那模样真好看,纵是爱搭不理,也让人心生怜惜。

        长亭拔了银箭,探她死得透了,凭空一滚,化出真身,直往龙虎山赶去。

        长亭刚下山,石太璞便回了家。他近日起了心思,想在市集赁处地方,将拳脚课业设在山下,方便孩童出入。九尾陪了他寻租,看了几个地方,独独看中一处,要价却高。石太璞心下犹豫,九尾见他钟意,立时拍出钱来。石太璞与他叠经诸事,知他有底线,又想他孤身一狐,要钱无用,便不同他客气,定了那地方。

        他暗自高兴,盘算之后诸事,独自在院中溜达。他该是在这时,觉出热来的。许是失了内丹,他如今敏感冷暖,只叹已是秋日,凭白燥烈如夏。他脱了袍子,打算进屋。

        最早那一声轰鸣,他想这天气闷热,或是响雷欲雨。直到那轰隆声,夹了山民惨呼不绝,他才惊觉。然而回身之际,地面忽尔高起,猛得隆出一张脸来,那鼻子便有他人大,甩着赤焰,直向他扑来。

        他功力尽失,一时无措。忽听一声清啸,搁在屋里的雨神鞭穿窗而出。电闪鞭身,不由分说向那张巨大怪脸猛抽而去,将那巨脸逼得一缩。他忽然想起熔石怪妖元,葳蕤刻毒眼神悠然似在眼前。诸事皆退,唯剩一念,莫叫长亭撞见。雨神鞭匀得一空,他抽身往门外跑,目之所及,何处寻翠谷,触目皆焦土。

        雨神鞭失他把持,不能持久。惶急之间,他捡了最熟的一条道,发足向蓝花丛地狂奔。身后雨神鞭嘶空有声,酷烈缠身而上,胸间刺痛,直欲炸裂。刚进蓝花丛地,若再不停下,他先要憋死。他喘得如同掏空了肺,回首便见那巨脸即到,雨神鞭凌空乱舞,没了鞭法,便似不会拳术之人,撒泼闹市,乱扑乱打。

        熔石怪惧着雨神鞭三分,才容他奔到此处。此时轰然冷笑:“你多管闲事,引那凌霄丹化我真身,今日却让你碎尸万段。”它昂天一吼,石太璞被那轰鸣震得耳中滴血,但见万石齐发,密雨一般迎面砸来。

        雨神鞭一声惨啸,啪啦啦缠在他身上。青丘之时,它能救得,是于灼烈中注一清凉,此刻巨石滚滚,它非银铠,哪能护得。眼见万石加身,空中黑影一闪,石太璞领后被一拎,甩出数丈开外。他仰在地上,撑了身子,见着狼妖的酱色斗篷,在那石雨之中闪跃腾挪。

        此时援手,当真叫他感念,转眼却见狼妖落定败局。他猛然想起小妖,站起喝道:“他找得是我,你莫管闲事!”说罢纵身向熔石怪奔去。熔石怪见了石太璞,立时弃了狼妖,那张大脸猛然一缩,再作吞吐,漫天石影,向着石太璞飞击而去。

        石太璞躲无可躲,迎面撞上一块巨石,身子向后飞出,直落到蓝花之中。未等他喘息,轰然一声巨响,他身子一紧,突然周身一轻。他想动,再动不得,只瞧见一块巨石,端端正正砸在胸腹,嘴里涌出的血,仿佛不是他的。他觉不出一丝疼痛,心志涣散,便向那长空飞去。心下牵挂,仍是长亭。他从石缝里抠出腰间银笛,用了最后力气,召唤九尾。

        九尾到了山谷,方知着急。急得他出了真身,四处奔寻,等他赶到蓝花丛地,卓云正勉力将石太璞从那大石头下拖出来。雨神鞭便如剥了筋的蛇,落在一边微微抽搐,狼妖遍身鲜血,筋骨俱折,还留着一口气。九尾冲过去,看见卓云满面泪水。

        九尾抖了手去摸石太璞颈间,了无动静。再抚他鼻息,分毫皆无。九尾一把推开卓云,妖灵尽出,缠了那巨石,甩在一侧。石下露出的身体,逼他转了脸,落泪无言。

        卓云抖了声问:“怎么办?”九尾一把揩了泪,咬牙道:“上终南山,救得是救,救不得也得救。”九尾怕牵动他身子,不敢化了真身背他。好在卓云法宝众多,九尾抱了石太璞,拾了雨神鞭,也不知他如何捣弄,耳边风响,刹时穿云而去。

        不多一时,长亭失魂落魄而来,狼妖见她便道:“他们去了终南山。”

        长亭化身向着终南,电闪而去。

        长亭到了终南,撞上守山弟子。她不欲纠缠,却脱身艰难,焦急之间,忽有道人,白衣广袖,扬声喝道:“得师尊令,放她上山!”长亭开口便问:“石太璞可还好?”那道人冷冷瞧她,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长亭情知不妙,只嫌走得太慢。自识得石太璞,每有软弱,他总是依靠。此时心中柱石,猛然抽去,心慌得无处跳跃。那道人带她到掌门屋前,天已傍晚。漫天飞霞,粘了净透蓝天,千姿只为留连。掌门屋门紧闭,片尘无染的青砖地上,瘫坐两人。左是九尾,右是卓云。

        长亭不敢看他们侧回的泪眼,因而蹑足不前。九尾终究怜她,勉强一笑:“他师父还没出来。”长亭看着那门,原木为色,糊了月白棉纸,寻常不过,却盼它开了,又怕它开了。

        彤霞洒上月白窗纸,那门忽尔开了。长亭控制不住,竟退了一步。掌门缓步而出,返身小心带了门,仿佛屋中之人,不欲被扰。长亭站在那飞霞之下,绯红天际,她白衣胜雪。掌门看了她,神色平常,只道:“你来。”

        门前一侧,设了白玉方桌,四个凳儿摆得齐整。掌门坐了,一瞬之间,长亭觉他如平常老人。他问长亭:“你叫何名?”长亭说了,他微微点头,瞧着足下青砖不语。

        长亭不敢问。掌门微微一笑:“我带他上山时,他只得五岁。父母横死,这孩子却滴泪也无。他到了山上,不爱同人说话,便受同年欺负。”他顿一顿,又道:“那时我还未接掌终南,因着不出众,并不受师父独爱。每每太璞受了欺负,那些孩子总支他受罚。我师父要他认错,他再不肯认,师父便罚他跪在这里。”

        他伸手一指足下青砖:“一次师父气恼,竟罚他跪了一夜。我在林中瞧着,他那身子小小一团,缩在这里。我想他若是父母在侧,便是错犯弥天,也不舍得如此责罚。”他眼中忽有泪,抬头看长亭:“他从小就这脾气,认定了的事,无人能改,无事能改。”

        长亭一言不发,听他又说:“他十三岁择定兵刃。旁人皆选长剑拂柄,唯他挑了□□。我劝他练此不易,他不肯听。一天下来,双肩皆抖,筷子也拾不起来。他天资并不出众,一身修为,只是苦中得来。”他注目长亭:“他拼了性命,要用内丹救你,换你是我,允是不允?”

        长亭无言,眼中泪水,悄然而下。他师父又说:“我知你真性情。只是太璞遇着你,送到山上三回,一回不如一回。”

        他拂了拂大袖,向长亭道:“进去吧,再瞧他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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