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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解语台上解语花


“眠花,取我的软毛羽缎披风来。”

        眠花应了一声,走开了。

        他方才从内室踱出来,身形高大,把晚唱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抬手直逼她面部而来。

        她下意识后退,他的手掌拦住了她的退路,将她捞了回去。

        肿痛的鼻子上刹时一片清清凉凉,舒服畅快之感直通四肢百骸,香气清甜,完全不像一味药。

        她记得这个味道,是冰魄花瑰露。

        需太白山最高峰的终年积雪和花王谷镇谷之宝五色玫瑰做药引,极其珍贵难得,是消肿镇痛跌打损伤一个时辰既得见效的灵药。刚得封号那年,圣上,额不,应该是先皇,赐予她一小瓶,是以她才得知。

        “我自己来就好。”她对贺兰的慷慨大方很是感动,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他做这种粗活,说着便去推开他的手。

        “别动。”

        他指法轻柔,在她鼻子上缓缓将药推开,迂回按摩使药力渗入皮肤。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指在她鼻间描摹的弧线,弧线蜿蜒直到她心里,熨熨帖帖。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此刻的脉脉温情仿佛才昭示她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在贺兰温存的按摩和花瑰的香气中昏昏欲睡,直至他拿开了手指,她才朦胧的醒来,意犹未尽末代皇帝般的享受啊。

        眠花捧着披风,脑袋都要垂到地板上了。

        贺兰从她手中接过披风,罩到她身上,雪白的羽毛软软的抚摸着她的肩颈,初步判断应该有不下千只黄头鹭为此献了身。

        此时此刻,她变成了一个,鸟人。

        贺兰细细系好缎带,方才牵着她走出勤晟堂。

        外面早有小厮掌了灯笼,前头引路,是通往宿晚院的一条小径。

        她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取道府中的池塘,绕过万芳园,比她平常走的池边的那条路要远一些。池塘之上水榭歌台,是平常贺兰听镜姬琵琶的所在。

        听闻那处歌台名解语台,是贺兰专门为镜姬所造。

        彼时佳人红粉,琵琶遮面,琴弦还未拨,曲调还未成,眼波顾盼流转间已是风情万种。镜姬仿若与贺兰心意相通,琴音如泣如诉,总能弹出他心中所感所思,故而贺兰将此台命名为解语台,暗指镜姬为其解语花也。过去一年,她经常看到贺兰在此处听琴,有为公子风度翩翩,在侧红颜弹指梁间,传世名画般的美景当真能成就一段佳话。

        贺兰牵着她的手走在身前,夜凉如水,拨动着他的墨发留恋在她身上,耳边流水淙淙,潺潺清越之声。

        她借着月光看着他的背影,红玉簪,玄衣衫,人如玉,世无双。

        “为何要走这里?这里好远。”她率先打破了两相沉默的气氛,沉默的让她有点尴尬。贺兰眼光飘过镜姬所宿的镜月阁方向,淡淡开口:“这里的萤火虫比较亮。”

        察言观色的功夫,虽然她自小不必领会,但耳濡目染也是了解了一些。同在一个府里,这里萤火虫的臀部会丰满到哪里去?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她明白贺兰那一个眼神的深意,其一,池塘边的路距离镜月阁太近,他怕镜姬看到会误会;其二,借解语台告诉她他方才抹不开面子道歉的越礼逾矩。

        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要让她借势想入非非,横在他和镜姬中间。

        更深露重,水池边更是要寒凉三分,羽裘再暖,挡不住肺腑之间温度的流失,她有点心寒。

        她并不是不通事理之人,更是无意扰他清净,他大可与她开门见山,这般用心良苦城府深沉的维护镜姬,让她心中百味杂陈。

        她望着解语台,突然有点羡慕镜姬。

        天地之大,有一个人心里始终想着她,她的喜怒哀乐,他都牵挂在乎。她没有高贵的身份,却拥有一个人的拳拳深情。而自己蓬草无根,浮萍随水,再华贵的衣裙包裹的终将是一袭残破的灵魂。

        晚唱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贺兰只回头望了她一眼,并不再有别的动作,一路无话。嗅着空气里的紫真檀香,数着心中莫名其妙的空落,片刻之间宿晚院就近在眼前了。

        贺兰在还有二十多步距离处停下,将小厮手中烛灯递与她,理了理她飞舞的及腰长发,道了声:“去吧。”

        他没有再送她,她应了一声,回身默默向庭院走去。月色如水,和着灯影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她一步一步踏在自己的影子上,如同小时候经常玩的踩影子游戏,那个总是陪她游戏伴她长大的嬷嬷,她经常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在院门口停住,回首望向来时路,贺兰依然立在那里,高大挺拔,如临风玉树。夜色如墨,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他亮闪闪的眼眸,在暗夜无光的天幕下,皎皎如星。

        冰魄花瑰名不虚传,一会儿的功夫,就连使劲按压也再无痛感。从前她有的时候,用不上;如今她身形落魄,却又受了伤。幸运的是能再次用到,某些时候,老天待她不薄。

        进屋的时候眼角眉梢正在灯下绣鞋样子,听到门声响动立刻放下手中针线奔过来。

        她们俩见到晚唱的瞬间都有讶异的神色,眼角帮她解了披风,对她笑道:“这软毛披风镜姬向爷讨了很多次,爷愣是没答应,小姐这么容易就穿回来了,可见爷对小姐——”她与眉梢交换了个不约而同的眼色,“非同一般。”

        原来这披风还有这么个故事,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之恩值千金。贺兰也算高看她,值得如此贵重羽裘加身。

        心下一股烦躁腾上来:“只不过是夜里寒凉,公子借我一穿而已,明日一早给公子还回去。”眼角眉梢见她情绪不佳,没有再多言语,只为她更了衣早早退下了。

        把自己平放在床榻上,这一天太不寻常,发生了很多她控制之外的事情,各种情绪纷乱繁杂,游荡在她的脑海里。剪不断,理还乱。

        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睡一觉自然明朗。夜风徐徐,蛙声阵阵,天地万物奏出的安眠曲伴她入睡。

        第二日还未睁眼,只觉眼前光线灰黄,窗外凉风卷着雨丝一阵阵的倾倒在房顶屋瓦上。每逢下雨的清晨,她都懒懒的不愿起床,湿气弥漫,裹着锦被窝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听着细雨打窗棂,疏雨滴梧桐,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连思绪也潮润润的——贺兰,你多虑了,我昭罗晚唱如你所愿。

        在本该郎才女貌的年纪,因了她的身份,就像被人遗忘山谷的野百合,无人问津。也没有人教过她情为何物,为何滋味,更没有人教过她你的情郎,当他爱慕着你的时候,会作何表现。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教她,就已天人永隔。懵懵懂懂之中,心中即将要破土而出的种子,受了一场瓢泼大雨,枝残叶败。

        她下了床,推开一扇窗,府中一夜饱雨。此刻云情雨意烟雨迷离,清爽的湿气扑面而来,花香沁鼻,红肥绿瘦。

        眼角眉梢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她洗脸梳妆,她坐在妆镜前又有些瞌睡。

        眼角给她打散了长发,忽听其低低的吸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铜镜里的人儿,肌肤似雪,脖颈处一块青紫色赫然在目,非常突兀,把她吓了一跳:“眉梢最近卫生搞得不太好吧,虫子应该很大只。”

        铜镜里她俩对视的笑容相当诡异,眉梢捏着半月象牙梳:“虫子是好——大——只——,一会儿我就给小姐好好检查下床榻。”拖了长腔狡黠的目光。

        说话间门外丫头进来通传,不等她答话,镜姬已经施施然进了门来。

        映月应是已将昨日情形绘声绘色的讲与镜姬听了,她在贺兰房中呆了半日之久怕是给了镜姬足以留下后遗症的打击,是以一大清早便冒雨前来。

        宿晚院中镜姬为客,她为主,再疲于应付终究不能失了礼数。

        将镜姬引至青玉案旁坐下,少不得要一番官方套路的开场白:“镜姬姑娘真是稀客,今日时候还早,又遭逢落雨,不知哪阵风吹得姑娘至此?”

        镜姬一扫往日绵里藏针的辞色,此刻盯着晚唱的脖子浑身哆嗦,眼中已是泪光莹莹,刚一落座便又起身,三步两步竟然跪在晚唱脚下。

        晚唱大惊,不知她今日唱的哪出,赶紧将她扶起,旁边眼角眉梢也早已来搀,无奈佳人就是不起,长跪在地,梨花带雨,如此风姿真是我见犹怜。

        要将她拉起来实属困难,晚唱放弃了努力,只好继续开口:“镜姬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同公子讲,公子对姑娘关怀,定会尽其所能,姑娘莫要太伤心。”

        她终于从那方金丝攒红芍绫帕中抬起脸:“奴的确是有伤心事,不过这桩事无关公子,只有小姐能帮奴一把,还望小姐能够怜悯镜姬,帮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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