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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嘈切难自悔


长亭忽觉眼前轰得白光一炸,一颗心痛得直要裂开,猛然醒来,心跳如鼓擂。原是石太璞压了她,害她做梦。长亭挪开身子坐起,眼见这床上乱得如遭了贼一般,脸上腾得一热,直热得足尖都红了。她瞧天已大亮,暗叫糟糕:“若是爹爹找不见我,再寻了来,可没处躲去。”她慌忙四处掏拔衣物,一面推了石太璞道:“快,快起来,时辰可不早了。”

        石太璞埋在被子里,只是不理。长亭穿得衣裳,翻身溜下床来,自顾梳洗停当,见他仍那般躺着,动也不动。她心下奇怪:“莫不是这几日办彩礼辛苦,怎么这样能睡。”她挽了帐子,又推他一推:“你再不起,我先回家去了。”石太璞仍是不答。长亭一慌,心想:“难道晕了?”便伸手去摸他额头。石太璞却将她手捉住,叹道:“再睡一会,好累。”

        长亭想到昨晚,只当他取笑,红着脸将手抽了,转身要走。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他素日勤勉,何曾这样懒怠?”心念电转,突然想起族中传言,只说人碰了妖身,极伤真元。她急忙回身,扳了石太璞来看,只觉他印堂浅黑,脸色发白,眼睛仿佛陷了些,嘴唇儿又不似往润亮,一时心下更慌。

        石太璞不耐烦,往床里一滚,离她远些。长亭心里主意乱闪,又不敢说。半晌想起,早先瞧过一个册子,仿佛载了张方子,聊补精元。她丢了一句:“我得回去,且应了爹爹的卯。”不等他应声,一溜烟跑了。

        石太璞一梦酣畅,直睡足了,方才悠悠醒来。他那聘礼尽数办完,十斤腊田鼠不想理睬,便觉这一日好似浮生遇闲,心中舒畅。帐中被褥凌乱,长亭不见踪影,他依稀记起她说了回家,遥想她哄骗她爹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他去井边洗脸,刚刚停当,未及穿上袍子,便见那竹林中,转出一人,身量矮小,相貌猥琐,正是长亭二叔。石太璞记起葳蕤所言,瞧着他便有些不耻,暗皱眉头,不愿搭话。长亭二叔熟知他冷淡,也不在意,笑道:“怎么昨日却宿在这里?好日子转眼便到,这几日正是忙碌头上。”石太璞念及他究竟是长亭二叔,勉强道:“回来看看,正准备去府上。”

        石太璞自要回屋穿衣,二叔却道:“我今日来,却有一事,想与你私下计议。”石太璞半转身子,问:“何事?”二叔四下瞧瞧,神神秘秘道:“这里说来,却不方便,咱们进屋去。”石太璞暗想那床上狼狈,不能见人。他刚要拦着,二叔一步便跨了进去。他脸上微红,只得跟了。

        好在二叔志不在此,并未发觉石太璞心虚之处。他自捡了个凳儿坐了,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便不客气说了。上回青丘遇了大事,全为着青丘魅果,不知你可知晓。”石太璞道:“略听过些首尾。”二叔点头,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长亭为了青丘,真正不顾生死。可这危时一过,族中却似没这事一般,可是不值?”石太璞心想:“他这品行,果然低劣。”脸上淡淡,说:“她便是这性子,也未必图着什么。”

        二叔仿佛诧异:“看来你并不知道,长亭修不成雪狐一事。”石太璞真正头回听说,便问:“什么雪狐?”二叔便将那雪狐与蓝狐的分别说了。说到沾染了人间男子,便不能以雪狐登仙,他不由心中一跳,暗想:“她如何从不提起?”想起之前,烦恼她过往岁月,此时听了,也不知怎的,心下微甜。

        二叔眯了眼打量,情知他已心动,呵呵笑道:“长亭有些傻气,凡事忍着不说。只是青丘不顾念她,你也不顾念她吗?”石太璞奇道:“此话怎讲?”二叔道:“我却说些实际的。你寿数与咱们不同,便是天天陪着她,也不过几十年。几十年后,她孤身一人,又失了精修上仙的机会,漫长岁月,如何度过?”石太璞不答。二叔又道:“如今可还有一个机会,便是你们成了亲,她也能早登仙境。”石太璞冷笑一声:“可是青丘魅果?”

        二叔抚掌笑道:“正是,正是。看来不需我多费唇舌。”石太璞道:“要我替翁家取了那魅果?”二叔道:“是了。有你出手,青丘族中断然不敌。取了魅果,让长亭陪了你这一世,其后她亦好早登仙境。虽不能再修上仙,至少脱了妖身,也不枉为你付出一场。”

        石太璞良久不言,想定了,方才问道:“这话是你要说的,还是她要你说的?”二叔一笑:“此事就莫论了,并无分别。”石太璞将那白袍拎起,抖抖穿上,慢慢道:“很有分别。若是翁家要的,这事我做不来。若是长亭想的,你让她自己同我说。”

        长亭回了翁府,应酬了爹爹,便在屋里翻找册子。直忙得满头冒汗,方才寻着了。她比着逐句查看,援出纸笔誊了方子,抽身便要去药铺。到了门前又忽然站定,暗想:“翁家要办喜事,只闹得左近皆知。我这时去抓这药,万一药铺懂得,可不是让人笑话?”她咬了嘴唇飞快转念,只恨九尾不在身侧,然而想到他必然首先取笑,又万幸他不在。

        思来想去,只得让红亭跑一趟了。药铺便是知晓,也只当是翁家备着的罢。细细一想,这事左右圆不通融,一腔怨嗔,尽数发在她爹身上。若不是爹爹针对为难,他又何至于屡屡生气,自己也断不会大晚上去哄他,直弄得......她又羞又气,后悔不曾等到成亲之日,便是抓药,也说得出口些。

        她娘不在身边,妹妹未经世事,无一处可谈论闺中私密。长亭此时一颗心只牵在石太璞身上,深怕他毁了道行,暗想也顾不得了,先周全他再说。长亭使了丫头唤来红亭,将那方子递了,笑道:“姐姐近日事忙,有些犯头晕,你替我跑一趟药铺吧。”红亭撅嘴:“家里那许多不干事的,何必使唤我?”长亭道:“她们心粗手粗,断不及你仔细。”红亭被实高帽子一哄,立时笑道:“也罢,我便出去逛逛。”

        她从姐姐手上抽了单子,瞧了瞧问:“这药材如何不同往日?”长亭脸上一红:“你哪懂药理,快去罢,别问了。”红亭打量她一二:“姐姐,快成亲的人果然不同,刚说一句话,脸上便要红一红。”长亭脸便更红,恼道:“我这是热的!你去不去!”红亭这才慢悠悠动身,长亭心念忽尔又一动,暗想:“这事莫叫他知道了,又添那些人妖殊途的烦恼。”便扯住红亭,沉吟道:“你替我问问,这药,可能制成药粉?”

        长亭见红亭出了门,忽然又不放心,追出来道:“你悄悄的,别嚷得人人皆知。小病小痛,要瞒得紧了,方才好的快。”红亭听了,似懂非懂,答应着去了。

        长亭二叔正打竹林小屋回来,他虽碰了钉子,心情并不受影响。找石太璞摊牌,此事原是他大哥指使,若搁在他的计划里,却是多此一举。石太璞应与不应,都与他无关,只需舌灿莲花,哄着大哥允了他们成亲,便大功告成。

        他这几日潜心钻研,配得一剂□□,能叫石太璞一时不得死了,必要受些肠穿肚烂的苦处。他只怕石太璞死得快了,长亭流不出情泪,却要叫她眼瞅着救不得,方是上策。他万事俱备,只在盘算如何下药,方能万无一失。边计较,边走来,恰恰叫他遇上红亭。

        红亭向来与他亲厚,便上前闲话。二叔笑问她哪里去,红亭心想:“姐姐头晕,旁人不能知道,二叔却不须瞒着。”便将那方子拿出,晃了晃道:“姐姐使我去抓药呢。”二叔随手接过那方子,展了一瞧,他风月老手,如何不懂,心中繁花递次,朵朵盛开。

        他一番大喜,只想:“正愁着如何给那捉妖的下药,这却好端端送上门来。”忽尔又一番冷笑:“难怪适才去寻他,听了长亭修不得雪狐一事,脸色那般难看。原来这两个,早已私下授受了。既是你们不遵礼法,那么也别怪我手狠。”他便冲着红亭一笑:“你姐姐哄你呢。这药,是抓给你姐夫的。”

        红亭问道:“什么意思?”二叔笑哈哈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小丫头懂得什么。只是这药,得我去办了。你若去,也是给人笑话。”红亭听了,想到姐姐适才差涩,心下明了几分,笑而不语。二叔凑近了悄声道:“我去替你弄妥,还是你交给长亭。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办得,否则你姐姐脸上真正下不来。若惊动你爹爹,只怕你这如意姐夫,也得飞了。”

        红亭很是兴奋,便似替姐姐守了秘密一般,于此事决意严格自我。她又将长亭要着药粉说了,二叔更是得意,笑道:“你逛一回,去给你姐说,药粉制来麻烦,要过两日方得。”红亭便逛了半日,自回了长亭。长亭听了无法,只得叮嘱:“你莫忘了此事。”红亭意味深长一笑,转身走了。

        长亭坐在屋里,呆了一会,想到石太璞,脸飞红霞,暗想:“这两日,我离他远些罢了。”

        石太璞这一时到了翁府,并不烦扰别个,径自向长亭卧房走去。眼见那门开了半扇,里面静悄悄无声,便在那门上笃笃一敲。待他一步跨入,正撞见长亭慌慌张张,塞了什么在枕头下面。石太璞见她满面红云,眼神躲闪,心下不由起疑:“自打她爹爹许了亲,如何常见她暗想心思?”她二叔那话却又撞进耳里,他微微皱眉,心想:“难道她知道此事?”

        长亭正在细翻那册子,他忽然进来,自然慌张。此时稳了心神,一双妙目,只在他脸上瞧个不休。石太璞忍不住道:“不识得我了?”长亭咬了咬唇,低头又想:“这一会看着,好像又好些。”石太璞问她:“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呢?”长亭嗔道:“哪有鬼祟,分明你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石太璞心想:“我和她到了如此地步,凡事不如说透了好些。”便上前握了她手,笑道:“你若有什么心思,便同我说了,莫要一个人胡思乱想。”长亭听了,一时冲动,很想将这事说了,转念又想:“他十分在意终南山的身份,若叫他知道,此事败他法力,只怕又要多心。”不由摇了摇头,低声道:“许是要成亲了,有些心烦罢。“

        石太璞见她不愿说,便拉她进怀里,也不再问。长亭伸身环了他腰,只觉这一时很是满足,暗自祝祷,求好花常开,莫再生风波。他俩依偎有时,只听脚步声响,便分了开来,一个丫头在门口叫道:“大小姐,喜服送了来,老爷唤你去试呢。”

        石太璞道:“去吧。”长亭点了点头,忽然又回过身来,从那枕头下飞快抽起小册子,直揣进怀里,低头出去了。石太璞恍惚之间也未看清,但见她这般,心里又是一塞。屋中只得他一人,他虽在翁府几度勾留,却不曾这样独留她闺房。扫量四周,见她素日之物,尽皆小巧雅致,虽不繁杂堆砌,别有温情。

        他走到那妆台前,拾起一把牙梳,断了一齿,仍端端正正摆着。石太璞回想小时在父母身边,岁月寻常,却叫他珍忆至今。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他想着过了这日,便能携了长亭,也寻个好山好水的去处,只愿岁月恬静,默然相守。

        过往点滴,依依闪现,他便拉开妆台上那只小屉。同心结红的耀目,蓝布包瞧来端朴,他微微一笑,却见那枚宝蓝锦囊,仿佛拆了开来,一枚滚圆的蜡丸,半露在外。石太璞捡起那蜡丸,面上的蜡被刮去好些,有一处极薄,露了一个针尖般的黑洞,深不见底。

        石太璞将那蜡丸原样儿放好。他在那镜子前站了许久,直把舌尖咬得有些麻木了。便听门口有声音唤他:“姑爷,姑爷,老爷叫你也试试喜服。”石太璞应了。屋子里荫凉,他刚到门口,明晃晃的太阳迎面泼来,石太璞眼睛一花,只觉屋外楼台消失不见,仿佛这屋子设在悬崖之上,一步跨出,便是粉身碎骨。

        他还是跨了出去,没有犹豫。

        喜服铺子替他换了新衣,啧啧称叹:“小店也做了许久生意,不曾见过公子这等人物。这红衣穿得这般好看。”石太璞向镜子里张了张,他向来不在意容貌,也不觉有何不同。便听旁边守着的小丫头道:“大小姐说了,让姑爷换得了衣裳,去她屋里,叫她瞧瞧呢。”

        铺子伙计听了,犹自笑道:“你们小姐姑爷,真正恩爱。”石太璞让他说得不好意思,心里却是高兴,便向长亭屋里走去。他刚到门口,便听着翁老爷的声音,暗想他父女说话,不如等下再来。翁老爷那声音却高着八度,直钻进石太璞耳朵。他正教训长亭:“你怎么这样糊涂,这药下了去,他可不跟你死心塌地?又不取他性命,不过是让他少些主意罢了。”

        长亭道:“爹,你莫再操心这事了。我自有计较。”翁老爷问:“你有何计较?”长亭笑道:“二叔那配药的本领,我是不大信的。我自有办法。”翁老爷缓了声调:“只要你同着我们一心,莫被他牵了鼻子走,我当然更是信你。按理说来,你那媚术精深,要惑他心志,当得什么大事?可你就是不肯使了。”长亭道:“他这人与别个不同,强掰了并无意思。你若要个木偶,哪里能打遍青丘?至于媚术嘛,能迷他一时,却不能迷他一世,我可不耐烦每每对了他,都要耗损妖灵。”

        翁老爷听了,呵呵笑道:“我原先只当你傻,原来却是精乖。你有何主意,可要爹爹给你参详?”长亭道:“你切莫插手!这二叔的药,你也搁了我这,可别一时糊涂,横插了出来坏我大事。”一时又挽了他爹臂膀,撒娇道:“这事要成,便在明日。爹爹,你可忍一忍吧。你女儿再傻,也知道成仙一事,才是我们灵狐的正途。”

        翁老爷十分高兴,哈哈长笑。石太璞见他要出来,立时隐在一旁。长亭追到门口,目送他走得远了,松了口气。她扶了门倚定身子,微叹一声。要转身要回屋,却见石太璞站在门口,正瞧着她。她忽然忆起,他初到了她家,坐在院中绳上,闲问妖情。他那双眼睛漂亮的摄人心魂,仿佛水光潋滟,又似波澜不惊。

        如同此时,这般静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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