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东海龙宫。

        君怜镜坐在亭里，一个小家伙跑来缠他：“镜哥哥，陪玥儿玩一会儿吧。”

        “好，二公主。”君怜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二公主想要玩什么？”他刚到龙宫的时候，梓玥便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让他想起了牧歌，自己最爱的妹妹。如果她还在人世，也会这样喊他，声音清脆。可是她死了。

        梓玥想了一会儿：“镜哥哥给我讲故事吧，玥儿最喜欢听镜哥哥讲故事了。”

        “好。”君怜镜将她放到椅子上坐好，她总让他想起他妹妹，“这次我们说雪域的事。雪域到处都是白雪，终年被冰雪覆盖。”

        “雪是什么？”梓玥好奇地问，她从没见过雪。

        手一转，假山上瀑布溅起的一些水滴就朝他手里飞去，凝成雪。君怜镜手一扬，雪就风扬：“这就是雪。”梓玥见了雪就欢呼起来。

        “雪域里有许多动物，雪山上还会盛开一种美丽的花，叫做雪莲，盛开的时候如火般热烈。”梓玥边听边点头，一副很神往的样子。

        “雪域里的一切都由雪域神女和守护神兽守护着。”

        “雪域神女？镜哥哥见过她吗，她长得很美吗？”梓玥扯着他的衣袖问。

        “见过……她很美……”君怜镜抬头望向远方，视线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直看到雪域里那抹美丽的蓝色身影。自那日离开后，他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想她的笑颜，她的话语……

        “潜心修道，清心寡欲。”师父对他的教导他不敢忘记，所以才会离开，让那些日子随着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他处行走，便是想寄情山水。他有师父寄予的厚望，是不能动情的，怎能沾染上红尘。

        可是那思念如野草般疯长，如何也抑制不了了。

        “那镜哥哥喜欢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君怜镜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二公主，轻叹了一声：“……喜欢。”可那又能怎么样。

        “那是她漂亮还是玥儿漂亮，”梓玥的小脸皱了起来，仰着头倔强地问，“镜哥哥更喜欢她还是玥儿？”

        “呵，二公主长大以后也会和她一样美的。”君怜镜轻揉她的头，“我当然喜欢二公主，哪有哥哥不喜欢妹妹的。”

        梓玥却面无表情地跳下了椅子：“镜哥哥，玥儿要回去了，以后再来找你玩。”然后急慌慌地跑了。

        君怜镜追加了一句：“小心。”

        “唔，不要！”梓玥边跑边摇头，“我才不要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他只把她当妹妹吗，一定是自己还没长大，一直缠着他，所以才会把她当妹妹。她突然很想长大，让他看到她的美。

        梓玥忍着好几天没去找君怜镜，却不料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

        “这些日子烦扰龙王了，请姬九代我向龙王道谢。”

        少年姬九笑着挽留：“镜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你我一见如故，还没好好聊聊呢。”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他决定回无人谷。

        姬九不再挽留，一旁的梓玥却冲过来拉住了他的衣摆，哭着道：“镜哥哥不要走，留下来陪玥儿，玥儿还要听故事呢，别走。”

        “别哭二公主，”君怜镜蹲下身，擦掉她的泪，“哭了就不好看了，以后我还会再来的。”

        梓玥赖在他怀里哭闹：“不要，镜哥哥不要走。”

        “我答应你，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来看你，然后再带着你去外面玩好不好？”君怜镜哄着她。

        “你说的？”梓玥将信将疑。

        “是，我们来一个约定。”君怜镜伸出小指和她的拉了钩钩后，把她交到姬九手里，然后潇洒离开。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龙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她长大的那天，因为龙族的生命远比人类来得漫长。

        梓玥看着他离去的那抹剪影，抹了抹眼泪，我一定会等你！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刚开始几天，她都会习惯性去木屋，走到一半才会想起他已经离开了。

        彼此都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即使有万般留恋，只有趁早斩断才好。他虽是修道之人，能否修成很难说。至于自己，拥有了永恒生命，也意味着要承受漫长的孤寂。一切都能在刚开始的时候画上句号最好。

        更何况自己与苍雪已有婚约。

        不管季节如何变迁，雪域的雪永远不会融化，白雪皑皑，几千几万年都不曾变过。这世间，有什么是瞬息就变，又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像那风，或像这雪？

        雪莲依旧盛放。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里，去年他们曾在这里一起看雪莲花开，而今天却只有她一人。蓝凝痕看得出神，呢喃道：“雪天莲蕊能制成一种叫做‘无水’的胭脂，你可愿意为我去找吗？”

        “凝痕……”一个如清风般的熟悉声音飘入她的耳朵，令她浑身一震。

        这一定是幻觉，他不可能在这里的，她安慰自己。

        “凝痕。”又是一声，比刚才来得更加清晰。蓝凝痕下意识想要离开。

        君怜镜见她要走，忙上前：“我回来了。”其实他很早就到了这里，也许是为了再看一次雪莲，也许是为了……见到她。他以为她不会出现的时候她出现了，只是她为发觉他。他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心不受控制地出声唤她。

        迈出的脚步硬是收回，听到他叫她，她只惶恐地想逃。蓝凝痕转身看他，他还是如初的样子：“怜镜你回来了。”

        君怜镜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身前停住，深深凝视。

        “你、你来做什么。”心紧张地跳起来，她可以猜到他会说什么。

        “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来帮你找‘无水’好不好？”

        “不，你不该来的。”蓝凝痕转过身，冷冷道，“离开雪域，这不是你随便能来的地方。”

        君怜镜只是微微闪动了一下神色，然后平静道：“我会走，但让我把话说完。”

        “你说吧，说完就走。”她下意识捏紧了衣角，硬是没有回头看他。

        “离开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是你，痕儿。”蓝凝痕听得身影一僵。

        “师父教导我要无欲无求，我也以为我的心不会动摇，可是你却在我心里惊起了涟漪。”君怜镜轻笑几声，“这种感觉让我害怕，选择逃避，以为只要不再见到你，我便能变回以前的自己。但是我错了，不见你只会让我更想你。”他无奈道，“所以我现在在这里对你坦诚我的心。”

        “说完了可以走了。”

        “我还没说完。一旦承认对你的感情，我就落入了红尘，辜负了师父的期望。所以这番话我思量了很久，痕儿，毕竟我不是仙人，我是有凡心的。”

        “别说了！”蓝凝痕厉声打断，他对她的称呼都变了，她怎么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君怜镜，你走吧。”

        君怜镜拉住她的手，但笑道：“走，我为你去摘雪天莲蕊。”他挣扎了一年，还是最终来了这里。他们虽是两个世界的人，但那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雪域，我是雪域神女，由不得你胡来。离开这里，永远不准再入雪域！”蓝凝痕甩开他的手。

        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无奈的放下，苦涩地笑着：“好，我走……痕儿，你保重。”她的忧虑他也明白，何苦逼她，只是离开这里之后，真的永不相见了吗？

        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她迎风站了许久，才颤颤转过身。除了那片雪，那些花，已经没有他的身影。蓝凝痕呆呆地站着，下一刻却却揪着衣襟大口喘息起来，她的心竟然会痛。

        “怜镜……怜镜！怜镜！”毫无预兆，蓝凝痕恍悟般突然追着他离去的方向飞奔。一个不小心，她跌倒在雪地上，心慌到忘了使用法术去追他。

        “怜镜……怜镜……”蓝凝痕跌坐在冰冷的雪上，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怔怔地接住一滴，透明的液体带着余温，灼烧了她的手。竟然是泪，一出生来就无情无爱的她竟然流泪了，她真的动情了。

        蓝凝痕无力地呢喃着他的名字，脸上满是悲伤。她终于弄明白了情爱，她终于等来了他，又把他赶走。永远不准再入雪域，他是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蓝凝痕，这下你如愿了吧，你真的永远失去他了。她笑了起来，却笑得格外凄凉。

        “痕儿，别哭，我还没走。”一双手扳过她的肩头，将她搂入怀里安慰。

        蓝凝痕在他怀里错愕了几秒，猛然推开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痕儿，这次你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了。”重新将她揽入怀里，他本是想静静看着她离开自己再走的。

        “不可以的，仙凡不能相恋的！”

        “可是爱了就是爱了，痕儿，你我心知肚明。”君怜镜将她更拥紧了些。

        “玉帝不会允许的，况且我和炎城城主早有婚约。”

        君怜镜陷入沉默。如果他们想要在一起，便是与天抗争，他们能斗得过天吗。但是眼看着她嫁给别人，更是不能的：“痕儿，如果你愿意，我们抗旨吧。”

        “抗旨？”

        “是的，不要去管他们，只要遵照自己的心。”君怜镜将她扶起，看向天，“天若有情，也会成全我们的。”

        “可是玉帝他……”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蓝凝痕轻叹了一口气，依入他的怀里：“……好。”

        他们相拥在这雪天之间，恍然有种永恒的错觉。“痕儿，嫁给我吧。”风中送来他的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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