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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 莫丁果之结局篇


“尚阳,别同我开这种玩笑。”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愿去相信?”他捉住我手腕压过来,迫使我将手机丢到地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压迫逼人的气息。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找到属于过去尚阳的影子,可最后却只颤声道:“景炎?”

        他冰冷手指不带任何情感的触摸我的脸,“是我。”

        我迟疑了下,“你想杀我?”

        “杀你?”他怔了下,继而语调平静道:“我不会杀你。”

        我追问道:“尚阳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很在乎这个人?”

        我又恼又怕,“是!所以请你别伤害他,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一切我能做到的,求求你把身体还给他。”

        他指尖轻划到我的眉宇之间,“让我看看他为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见我下意识缩着脖子,他又道:“全世界都可以害怕我,唯独你不可以,淮殊。”

        淮殊?!不,我不是那个淮殊……我开始挣扎,身体却产生一股深深的疲惫,眼前情景越来越越模糊,最终化成一团刺眼白光。

        “莫丁果,莫丁果!”遥远的童声从不知名的方向大声叫着,那样清脆而精力充沛,一瞬间拉开我记忆的闸门。

        “莫丁果!莫丁果!”

        我动了动唇,才要开口,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你叫我做什么?”

        白光慢慢褪了去,我心剧烈的跳动起来,那越来越近的两个影子,分明是童年的我跟尚阳!

        “走,打架去!看我一会儿怎么揍鲁小宁那娘娘腔,居然敢往你抽屉里放竹蛇……。”

        “不,天黑了我要回家。”

        “去嘛,去嘛,保证不用你动手,一边儿看着就好啦。”

        “我要回家。”

        “不行,你一定要去看,跟我走……。”

        “我不去……爸爸……我要回家。”

        “呀,怎么哭了啊,好啦好啦,不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家好吧?胆小鬼……。”

        抱着足球的尚阳身上挂着两个书包,推着莫丁果穿过人行道。

        车流呼啸而过,只是眼睛一眨两人便已经到了路对面,只是身形却已长成了少年,一个俊朗英气,一个平淡无奇。

        不变的是尚阳依旧背着两个书包,同莫丁果一前一后的拥着走,仿佛十多年时光从未流走过。

        我打算追过去,却只能在川流不息的车队中闪躲,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后来不知怎么,车流渐渐稀下来,莫丁果不见了,走路的只剩下尚阳一个,背着书包孤单的走在人行道上。

        “尚阳,尚阳!”我忍不住喊出声音来,“别,别再走了……我在这里啊!”

        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召唤,尚阳慢慢回头,脸庞却是模糊不清,隐约好像是冲我笑了下,还很潇洒的挥了挥手。

        尚阳……

        世界突然安静,无数细小的片断从我脑海奔驰而过,一场场一幕幕,我的眼泪突然开始汹涌流不停。

        “这样浅薄的关系,也值得你为他如此伤心么?”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如果……有人伤害了他,我一定会倾尽生命去报复,让他生不如死,我发誓!”

        “你要报复谁?我么?淮殊,我们之间的关系……算了,你休息吧。”

        我摇头迫使不让自己入睡,却抵挡不住困意陷入昏迷。

        迷糊中有人搭着我的肩膀摇晃,“喂,醒醒。”

        我睁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莫家奇?”

        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他此刻完全不是人类长相,飞扬的眼角染着抹鲜亮绿色,嘴唇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整张脸白的如同蜡纸,像是刚上了浓妆的戏剧角色。

        他松了口,放开我道:“总算是醒了,我看到你……好像哭了,没事吧?”

        “没事。”我打量四周,是个陌生的大房间,房间摆设怪异而阴郁,光线极暗的墙角摆着巨大的绿色植物,时刻散发着古老沉旧的气息。

        我问:“景炎在哪里?”

        莫家奇目光飞快的移向别处,“老板他很忙,但是要让人好好看着你。”

        “看着我?什么意思?。”

        “表哥,”他搬出很多年前对我的称呼,“没有老板的吩咐,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莫家奇真身是只名为奇余的鸟,雌雄一体,在百妖之中排行六十二。以他早年混迹街头的情形来看,跟在景炎身边并不受重用。我无意为难他,却对尚阳的下落心急如焚,“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

        “老板没说,只吩咐不让为难你。”

        我焦急的徘徊几步,怎么也想不通景炎打的什么算盘,又忍不住问:“你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吗?”

        莫家奇沉默片刻,含糊道:“不清楚,不过他晚上大概会回来,你到时候可以问问看。”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老板名下的一所公寓,用来供我们居住,楼上楼下都住着妖怪,所以表哥不要试图逃跑。”

        事到如今,着急也是没有用,我专注打量起他,“你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他不回答,眨眨眼挨着床在地板上坐下,反问我:“表哥这几年去哪儿了?我感觉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你。”

        我说:“跟着小叔叔四处走走,出去旅游。”

        他竟然信了,“好玩么?”

        我胡诌道:“好玩啊。”

        莫家奇语气带着说不出的羡慕,“表哥你真好,可以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也可以啊,对了,你跟林音姐现在怎么样了?”

        “林音?”他迷惑的看着我,半天后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她死啦。”

        我吃惊的差点从床上跌下来,“怎么死的?”

        “她要车子我就送给她,要房子我就买给她,要珠宝我就带她去店里随便挑,可是她还是不愿同我在一起,”莫家奇看上去像是要哭了,无助的望着我,“表哥,她骂我不是人……。”

        “所以你就杀了她?”

        “没有!我怎么会舍得杀她呢?”他坚决否认,拉起我手在他脸上乱摸,眉毛、眼睛、嘴唇,“你看这里,这里……。”

        我手指停在他碧绿的眼皮上,立刻恐惧的收了回来。只因我想起,碧绿色的眼影,是林音最喜欢用的颜色,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莫家奇脸上?!

        莫家奇盯着我,吃吃的笑起来,“现在我们不分彼此,林音再也没有资格笑我了。”

        我将胃中翻腾的酸意强压下去,“你竟然吃了她……莫家奇,你疯了!?”

        小叔叔说的对,就算放任妖怪在人类中生活下去,也未免会比鼎中过的更好。

        莫家奇笑嘻嘻的看着我,表情就像稿恶作剧的小孩子,天真无邪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我闭上眼睛,“真后悔当初收留你,如果不介绍你去鼎盛上班,便不会看到林音姐,没有遇上,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声音里的得意慢慢消失,“可是表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到你。”

        “莫家奇,”我沉默了会儿叫他,“能帮我带个消息给小叔叔么?”

        “表哥……。”

        “就当是我收留你的报酬。”

        他犹豫了下,柔声道:“小叔叔他……是白大人吧?虽然感受不到妖气,但是长的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小叔叔就是白泽。”

        莫家奇又道:“他对你很好。”

        我虽不明白他意思,却一个劲的点头,“非常好。”

        “可即便如此,白大人也不会和老板发生任何冲突,你懂么?”

        我怔住,沉默了会儿问道:“是因为景炎的身世?”因为是八兽八凤的怨恨精魂所化,所以小叔叔才对他存了一份愧疚?

        莫家奇不回答,又问:“表哥同白大人只是单纯的亲人吧?”

        “不,我喜欢他。”怕他不理解,我又补充了句,“就像你对林音的那种喜欢。”

        “这样啊,”他微微偏头,眼中不知何故多了一丝怜悯跟同情,“那表哥以后不如喜欢我吧。”

        我错愕,“什么啊。”

        莫家奇信誓旦旦的保证,“虽然比不上白大人,不过我一定会对表哥很好很好的。”

        “病糊涂了吧你?”我忍不住去摸他额头,却被莫家奇紧紧扯住。

        “表哥,我真挺喜欢你的。”

        我对上他妖里妖气的眉眼,没好气道:“可我只喜欢小叔叔。”

        他露出失望之色,不服气道:“那他喜欢你么?”

        我怔了下立刻道:“当然!”虽然从来没有听他亲口承认过,不过能容忍我胡作非为动手动脚,想必也是喜欢的吧?

        莫家奇很诡异的笑了起来,“表哥,你跟老板……。”

        他乌黑的眼珠直直的看着我,身体突然倒了下去。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朴劳此刻一脸阴沉的瞪着莫家奇,“敢在背后议论老板,你活腻了吧?”

        莫家奇紧张的抖了下,却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声音。

        我扶起他,“莫家奇,你没事儿吧?”

        朴劳走进来,毫不留情的对着莫家奇踹了一脚,“起来。”

        “住手!”我将莫家奇挡在身后,“他现在不舒服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朴劳不屑的瞟我一眼,凶残气息多少收敛了些,又转脸对莫家奇道:“你应该知道老板不喜欢多嘴的人,不想死现在就跟我出去受罚。”

        莫家奇面如死灰的推开我,踉跄的跟着朴劳走了出去。

        我追过去,却被门口一道无形的结界反弹了回来,眼睁睁目送他们离开。

        我从窗子处打量了下,门口站了几个守卫,基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院之里夜空被灯光照成深紫色,远处高楼霓虹闪烁映出一片金碧辉煌。如此美丽的夜晚,我却被困在房间里坐卧难安。

        景炎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占尚阳的身体?尚阳他现在又在哪里?还有莫家奇,他倒下前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才让朴劳格外紧张?小叔叔……这么晚不见我回去,他会知道我的处境么?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巨大的蛛网紧紧包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解起。

        在天色快亮的时候,我见到了晚归的景炎。

        看我还没睡,他便走进来,站在那里并不主动开口说话。

        我眼皮不眨的盯着他,如何都猜不透此人心思,“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要用尚阳的身体?”

        景炎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在我以为他拒绝回答的时候,他却道:“因为你在乎他。”

        “所以你想利用他让我帮你做事?行,放了他,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包括以后跟我在一起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在一起?你喜欢上我了?还是爱上我了?你不是禁情.欲的吗?”莫非用了尚阳的身体产生反弹,思维也跟着错乱了?

        “不是人类那种乱七八糟的感情。”他伸手揽住我,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让我感受到诡异的同步心跳声响。

        他身上有股莫名熟悉的味道,那不是属于尚阳的,即使是在小叔叔身上我也未曾感受到过。正因这种反常,也愈发我神经变得敏感紧张,“你……你做什么?”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诶?”我思维有点短路,“考虑什么?”

        “白泽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我有些头疼的按压额角,坚定的拒绝他,“不,你不能。我喜欢他,谁都取代不了。”

        “是么,看来你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姓尚的朋友。”

        我立刻叫道:“不准你伤害他!”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离开白泽回到我身边,就可以救你的朋友,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景炎神情冰冷,机械的声音没有透露丝毫多余情绪,“你没有太多时间,被妖怪附体的人类意识会越来越弱,在他变成植物人之前,我希望你想好答案。”

        “我想知道你所谓在一起的概念,包括上床做.爱么?”

        他瞟我一眼,道:“我不会有那方面的需求,不过你若提出,我也可以配合。”

        “不,不需要。”我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跟在你手下做事,和朴劳、莫家奇一样,是吧?”

        “不一样,离开白泽,不准再跟他有任何牵扯,除此之外想做任何事都随你。有一点我提醒你,不要指望白泽会为了人类站在跟我对立的一面。你莫非忘了当年淮殊是如何死的?别用人类虚伪的感情来衡量我们,那种愚蠢盲目的冲动和狂热,妖类永远都学不会。”

        我手握紧又慢慢松开,是的,或许他是对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觉得小叔叔身上缺了点什么。他会对我温和的笑,对我倾尽所有的好,但是肢体语言上永远缺少一份主动和热情。

        他就像是一个极尽宽容的长辈,竭力满足我想要的一切甚至包括上床,但是这种感觉更像是宠溺而不是我想要的爱。

        景炎见我沉默,语气放缓和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你可以打电话给白泽,他会告诉你该如何选择。”

        是圈套吗?为什么会轻易的让我跟小叔叔联系?我忐忑的不安的接过手机,狐疑道:“你真让我跟小叔叔通电话?”

        他做了个收回的起势,我立刻举手,“OK,我打。”

        电话响了两声,小叔叔接起来便问:“莫丁果你在哪里?”

        “小叔叔,我在……,”我犹豫了下,实话实说,“景炎这里,他现在占着尚阳的身体。”

        那边便没了声音,我几乎以为电话断掉了,着急道:“喂,喂,小叔叔?”

        “嗯。”

        我转过身,背对景炎,满怀斯盼道:“你小叔叔,你能不能帮我……。”

        “我不能。”话未说话便被他冷冰冰的打断,我心瞬间从云端跌入深渊。

        “小叔叔……。”

        “我早便同你讲过,答应跟你在一起,并不意外着跟妖界对立。以后你同妖怪的所有纠葛,都不必来找我。”

        果真如景炎方才所说,他不会因为我跟妖界为敌。可过去危难时他给我那么多希望和帮助,却在如今最紧要的关头松手,这又算什么?

        我知道我自私,不该霸占着他对我无缘无故的好还奢求更多,可是我喜欢他,如果立场颠倒我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小叔叔,我喜欢你……。”

        电话里传来吱吱的电流声,对话造成了些干扰却依旧让我听的字字分明,他说:“莫丁果,别拿感情要挟我。我可以替你把尚阳的身体要回来,但是我不愿意。”

        我猛咬了下唇让自己清醒些,半天才想起要说什么,“那……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那边果然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我听着嘟嘟的盲音,感觉正经历着场失落绝望的梦。

        “死心了?”景炎将电话抽回去,没有再催促我要选择,“你还是休息下吧,天亮有什么需要就同朴劳讲,他住在你隔壁的房间。”

        待他离开后,天色已经快亮了。

        我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耳边不停回放着小叔叔决绝的话,仿佛有把刀在我胸口不停的扎。

        他若说是有为难处或者办不到,我都无任何怨言。可他说他可以做到,但是他不愿意。

        他只是不愿意。

        清晨醒来胸口又闷又疼,头发都被汗水浸得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洗手台上摆着新毛巾和洗漱用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由谁放进来的。我匆匆洗了把脸,出来看到朴劳站在门口,手中提着早餐,十足挑衅道:“真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也能勾引到我们老板。”

        我心情极为糟糕,拧着眉毛说:“嘴巴放干净点,即便是景炎倒贴我还不稀罕要呢。”

        “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别以为老板罩着我就不敢收拾你。”他啪的将早餐丢到我脚边,牛奶和豆浆淌了一地。

        我冷笑,“来,不敢你就是孙子。”

        “你!”他凶神恶煞的瞪着我,神情却渐渐诡异起来,“你应该同奇余关系不错吧?”

        莫家奇?我想起他昨晚虚弱无力的样子,才慢吞吞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目前还活着,不过稍后就不清楚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口钻出一个小男孩来,穿着毛葺葺的卡通睡衣,十二三岁左右,有双机灵漂亮的圆眼睛,顶着一头乱蓬蓬卷曲的黄毛,笑眯眯的神情让我心中一动,苗吉!

        然而,他却像不认得我一样,目光缓缓移到朴劳身上,打着哈欠嘀咕抱怨,“你们好吵啊。”

        朴劳瞪我一眼,脸色缓和许多,“小孩别管那么多,快点去吃早饭,不然以后都长不高。”

        苗吉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食物,偏头打量我片刻,磨磨蹭蹭的走了。

        我目光一直追随他下了楼,朴劳不满道:“你看什么看?”

        “苗吉为会在这里?”

        “苗吉,你是说刚才那孩子?”他没好气道:“听说父亲失踪了,才特意来这里投奔老板的。”

        “景炎对他好么?”

        “这不关你的事,”他不悦的白我一眼,无比傲慢的离去。

        我在门口试了试,结界仍在,依旧是走不出去。

        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苗吉转了回来,依旧穿着方才的睡衣,手中抓着两个包子,看到我,迟疑了下递一个过来。

        我小心翼翼问他,“你还记得我么?”

        他明亮澄清的眼睛一直将我看到内疚,不否认也不点头,手始终保持递包子的动作。

        我自然是没什么胃口,却不想他失望,便接一个过来,用手撕开放到嘴里,又忍不住问:“他们对你好不好?”

        他低头轻嗯一声,好像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的迷糊样。

        我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的乱毛,明显感受到他打了个激灵,目光警惕的望着我。

        我困窘的收手,想起九尾的下场再不敢跟他对视。拿着包子咬了两口,吃不出来什么馅儿,却觉得腻的流油,有股奇异的肉香。

        待我快将包子吃完时,他问:“好吃么?”

        我感觉有点恶心,却勉强点头,“嗯。”

        “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他露出天真的笑,雪白细密的牙齿让我泛起一股莫名寒意。

        “砰!”门被撞开,朴劳气喘喘吁吁叫道:“喂,不要……。”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吃他给你的东西。”

        我含着最后一口包子看他,满心疑惑。

        苗吉笑了笑,又将另一只个包子递过来。

        我犹豫了下,刚要准备去接,苗吉的手却被朴劳啪的一声打开,包子打着滚儿甩落到地上。

        “你干什么?疼不疼?”我一边喝斥他一边去看苗吉被拍红的手,对粗暴的黑社会怒目而视。

        “滚开!”朴劳将苗吉强扯过去,提起来挟在胳膊下就走。苗吉不作丝毫挣扎,乖乖的伏在他臂弯里冲我微笑。

        地上的包子被摔开一个口子,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肉香,我突然觉得无比恶心,冲到洗手间狂呕起来。

        没过多久,黑社会转了过来,点上一根烟问我,“想不想再见奇余一面?”

        我听出他话中的犹豫,问:“莫家奇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在门口做了个解印的手势,扯着我的肩膀拖了出去,“跟我来。”

        两分钟后,他将我带到楼梯角落一个房间,打开门强行将我推了进去,恶狠狠吩咐道:“不准开灯。”

        房间黑的不见一点光,我扶着墙壁,疑惑叫道:“莫家奇,莫家奇你在这里吗?”

        “表哥?”莫家奇虚弱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听到我脚步声后却用尖锐的声音叫道:“你不要过来!”

        我连忙站住不敢再动,心头阴影却挥之不去,“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态度缓和下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为什么不让开灯?”

        他沉默了会儿道:“我现在见不得光,但又难受的很,你就在这儿陪陪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靠着墙在地上坐下来,“昨天,那家伙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事,”黑暗中听到他轻笑了两声,“表哥,知道你现在还关心我……我很高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呢。表哥记不记得我们初见的情形?”

        提起这个我便有些伤感,淡淡道:“当然记得,那天你提着大包小包坐我家门口,跳我一大跳。”

        “那不是第一次,”他有些着急,“你再想想。”

        “唔……我想起来了,那天之前的宾馆里,你冒充工作人员,被我绑了扔沙发上,对吧?”

        “是啊是啊,”他居然还透出几分得意,“我那时觉得表哥很可爱,还忍不住亲了你呢,是初吻吧?”

        我尴尬片刻,随即装出不屑,“屁,我跟小叔叔不会走路就亲过了。”

        房间安静了下来,良久后莫家奇才道:“表哥是真的喜欢白大人啊。”

        “嗯。”

        “很多年前我有幸见过白大人一面,一直印象深刻,所以那天看到小叔叔感到十分诧异。好像是借了人类身体的缘故,他身上的妖气十分弱,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了。可即便如此,他跟表哥也好像不合适啊……。”

        我问:“为什么?”

        “直觉,白大人好像……没有七情六欲的,表哥如果以爱人的身份同他在一起,不觉得委屈么?”

        “不委屈,”我说:“我喜欢他,只要能天天看到他,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莫家奇颇为感慨的说:“每次我想到林音姐和表哥都很高兴。”

        提到林音,我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又一段时间沉默。

        “表哥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跟着你回家?”

        “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好骗?”

        他立刻道:“才不是,我是觉得表哥身上气息很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我想起淮殊的身份,便道:“或许是在妖界最后一次战争前吧。”

        他肯定的说:“不,记忆要更早,而且……也不是在妖界。”

        “不周山?”那是淮殊幻化成人形之前呆的地方。

        “不,还要更早,那地方……”他慢慢陷入深思中,“是在天界!我在天界见到过表哥。”

        “不可能吧。”

        “一定是!”他声音激动起来,“表哥有所不知,我曾是天界雷神家宠,后来犯错才入的妖界。”

        我好奇道:“犯了什么错?”

        “我自己也不知道,”莫家奇苦笑,“莫名其妙就被上头安了个罪名惩罚,所以一怒之下叛出天界。”

        我安慰他,“算了,都多少年前的破事了,再想也只是徒增烦恼。”

        “不,”莫家奇懊恼道:“我总觉得这件事跟表哥有关系。”

        那时连淮殊都还未出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也只是感到气息熟悉而已,莫家奇想得未免太多了。

        “表哥,还有一件事……。”

        “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老板他很在意表哥。”

        “嗯?那又怎样?”被那个绝欲的变态在意,却又不是寻常人类的情感暧昧,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莫家奇急道:“表哥不觉得老板他对你好过了头吗?”

        我想了想,还真没觉得。景炎对我好?对我好就不会占了我好友的身体,对我好就不会像小白鼠一样软禁着我,还逼我做艰难选择。

        “你想太多了,”我说:“莫家奇你今天好奇怪,无缘无故说这些做什么?”

        莫家奇幽幽道:“我怕如今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表哥……即便是白大人,有些事也未必靠得住。以后尽量不要再跟老板有任何联系,我本事低微,没办法帮助你,对不起。”

        我失笑,“说什么对不起,跟你没关系。”

        “表哥对谁都这样好,那表哥就合理利用一下老板吧,他对你好谁都能看得出来,如果好好商量的话,想必有些问题能迎刃而解也说不准。”

        我听他声音比方才更加虚弱,便担忧的站起来,“莫家奇,你没事吧?”

        “没事,表哥,我好怀念当时在一起时你煮的泡面……再给我煮一次吧,我好想吃。”

        我为难道:“在这里啊?以后去我家再吃吧。”

        “还是现在吧……我怕以后没机会吃了。”

        “莫家奇……。”

        我试着摸索电源开关,灯亮的一杀那却被他尖锐的喝止住,“表哥不要开灯!”

        我手指一抖,房间复陷入黑暗之中。

        “表哥,我现在看到光会眼睛痛。”

        “那好,我不开,我不开。”我哆嗦着收回手,“我去给你煮泡面。”

        “好,表哥要快点。”

        “好,你等着……马上就好。”

        我退出门,眼泪刷刷的往下流,黑社会在走廊抽烟,看到我明显一愣,“你……开灯了?”

        我六神无主道:“泡面,哪儿有泡面?”

        五分钟后,我捧着泡面碗去莫家奇的房间,“莫家奇……莫家奇?”

        久久无人回应。

        我抱着泡面去摸索开关,热汤溅出来流了满手。

        房间灯终于亮了起来,而房间却空无一人,就在方才莫家奇说话的地方,只有一堆零乱的七彩羽毛。

        门口突然刮进来一股风,羽毛被吹的乱七八糟,飘的满房间都是。

        莫家奇?

        “家奇,莫家奇,今年十七……。”

        “表哥,这面是用什么做的啊,真好吃。”

        “表哥,这是我初恋呢,你说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林音不喜欢我?”

        “莫丁果,我不是你,我没有老爸可以领先,也没有一个有本事的小叔叔明里暗里帮着,再加上我的身体……甚至算不上一个正常的人。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你不知道被喜欢的人冷嘲热讽是多么难堪的事,也不知道我的痛苦的挣扎。我现在缺要钱,很多钱……我再也不想被人看轻了……”

        “表哥,我后悔了。”

        “表哥……即便是白大人,有些事也未必靠得住。以后尽量不要再跟老板有任何联系,我本事低微,没办法帮助你,对不起。”

        莫家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能告诉我?

        身后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苗吉笑眯眯的冲我打招呼,“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喜不喜欢?”

        我木然的看着他,艰涩道:“你,说什么?”

        他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笑弯了眼睛,“吃了奇余的肉,身体永远都不会长肿块,而且皮肤会很好。早上的包子,好不好吃?”

        满意的看到我开始干呕,他又从睡衣口袋里掏出遥控器来,“看电视喽,有精彩的节目哦。”

        “记者从有关方面了解到,今天凌晨爱德理飞往江城的客机,途中遭遇不明飞行物的干扰袭击,在绿河附坠落。确认乘客人数为132人,目前暂无人员生缓迹象,本台记者现场为您做进一步详细报道……。”

        爱德里?我冲到电视机前,眼也不眨的盯着屏幕,不,不会的……我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教授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江城!

        “轰!砰!”身后少年绘声绘色的在一旁描绘着爆炸时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强烈气流划过脸颊,看到数不清的碎片四分五裂的在空中坠落。

        “这个,很漂亮。你看看喜不喜欢?我在事故现场捡回来的哦。”他将一枚戒指递到我面前。

        我小心翼翼拿起来,用指尖在内侧试探,SUSU……丁苏苏,那是妈妈的名字。

        这枚戒指是教授的婚戒,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取下来过。

        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现在只是像过去许多次一样做了个噩梦。只消睁开眼回到现实,教授便同肖纯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尚阳笑容灿烂的站在我身边。

        “轰!”我耳边似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种深临其境耳膜都要被刺穿和胸口绞痛的真实感……我用力摇头,不,不可能。

        苗吉依旧笑眯眯若无其事的望着我,“这是送你的第二份礼物,喜不喜欢?”

        我用力握紧拳,戒指深深刺入肉里。小叔叔几次三番劝过我,眼前这孩子的存在是个巨大威胁,是我一而再三的心软,我活该。可教授……莫家奇何其无辜?!

        我看着眼前少年,尽量控制情绪可以正常的发出声音,“你听着,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跟你有关,我会杀了你,我发誓。”

        他脸上表情僵了一下,仿佛被惊吓到了似的睁圆眼睛,片刻后扁了扁嘴,“第三件礼物还在准备中,不过我可以先提醒你,就是景老板现在使用的那具身体。”

        我劈手一记抽过去,对着他鼓起来的小脸道:“你敢动他一根手指,我就要九尾生不如死。”

        “你……,”他瞪了我一眼,气乎乎的踩着大拖鞋走了。

        我继续盯着电视机,希望从中找到更多否认教授身份的消息,然后拼命打远洋电话,一直的等待无人接听,嘟嘟……

        茫然的等了两个小时,朴劳突然进来叫我,“电话。”

        一定是教授,同我报平安的!我跳起来,踉跄跟他奔回我住的房间。

        结果却是失望,电话是小叔叔打过来的。

        他说:“莫丁果,看电视。”

        “我看了。”

        小叔叔顿了下,道:“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胸口一窒,“小叔叔是白泽,可以预知未来……所以早就知道教授的遭遇是不是?”

        “是。”

        好,很好,我声音开始哽咽,“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你知不知道,在见到你跟祖母之前,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小叔叔,你可以不帮我不救尚阳,可你怎么能眼睁睁的让教授去送死?”

        教授沉默寡言,但是他把一个父亲的义务尽到了极致。他不擅长情感表达,时常绷着脸不苟言笑,却是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幼时漫漫长夜中充满无数古怪生灵,只有他抱着我搂着我甚至给我唱幼稚可笑的歌。高兴时会教我书法,开心时会将我举在头顶转圈圈,笨拙替我缝补扣子……

        虽然从来不说,我却能从他日渐愧疚的目光中感受得到他对肖纯的软化,却是为了顾虑我一再拒绝肖纯十多年。

        教授他才刚过四十岁,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挂了电话,我蹲在床前无声哭,仿佛一瞬间回到小时候,孤单的面对着恐怖黑暗,抱着肩膀等教授回来安慰。

        我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晚上见到景炎,便道:“我答应同你在一起,把身体还给尚阳。”

        他有些意外,“果真决定了么?”

        “如今我只有他了,怎么样都好,我只想他平安活着,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景炎道:“还有别的要求么,大可一并提出来。”

        “明天我要去绿河,麻烦让人给我找个盒子,我想带莫家奇一起去。”

        “妖怪没有人类那么多讲究,暴尸野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是我表弟。”

        景炎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走了。

        次日清早离开江城,飞机穿梭在雾茫茫的云雾中,我闭上眼想象它在爆炸那一瞬间的模样。

        砰!轰!

        “头疼,头晕,真是受够了人类的交通工具,总感觉不是很安全的样子……喂,喂。”

        朴劳粗壮的胳膊搭上我肩膀,“我头很晕,胸口闷的喘不过气,你能不能把窗户打开?”

        “不能。”

        他嗓门突然拨高,“你给我打开!”

        我烦躁的看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块头,“你声音小点,这里封闭的,谁都没办法打开,你忍一个小时就好。”

        “我一刻都受不了,你让开,我要出去透透气。”朴劳态度强硬的站起身。

        周围私语声慢慢大了起来,我只好拿起手机诈他,“你再闹我就跟景炎打电话。”

        他露出呲牙咧嘴的恼怒,挣扎了片刻强忍下来,却在位置上不停弄出古怪声响。

        我忍不住再瞟一眼,竟看到他满头大汗,赤红的脸此刻血色全无,肩膀贴在椅背上不停的抽搐着。

        “真的很难受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话。”

        “早知道不能坐飞机,你还来做什么?”

        “你他妈以为……以为我想来?”他拧着粗眉毛,狠不得吃了我的表情。

        “那现在怎么办?”

        他咬着牙不说话。

        “喂,你能抗得住不?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

        他紧握拳头,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咔嚓声响。

        约过了几分钟,他最终抗不住了,小声道:“你离我近一些。”

        我靠过去,“有事么?”

        他闭着眼睛,道:“再近些。”

        眼看两人快贴到一起了,我不由狐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身上人类气息会让我舒服些。”

        我想了想,抓住他的手,将外套搭在两人胳膊上遮住,问他,“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他居然一脸惊恐的开始甩,仿佛我玷污了他清白一样。不过好在身体虚弱,软绵绵拉扯几下也未能挣脱。

        “你神经病啊。”我忍无可忍的给他一脚,“安生点,我烦着呢。”

        他这才安静下来,眼睛木然的望着上方,我也将目光移向窗外。

        “虽然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生还的人员,但是我们的搜救工作还在继续,原因也在调查中……出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头发花白的负责人再三重复着的向遇难家属道歉,收回的却是一连串的诅咒和悲哭声。

        “道歉有什么用?如今人都没了!”

        “我的女儿才五岁,你们把她赔给我,赔给我啊……。”

        “妈,妈……您醒醒……。”

        我茫然的站在绿河边,看那些拿着白菊和祭品的人跪在江边祭奠,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一支娇小的白菊递了过来,“我看别人都有拿。”

        “我不要。”

        朴劳将白菊收了回去,酝酿了会儿道:“其实人类生命是很短的,对我们来就像蚂蚁一样短,活十年和一百年没有什么差别,终归是要死的。”

        很残忍,但是很真实。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却只能证明他不是人类。

        我不懂活十年和百年有什么差,但是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所有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活着。

        可现实却是这样:妈妈走了,教授走了,小叔叔也放弃了我,尚阳目前生死不明……

        被风吹得有点冷,我理智却逐渐清醒起来,“飞机说遭到不明飞行物袭击,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望着河水眯起眼睛,“是鲲鹏。”

        “那个传说怒飞千里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鸟?他为什么跟那么多人过不去?”

        “他并非跟飞机过不去,而是小猫狐跟你过不去。那孩子很任性,但又出奇的聪慧,被老板视为妖界的新秀。”

        我狠掐手心,“我不会放过它的。”

        “把它像九尾一样囚禁在鼎中么?”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任谁都一样。”

        “这么多年你好像是白活了,还是这么天真。”他冷冷的看着我,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以为自己是万能的神?这世界果真需要你来主持正义?人妖自古不两立,单纯的食物链关系没有谁对谁错,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即使没有妖怪也一样。”

        “你知道我曾经的身份么?”

        “淮殊?祥瑞?”他笑起来,“自天界灭绝以后,没有谁再相信之前的传说,你就是笑话一样的存在。”

        “如果我将这个笑话继续下去?”

        “那你就自寻死路,就连白泽都不会帮你。”

        “我不要他帮,”我从石头上站起来,“谁都不要帮,只要我活着,你们这些妖怪……就通通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他张了张嘴想笑却最终没笑出来,“你该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淮殊,你也不是人。”

        “我是。”

        “你不……。”他像是被风化的石头一样立在原地。

        我将渗着血丝的手指从他胸口抽出来,在左手掌中召唤出妖鼎,“我知道你一向对景炎忠心耿耿,放心好了,早晚有一日我会你们在鼎中重聚。”

        “你不能……”见我举起鼎,他变得焦急起来,“你不可以这样对待老板!”

        我扬起嘴角,“为什么不?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另眼相看,但是……物尽其用才不至于失去它存在的价值对吧?”

        “莫丁果,淮殊!”

        我对他的狂怒置之不理,“去吧,我不会让你久等的。”

        这夜我抱着妖鼎坐在绿河旁,看点点星辉撒满水面,身体任由冷风刁钻的吹个透。

        夜已经很深了,两岸灯光渐渐熄了下去,绿河浸入一片黑暗之中,遥远的地方却传来断续悠扬的渔歌声。

        是个单纯清亮的女声,托着长而忧伤的尾音,与这沉静的夜渐渐融为一体。

        “我曾经看见过幸福的脸……倒映在高山的湖水里边……”

        “你说经幡是梦魇的祭典,无声吞噬了潮涯的源.……”

        “我伸出手指遮挡天光,芦苇隔断了,一水苍茫……”

        ……

        歌声越来越近,最后一叶空舟兀自从亮光中划了出来,浅白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神秘。

        我安静坐在石头上看着它靠近,小舟在距离我两米开外停住,一条人影从水里钻了出来半个身子,害羞的躲在小舟后偷偷打量我。

        “你为什么不睡觉?”他声音比方才的歌声略微低了些,像处于变声期雌雄莫辨的少年。说话神情怯怯的,蓝色眼睛却闪着好奇执著的光芒。

        见我不说话,他便弃了小船,游得近了些,“你不会说话么?还是听不懂我在讲什么?”

        月光虽然并不明朗,却已足够让我看清他的模样。

        他长的很美,身体都有着优雅迷人的线条,一头乌黑的长发中探出两只细长的耳朵,精致的五官和皮肤处处彰显出与人类不同的身份。

        鲛人?还是其它不知名的妖怪?无论是哪种,今晚我都决定无视他。

        他壮着胆子继续往我身边飘,“能看到我吗?”

        我看着他,保持一动不动。

        他伸出手,想碰我又不敢的样子,最后捧了些水撒到我身上,“为什么不理我?”

        聒噪的妖怪,我皱着眉毛将身上的水珠抖去,“走开。”

        他看起来很慌恐,嘴上却装的镇定,“这是属于我的地方,你才应该走开,讨厌鬼!”

        “这里是属于人类的地方,不是你们妖怪的。”

        “我已经在这里居住五十多年了。”

        “那也不能证明这里是属于你,人类已经在这里生存了几千年。”

        他欲言又止,顿了很久才沮丧道:“如果妖界还在,我才不稀罕留在你们这里,河水污染的严重不说,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见我又陷入沉默,他便道:“你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是想自尽么?”

        “还没到那种地步。”

        他契而不舍的追问,“那究竟是为什么事呢?”

        “这里昨天掉了一架飞机,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死了好多人啊……。”

        我明知希望渺茫还忍不住多问一句,“有没有看到活下来的?”

        “没有。”他摇摇头,“全都死了,碎肉都被河里的鱼给吃掉啦。”

        我垂下眼,湿热的眼泪控制不住掉到手背上,教授……

        “里面有你的亲人么?”

        我捧着鼎说不出话,苗吉,鲲鹏,景炎,小叔叔……

        “我哥哥前不久也死了,他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说不定过几天我也要死了……你别难过,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他慢慢唱起来,这次是我听不懂的语言,节奏轻快调子却忧郁悲伤。

        听完歌,我们两个久久无言。

        天快亮时,我起身打算离开,走出几步后,回到看到他还在呆呆的看着我,神情恢复到初见时的羞怯。

        “你要走了啊?”

        “嗯。”

        他看起来有些寂寞,“那还会来看我么?”

        “不知道,如果明年我还活着,我会来的。”

        他垂下长睫毛,难过道:“明年啊,那时候说不定我已经不在了。”

        我摸摸鼎,“你既然在这里住的不习惯,不如跟着我走吧。”

        他兴奋的跳跃起来,“好啊!”

        “你不问我把你带去哪儿?说不定比呆在这里的生活还要可怕……。”

        他眼睛闪闪发光,“只要不一个人呆在这儿死去,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你不会死,还会有很多妖怪陪着你,回你们该去的地方,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们会有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映得绿河泛起一层金黄波光。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教授早安,再见。

        回到江城后,我暂时找了间房子住下,没有去找景炎,也没有去找小叔叔。

        房子很简陋,除了一张巨大的床外什么都没有,天花板上糊着许多破烂报纸,纸条随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而飘舞。

        房子紧挨着公园,每天夜还很黑时,就有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晨练,神采奕奕享受着属于年轻时不曾有的悠闲。

        我经常靠着阳台想,如果教授能活到像他们一样的年纪,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出来时我带了张卡,里面的钱足够我吃上一辈子的泡面,淹死在酒泉里百回。吃饭,喝酒,睡觉,生活单调而机械的运行着。

        其实这样挺好,不用去想教授跟景炎,不用去想尚阳跟小叔叔,也不用想那些仿佛离我很远八竿子打不着的妖怪们。

        只是我越来越迷茫,这样活着跟死有什么差别?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有天当我发现房间再也不到食物时,提着外套拉开了门,才发现走廊角落站着一个人。

        出乎我意料的一个人,马小斌,半点吃惊的样子也没有,看着我神色自然道:“老板问你玩够了没有,玩够的话就跟我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问完这话我便想打自己一个耳光。

        马小斌果然语带不屑:“凭我们的本事,找个人还不容易?”

        我走出来关门关上,“先让我在楼下吃碗面。”

        他笑,“不急。”

        磨磨蹭蹭吃了两碗面后,我慢吞吞坐上了马小斌的车。

        行了十几分钟,我渐渐觉得街景熟悉起来,警惕的喝住马小斌,“停车,你要带我去哪儿?”

        “鼎盛,你难道不想看下那个人?”

        “不想。”

        “当真不想?”

        “不想。”

        马小斌诡笑,“别紧张,这其实是老板的意思,说是要替你了了所有的心愿。”

        怎么感觉像是欲上刑场前最后施舍的断头饭?不过我拒绝了。

        景炎能找得到我,白泽自然也能,明知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像条狗一样跟随过去却不与我联系,只能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见我。

        那我再倒贴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我们将来要走的路,注定不同。

        马小斌将车调了个头,我不经意从后视镜中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等!”

        “嗯?”

        我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朝路边鲜花店跑去。

        “我说你到底挑好了没?都快半个小时了,女人真是麻烦……。”正在抱怨的男人一脸不耐烦,扭头目光刚好跟我碰了个正着。

        我小心翼翼开口,“尚阳?”

        他转过脸将我打量一番,“你是谁?”

        那神情,分明透着一丝疑惑与警惕,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我是莫丁果。”

        他愣了下,随即扬起嘴角,不屑笑道:“你是推销保险的吧?”

        更让我意外的还在后面,一旁长裙女子抱着花束起身,将流海轻轻撩到耳后,温柔道:“怎么了?”

        那张脸,分明是已经死掉的名媛卫蒙蒙!

        尚阳浑然不觉有何问题,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道:“你喜欢就慢慢挑吧,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卫蒙蒙快步跟上去,“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明说好今儿一整天都陪我的。”

        “从早七点到现在还不够啊?是不是非得把我绑你身上才乐意?”

        “别生气嘛,好啦好啦,我不选了,咱们先去吃饭行吧。”

        ……

        卫蒙蒙亲昵的挽着尚阳的胳膊,走了一段路后,我听到尚阳困惑的声音,“后面那人你认识不?我怎么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唉呀,你生意场上同那么多人打交道,看谁都觉得脸熟,多正常啊。”

        我一直目送他们的离开,马小斌用鸣笛声将我拉回现实,“看上那个女人了?”

        我问他,“刚才那两个人,你不认识?”

        他饶有兴趣道:“当然认识,那个姓尚的小子,不是家里很有钱么,当初还同我一个学校呢。”

        我鬼使神差道:“那你认识我么?”

        他认真端祥了会儿,摇头,“不认识。”

        我坐上车,感到手指在微微颤抖,“麻烦去附近的派出所。”

        “去那里做什么?”

        我闭上眼,“我要确认一件事。”

        查无此人,电脑户籍资料明明白白的显示着这四个字。

        “是不是系统出错了?怎么会没有任何资料?”

        警察冷静的看着我,“根据你提供的资料,那个户籍所在小区已经在三年前一次火灾事件后拆迁,而那里所的居民都有详细登记资料,真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能让我用下电脑吗?”

        他犹豫了下将显示器转向我,我输入几个关键词,找到燕大的历届毕业照,一张张点下去,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班级。

        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照片。

        毕业那天,我清楚记得自己穿了件灰色毛衣,可是在我记忆中的位置上,却出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

        怎么会这样?直到被马小斌拉出派出所时,我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我将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默念那些熟悉的街店名称,心却越来越冷。

        祖母去世了,教授离开了,尚阳不记得我,户籍资料凭白消失了……莫丁果所有存在的证明似乎都被谁给抹去了,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马小斌说:“你心情看起来很糟糕。”

        没有谁被世界否认了存在还能开心得起来,上天最近好像在不断的同我开玩笑,每当我以为这是最难过的时候前方总有更加难以置信的现实在等着。

        见我没有回答,马小斌轻咳了一声,“如果你没有别的要求,我们就回去了。”

        我想,这一次除了景炎外怕没人能给得了我答案。

        回到景炎的公寓,我一把推开他的房间,忍着恐惧闯进去冲沙发上的人质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为什么我的户籍资料凭白消失了?”

        景炎睁开眼睛,“因为莫丁果……从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我浑身一震,“你胡说,如果莫丁果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那么我算什……。”

        话未说话,我便看到了开始逐渐透明的手指,我不可思议的低喃,“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么,”景炎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在阴影里,伸出手捂住我的左耳,“八凤八兽幻化出来的善跟恶,合起来,就是我们。无论是淮殊还是莫丁果,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所以,你是我的,懂了么?”

        我摇头,“不,我不懂……我也不相信。”

        “我会让你相信。”他张开双手,很轻的揽住我,与此同时,我听到他内心复苏的声音在召唤,“我已经等你太久了,回来吧。”

        我下意识的挣扎抗拒,“不,不要……。”

        “嘘,”景炎在我耳边温柔的吹气,“静下心来,你会看到所有的秘密,妖界,淮殊,白泽……所有你想知道的。”

        不知道是被他话中饵引诱到还是被他极具魔力的声音所蛊惑,我不由自主合上眼睛。

        我看到一轮硕大的夕阳,漫天翻卷如血似火的云霞,我听到鼓鸣震天嘶吼如雷的兵戈铁马声响,怨愤狂嚣直冲九霄!

        妖怪如潮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却在天界气势如虹的攻击下如秋凤落叶迅速凋零。无数人倒下去了,尸体被敌方或已方肆意践踏虐戮,惨状不忍多看。

        天界最具威严的女人西王母,此刻坐在高台上笑容如鲜花怒放,“一个都不要放过,将妖怪将领尸体拖走,悬于南天门外暴尸三天!我要妖界自此战后一蹶不振,再无颜与天界争锋并肩!”

        “娘娘,这样做未免……。”

        “放肆,本宫决策岂容尔等指点非议?”

        “臣惶恐……敢问娘娘三天后,尸首又当如何处置?”

        “投入阴阳井中,永世不得超生!”

        ……

        “回娘娘,三天已满,妖界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自今无任何动静。来人哪,将尸体投入阴阳井……。”

        “慢着,”西王母冷冷一笑,“以刀枪戮尸后再投。”

        “咔嚓!”“咯吱!”“扑!”

        阴阳井中腐肉堆积如山,袅袅尸气聚成黑雾笼于井上经年不散,方圆十里水枯石烂寸草不生。

        此战妖界损兵十万,折将十六人,八凤八兽皆被削首刮肉投入阴阳井,自此妖界猖狂日益收敛,再无人言战。

        西王母也因此暴虐之名轰动三界,后亦称自省闭门思过数年。

        时光匆匆,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后。阴阳井中尸体聚集,竟然慢慢形成实体,长的与人类孩童无异。只是井中环境恶劣,终不能活得长久。

        巧的是这日井边居然来了一只鸟,此鸟名为奇余乃雌雄一体之身,因其毛色绚丽故倍受主人雷神宠爱。其体质殊于常人,不受阴阳浊气侵蚀,便像寻常之时跃于井水取水,见得了这井中鬼魇,便告知雷神。

        雷神知晓后不敢隐瞒,如实回禀西王母。

        西王母脾气不若之前凶残,亦因年长对战事颇感厌倦,来到阴阳井旁,见那孩童长相天真可爱,膝下无子的她竟然动了侧隐之念,将其收留作义子,取名景炎。

        此子为八龙八凤鬼魇所幻化而成,天赋奇高,为人淡泊薄情,甚得西王母喜欢。然其性格颇为矛盾,一面记恨妖界战败戮尸之仇,一面踌躇于西王母抚养之恩。待其年纪稍长,便借口云游离开天界,实则心系群妖。

        景炎见妖界生活艰难,愈发痛恨自己处境,归来途经不周山,狠心将善念舍弃丢于不周山,秘谋而返天界。

        这一线善念经岁月洗礼,竟成七彩祥云状,三界祥瑞流言不径而走。

        后祥瑞被白泽收留,取名怀殊,活二百一十三年,被景炎于战乱之中杀死。

        白泽怒而强攻,天界灭。

        ……

        至此时此刻,所有谜底都已揭开了答案,只是有一点我依旧想不通。

        “小叔叔……他知道我是谁么?”

        景炎道:“你莫非忘了他叫白泽?”

        白泽,百妖之首,能知过去断未来,预测世间一切吉凶祸福。

        原来在他收留殊淮之前,便已知道殊淮的身份,难怪不顾流言的宠他任由他放肆。

        原来在他选择做我小叔叔之前,便已知道莫丁果会有今天,所以冷眼看教授去死,至今不来找我……

        我早该明白,他对我的好不是我自作多情的爱。他从未说过爱我,甚至从未说过喜欢。

        如今真相大白,竟连我揣测的血缘牵绊都不是……

        他于我,不过是一份上司对下属的愧疚,首领对战亡将士的一份歉意补偿。

        妈妈走了,祖母去世了,教授走了,尚阳忘记了我,小叔叔对我的好不过是碍于另一群人的面子……可是我的小叔叔,能将诚意以自己不感兴趣的上床方式表达出来,我谢谢你!

        一场火把我的家烧了个净光,一场梦让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和牵挂,如今的莫丁果两手空空,拥有的不过是短暂为数不多的快乐不快乐的回忆。

        够了……

        我厌恶够了反复的做梦,越梦越荒唐。

        无法容忍不断的失去,以至于如今的莫丁果两手空空。

        展望无可望,回首无牵挂,生无可恋,死无可念,这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罢罢罢,不如归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让所有一切回到原点吧!

        但愿战事永不再来,但愿活在我故事中的每个人人快乐永存,但愿我的小叔叔……放下所有过往的不快过往,从此无忧无怖!【莫丁果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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