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似此良辰非昨夜 七
那日她午后照例去汀兰苑找锦妤，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别苑里出来，卢小火一时间怔住了，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那人看到她，走过来道，“好久不见。”
江隼。
她象征性的点了点头，从他身旁走过。
细细算来，自从那日鼎香楼事件之后，前前后后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还好她这些日子在太子府吃得好睡得香，那只受伤的脚踝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她忽然很庆幸自己不再像当日那般落魄。
让人白白看了笑话。
她一言不发的从他眼前走过，他却是一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淡淡道，“我们谈谈？”
她不看他，继续往前走。
他又是一拦，“我有话对你说。”
她抬头，忽的笑了，“江公子这次倒是直接。”说罢便饶了他继续走。
他却是道了声“得罪”，一把把她拉到了苑外的紫薇花下面。
他拉着她一路走，她抿着唇甩开他拽着自己的手道，“还请江公子自重，你我二人好似还未熟识到可以有身体接触的地步吧？”
他停下来，回头看到她的样子。歉身道，“抱歉。”
卢小火揉了揉手腕，挑眉道，“哦？恕玉关无知，不知道江公子这声抱歉，却是为何事而说？”
她后来想了很多。那日虽是她拉的他去鼎香楼吃茶。可是怎么出现的就偏偏是苏墨肖而不是其他人，怎么他这个原本应该对她不冷不热甚至怀有敌意的翩翩贵公子就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拉下脸皮来王府里找她，其实她后来想想，觉得一切都很自然，很正常。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最后让她得知真相的，总归是他。
她站在他面前道，“对了，说起来，玉关还要感念江公子当日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慈悲也好，可怜也罢，江公子的那一分怜悯之情，玉关还是会时刻记在心中的。”
她说的是实话。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关键时刻改变主意，可怜她？还是本性使然？即使事后她认为，自己一点也不需要。
她转身离去，却听见江隼在身后凉凉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同逸王妃一样，把悲喜时刻表现出来的。”
很久以前卢小火曾经听过，人长大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渐渐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伤心的话要笑着说出，难过的时候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她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可以默默忍受暗恋的艰辛时光，可以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生活的很好很轻松，即使生活不如意有十之八九，她也可以在夜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睡一觉就过去了。
可是江隼转到前面对她说，请她离自己的姐姐远一点。算是他求她的。
那时候卢小火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有些事情，真不是睡一觉就能过的去的。
锦妤从来没有提过，她和江隼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五年前苏王后逝世，江嫔妃一跃升至贵妃。江起笙与沈雁杳愈行愈远。到后来云轻难产而亡。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出人意料。
那时候朝中有人上书，提出给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以定民心。君上曾经试探性的询问过沈濬南的意见，本以为他会当场拒绝，没想到他却同意了。宦官呈了王公贵族、世家小姐的画像来供他挑选，那个时候，他选择了江锦妤。
江国公的嫡长孙女江锦妤。在云轻下葬三个月后嫁入太子府，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当时的江锦妤正如高阁深闺里的娇艳花朵，花一样的年纪，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恩怨是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一道不可违的圣旨，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沈濬南对她很好。最起码刚开始的时候对她很好。夜夜笙歌百依百顺。她自是没尝过这等温存柔情，新婚不久就对他掏心掏肺死心塌地了。可是是谁说的花无百日红？还是这一开始便是场温柔陷阱？就等着谁奋不顾身奋力一跃？
高高的捧起，再重重的摔下。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经历吗？
锦妤怀孕了。在沈弃失去娘亲的第八个月里，她有了自己和太子殿下自己的骨肉。
她以为他的夫君会像她一样欢喜，那日她站在门口痴痴的等，等他回来的时候把这消息第一个告诉他。
那天他同她站在那里，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情。她问了好久好久，他只是笑。可是那样的笑，笑的她由最初的欣喜欢愉渐渐变得不安与躁动。最后的最后，她清清楚楚的听他道，“拿掉吧。”
拿掉吧。那三个字，成了江锦妤一生都忘不了的痛。
江隼说，“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样的心情吗？就是在你满心以为全世界都为你敞亮的时候，有人走过来对你说，你可曾回过头看？你回头看看，你走过的哪一步，不曾变成你一后退就毁灭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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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濬南进来的时候，卢小火正在屋子里一个人喝酒。雪盏秋棠拦她不住，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她甩了好几个酒坛子。
他推门进来，她正靠着柜子坐在地上，两手抱着自己的双膝，抬头道，“你来了？”
他看看地上倒了一地的酒坛子，皱了皱眉。
她摸摸鼻子，对着他道，“你坐。”
他走过去，寻了片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你喝了多少？”
他去见过锦妤了。锦妤说，江隼下午来过了。
卢小火头倚在柜子上，冲他笑笑道，“不多不多，就半坛子而已。”
他没有说话，拿起她手边的酒盏，仰着头一饮而尽。
“江——锦——妤，”她道，“我到今日才知道，她原来姓江。”
她姓江。
她却以为自己才是一直以来受尽了委屈的那个。
她以为自己最可怜。没有家，没有亲人，一眨眼就到了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里所有的人都欺负她，沈濬南，沈雁杳，还有江隼。
沈濬南变着法的装作不认识她，说什么自己有家室有儿子有自己喜欢的人。他不知道她那时候多伤心，她在这里就只认识他一个人，可是他不想见她，她那时候是真的讨厌他。
他是这样，沈雁杳也是这样。沈雁杳知道所有的事情，却还是把她当傻子耍的团团转。他骗她同他成亲，说什么公平交易，契约成亲，不过是想她以后知道真相的有负罪感。她有负罪感了，难过了，他才好减轻五年前他失去娘亲的无力与悲怆，他简直就一混蛋。
可是她遇到的混蛋好像还挺多。沈雁杳是最混的那个，江隼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要告诉她真相就坐下来好好告诉她啊，变着法儿的接近她，然后让别人甩她一耳光算怎么回事。她是那种能乖乖任人打的人吗？偏偏她挨了打还不能理直气壮的打回去。偏偏他明明做了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事，他却还要让她反过来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可是事到如今啊。她回头看看，他们中最混蛋的，其实是她自己。
为了青玉同沈雁杳成亲。她是存了私心在里面的，她还间接坏了他两桩姻缘。
她以为江隼多么的对不起她。可结果呢？她受了伤，别人就只是为了围着她看笑话的吗？别人的心在滴血，只不过没让她看到罢了。
她窝在自己怀里抽泣了一下，“你们谁都不告诉我，你们都把我当傻子看。”
沈濬南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那日沈雁杳说让她暂住在太子府的时候他就想。会不会是同那件事有关。
可是他知道沈雁杳不知道。沈雁杳不知道，卢小火就更加没理由会知道。更何况她后来在太子府的态度，许是自己想多了也不一定。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道，“我跟你讲讲云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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