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要不是被姑妈要求和反复催促，耿晨钟打死都不愿意再见万鸿宇的，之前他意气风发地到万鸿宇的店里提车，结果不仅被训了一顿，还被告知“新车想都别想”，最后丢给他一把钥匙，叫他自己到百顺的二手车店里开走。

        耿晨钟就跟万鸿宇理论，说当初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临时变卦？万鸿宇则告诉他，从一开始，他承诺给他的就是这辆二手豪车。

        想他耿晨钟是开二手车的人么？他当时也是气急，扭头就走了，然后被眼巴巴等着坐新车的女朋友嘲笑半天。

        耿晨钟从小也是蜜罐里泡大的，长到二十好几，也就万鸿宇他不敢惹，他还受过谁的气？又岂是能被女人笑话的？他当时想都没想，当场甩了那不懂事的女人。

        不过他更怨万鸿宇，不就一辆车？至于么？

        可再怨再恨都没用，他姑妈全家的花销、他自己的零花、他姑妈的小女儿，也就是他的小表妹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万鸿宇在出，他敢当面把女朋友甩了，但他真没胆子跟万鸿宇翻脸，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这种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过惯了，他或者他姑妈家，都离不开万鸿宇。就算作为万鸿宇亡妻的家人，从身份上来说他们是平等的，但也没人敢对那个男人颐指气使。

        算算看，表姐过世已经快五年了，一个男人的爱情思慕能栓在一个死人身上多久？耿晨钟觉得自己分手俩礼拜就能把前女友忘光了，那么万鸿宇呢？会不会某天早上起来突然就把亡妻忘了？那到时他姑妈还有什么？他还有什么？

        他不要啊，他不想没有好日子过啊。

        耿晨钟从小跟他姑妈亲近，姑妈也特别疼他，他有什么心事，不愿意跟父母说，但愿意告诉姑妈，这次也不例外，耿晨钟心里藏不住事儿，一有了会被万鸿宇丢弃的担忧，就立刻去找他姑妈了，他希望姑妈笑着安抚他，说万鸿宇不是那种人，让他放十万个心。

        结果他姑妈听完耿晨钟的话竟然皱了皱眉没吱声。

        耿晨钟心里咯噔一声，瞪着一对丹凤眼问：“怎么？我姐夫他真的……”

        他姑妈耿秀英忙摇头，说：“那倒没有。”

        耿晨钟稍微放了点心，但看到姑妈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心情也没法放松，跟着姑妈沉默下来。

        耿秀英也没沉默多久，叹了口气，就跟想通了什么似的，对耿晨钟说：“其实打从心悦没了，鸿宇说会照顾我们全家开始，我就觉得不靠谱，他才多大？将来就不再婚了？能照顾我们一辈子？再说，我们以前对他也不好。”

        耿晨钟知道，这话他姑妈也就在他这个亲侄子面前才会说，万鸿宇跟他心悦表姐搞对象的时候他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所以记得很清楚，姑妈一家是强烈反对的。

        那个时候的万鸿宇什么都没有，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父母又刚过世，要家世没家世，要人脉没人脉，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未来，姑妈和姑父曾话里话外地当面奚落过他，以至于他从第一次到丁心悦家做客之后，很久都不曾登门。

        可谁能想到当年话不多的毛头小子后来这么有钱了。

        那时的耿晨钟还年轻，还是相信爱情的青涩年纪，帮着他心悦表姐传过几次话，耿晨钟后来想，大概就是因为那几次传话，才让万鸿宇对他爱屋及乌了起来，这么多年一直顺便照顾着。

        耿晨钟还在回忆过去，他姑妈突然拉着他胳膊，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晨钟，你说月弯跟鸿宇合适吗？”

        耿晨钟第一反应是拍着大腿说：“太合适了，高富帅土豪与清纯大学生。”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一个是自己表姐夫，一个是自己表妹，这话到嘴边楞是咽下去了，张口变成，“您是说我姐夫跟我妹？”

        耿秀英面上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不行吗？我觉得月弯比大丫头当年长得漂亮呢。”

        耿晨钟知道他姑妈这个人偏心，从小就疼爱小女儿。姑妈以前总说，月弯从小身体羸弱，对她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大女儿心悦从来不说什么，但耿晨钟知道姑妈两口子就是偏心，不然，月弯本来是计划外的孩子，因为出生被罚了钱的事她怎么从来不提。

        总体上来说，耿晨钟还是跟心悦表姐亲，表姐人比较厚道，待他也好，表妹则被娇惯坏了，根本不把他这个表哥放在眼里。

        所以，当耿晨钟听到这个提议，心里其实是不太喜欢的。从本心来说，他心里还是向着已经过世的心悦表姐的。

        耿晨钟这个人，喜怒都摆在脸上，看他一犹豫，耿秀英也就猜到他的心思，于是又说：“你看，鸿宇要是娶了月弯，那他一辈子肯定是咱家的人了，心也得向着咱们家，对不？”

        耿晨钟衡量再三，又考虑到自己的利益，犹犹豫豫地问：“月弯怎么想？姐夫比她大挺多吧。”

        耿秀英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似的，说：“我探过弯弯的口风，她没说什么，但知女莫若母，我知道她挺乐意的。”

        耿晨钟心里把表妹骂了一通，心说这小丫头片子，心里还惦记起万鸿宇来了。要说万鸿宇这个人，年轻那会儿还看不出什么的时候就长得精精神神，背脊总是挺直的，给人一种刚正不阿、朝气蓬勃的印象，后来从了商，多年的潜心经营和历练，让他整个人更加挺拔坚毅，的确是挺吸引年轻女性眼光的。就他知道的，万鸿宇经营那几家店里，就有不少女员工惦记这位老板呢。

        “我，”耿晨钟想了想，还是说出了最担忧的事，“我就怕姐夫不同意啊。”

        “所以啊，”耿秀英对耿晨钟说，“我就想着找鸿宇来吃个饭，提前给他吹吹风，正好弯弯也该实习了，我琢磨着让她到鸿宇那边去，俩人天天见面，总是容易产生感情的，怎么说弯弯都是心悦的亲妹妹。”

        耿晨钟无言以对，只好说：“好吧，那您做主吧。”

        耿秀英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没什么操心事儿，这女人也不怎么见苍老，头发才隐约有几根白的，都被很好地掩饰了，她说：“行，你什么去？”

        耿晨钟一楞，问：“我去哪儿啊？”

        耿秀英说：“请你姐夫过来一趟啊。”

        耿晨钟不想见万鸿宇，就问：“为什么我去？”

        耿秀英反问：“难道我去啊？”

        耿晨钟觉得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了，本来是跑过来找姑妈讲心事，怎么最后成了自己跑腿儿去请最不乐意见到的人。

        耿晨钟磨磨蹭蹭地把车开到万鸿宇他们公司楼底下，这栋写字楼的规模在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万鸿宇在这儿租的办公室，员工不算多，都是他的心腹干将。

        这些耿晨钟都知道，但他就是不想上去。

        又磨磨蹭蹭从车上下来，关车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汽车，不由又想起那辆差点到手又被迫失去的豪车，心头的火又蹭蹭往上冒，更不想上去了。

        可不上去又不行，姑妈交代下来的任务，他哪有理由推辞。

        拖拖拉拉地走到电梯间，乘电梯到了十九楼。

        从十九楼电梯出来，一左一右两条通道，“百顺”的办公室在左边。这边有四间办公室，分别租给了两家公司，“百顺”占了两间，拐过去一眼就看见擦得透亮的玻璃大门，LED灯光明亮，这是万鸿宇的风格，跟他这个人一样，从远处一看就让人觉得敞亮。

        办公室里的人都低头在忙自己的，一见耿晨钟进来，万鸿宇的执行秘书赶紧出来，告诉他：“万总出去见客户了。”

        “哦。”耿晨钟看了两眼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大男孩儿，自己姐夫看重的助理，他明明一脸谦虚恭谨，又不卑不亢，可耿晨钟总觉得这人心里看不起他。他这种靠着他姐夫花钱才勉强送进个职业学校的学渣在人家文秘专业毕业的高材生面前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卑。这次见面也是同样，耿晨钟一边告诉自己多心了，一边问：“跟谁去的？今儿还回来吗？”

        执行秘书答：“带着秘书去的，今天不回来了。”

        这位执行秘书最得万鸿宇心意的地方，就是他从来不说模棱两可的话，“可能”、“也许”、“我觉得”这些措辞，万鸿宇不喜欢听，他也从不说。耿晨钟知道，他说今天万鸿宇不回来了，那就是肯定不会回来了。

        耿晨钟心里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总算今天不用见面了。

        他说：“回头见到我姐夫告诉他一声我来过。”

        执行秘书点头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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