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野猫
薛少棠却在傍晚时分来了鸾凤殿，莫小萤正独自站在石阶之上，抬头仰望淡墨轻染的天空，月明星稀，只有长庚星异常明亮的早早挂上苍穹。
“这么晚了，你还在内宫走动，不怕遭人非议？”莫小萤远远望见他走过来。
却瞥见薛少棠在这种天气里穿着织锦袍襦，层层衣领束得颇高，头戴漆纱笼冠，整个人看上去谨慎周正似是去参加典仪，但偏偏他那略带消瘦白皙的脸庞和总是喜欢微微挑起的下巴，又让人觉得却是另一种风情……
他瞪了她一眼，这身装束不但过于正统，而且……还很热……
“我倒是想回策王府去逍遥，可惜每回都不能如愿，只能偶尔回去打理一下罢了！”他的口气中带着自嘲，莫小萤却觉得奇怪，难道那座宽敞华丽的宅子，他从未回去住过？
“我也觉得奇怪，皇上为何会执意留你在宫中长住，而且太后竟也无异议？”
“恐怕这许就是太后的主意呢！”薛少棠有些烦躁的拉了拉衣襟，透过微微敞开的衣襟，颈上的牙印清晰可见，只听他淡淡说道：“我若是回策王府去，怕是每晚登门拜访的人会不计其数，外戚封王，手握兵权，若是再在朝中结党营私，岂不成了太后和皇上的心腹大患？他们怎会轻易放我回府，在这宫里避讳什么？连皇上都对那些个庸脂俗粉没心情，倒真是小看了我！我说那些个，倒还不如醉心阁的姑娘让人忘忧开怀呢……”
“话别说得这般刻薄，堂堂妃嫔竟还不如青楼卖笑的女子……”莫小萤随口说着，脑海里闪过这些天来的交集，不由顿了一顿，又无奈点了点头，认真说道：“青楼女子倒还有几分侠气，要么讲心，要么讲金，只是这宫里女人的心思却太难捉摸……”
“怕是到底想要什么，她们到头来自己也未必清楚！”薛少棠随意在她身边坐下，转头看着她笑道：“所以只有像你这种没心肝又唯财是命的小女子才入得了我的眼！”
“呸！太后赏赐的东西哪样不是价值连城，谁看得起你那区区万金？”
“你倒会说，就是这宫里的珍宝全给了你，你出得去么？”
莫小萤一时语塞，也依然瞪着他，却见他脸上笑意不减的说道：“你如今可是艳名远播，就连今日上朝时都偶然听到有人夸你……”
“朝堂之事与我何干？”莫小萤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又不死心的问道：“说我什么了？”
薛少棠故意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她穿着一身玉桃色的绉纱襦裙，发中并无多余首饰，只戴着两支珊瑚钿花，却越显得肤白胜雪，神色娇艳，他不由得微微点头，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也觉得他们所言极是……”
“到底说我什么了？”莫小萤有些急了，伸手去拉他，却见他慢悠悠的道：“他们夸你狐媚惑主！”
“我呸！！！！”
莫小萤气乎乎的站了起来，扔下个白眼，径直进了鸾凤殿。
薛少棠望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她的性子一天天的明朗起来，初见时那个如同受惊的野猫一般谨慎，小心翼翼的家伙，现在却会时常亮出爪子来吓唬人了。
他不紧不慢的跟着进了鸾凤殿，对着迎上来行礼的玉叶微微一笑，说道：“晚膳有些匆忙，去帮我弄几样吃食可好？”
玉叶被他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弄得有些失神，连带着周围的两个小宫人也红着脸一同跑去忙着替他张罗了。
他走进内殿里，却见如意捧了水盂出来，瞥见他脖子上隐隐有伤痕，笑着问道：“王爷颈上怎么了？”
“哦……昨晚回去的时候，从竹林里跳出一只野猫来……”他作势拉了拉衣襟，手若有若无的遮住了脖子。
“王爷自当留心，这个季节正是猫儿发性子的时候呢，宫里本就许多野猫……”如意说着行了礼便捧着水盂出去了。
“听到了么？这个季节的猫儿，果然是发性子的时候呢……”他走进去笑嘻嘻的对着莫小萤说道。
“你！！！”
莫小萤忍了忍，挑起眉头来望着他说道：“说起来，马上快入夜了，你呆在鸾凤殿里，不怕自己的清誉，也不顾顾我的名节么？”
“名节向来都是替别人守的，我将来不嫌弃你就是了……”他语带双关的说道，眼见莫小萤脸上红白交错，才心满意足的说道：“皇上命我先在此等候的，应该是待会儿过来是要过问云萝殿一事吧！”
正说着却见莫小萤桌上摆着一个针线箩，里面露出明黄色的绸缎来，他微微一笑道：“我只知道寻常女子若是绣香囊送人，多是鸳鸯牡丹一类，想来你自是不同的，绣棵葱上去倒也算别出心裁……”
“什么送人啊，只是闲来无事学着绣绣，被皇上看到就顺手拿去了……”她大言不惭的说道，脸却微微红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要！”薛少棠笑嘻嘻的凑到她眼前说道。
“只是香囊而已，我再绣一个也无所谓……”她心里竟觉得有些高兴，明知是绣得那样丑陋的东西，却难道有人主动开口向她要，刚浮上三分得意来，又突然沉下脸来瞪着他说道：“谁说那是葱的……？明明是兰花！”
“兰花？”薛少棠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道：“那天我问起皇上，他却说是取聪明之意，你可有告诉他，那本来是棵兰花？”
莫小萤暗自恼火，心里又觉得委屈，明明跟他说过的。
玉叶轻叩了叩内殿的门，端着几样吃食进来，见到薛少棠眼带笑意的神情不由说道：
“王爷今日仿佛心情不错的样子……”
“说的是呢，本王最近想养只猫……”
薛少棠望了一眼红漆托盘，有精致的饼饵，也有豆羹，还配了些干果，薛少棠似是饿了，一边吃着却还一边不时的笑几声。
莫小萤虽然有些恼他，但见如今他毫不避讳在自己宫中随意的模样，又想起初次见他时那周身细腻如画般的风姿，总觉得他有时流露出的那种老谋深算和阴沉更像是刻意掩盖住自己的内心时，而故意为之。
她只管任他取笑，也索性伸手取了干果来吃，却听到萧天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看到你们兄妹如此和睦，倒教朕心生羡慕……”
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走进内殿来，一袭松香色织锦常服，脸上略有疲色。
她想起昨晚的梦魇来，也许在他与自己的王兄之间，因为那张高高在上的玉座，永远都体会不到寻常人家的亲情吧。
呸！话说她和薛狐狸之间哪来的亲情！
“皇上，你的手怎么了？”薛少棠起身行礼，望见萧天璇拢在袖中的手背上隐隐有道红印。
“这个……最近宫中野猫颇多……”萧天璇含糊说道，似是不经意间的瞥了一眼莫小萤，薛少棠表面上会心一笑，眸中却微微蒙上寒意。
夜色渐浓，玉叶与荣宝打发了其他宫人，各自静候在殿外。
殿内烛火摇曳，菱花窗格轻掩，莫小萤轻轻往百花铜香炉里加了勺沉香粉，顿时淡淡的木香弥漫开来。
“依少棠所见，此事该如何处置？”萧天璇眼中闪烁，打量着薛少棠的表情。
薛少棠淡淡道：“赵良人以玉露春毒害华昭仪在先，此番下毒对象不是梅淑仪便是华昭仪，都知鸩毒狠绝，她也心知后果，所以才不惜自栽……”
莫小萤望着萧天璇手中那封密信，却是宁太尉写于赵良人之父赵都护的，薛少棠拿出这封信来，便挑明了，赵良人下毒一事乃是宁淑媛逼迫，碍于姚太宰的威势，她心知若是杀了华昭仪一样全家不保，为了保全父亲，所以她便只能选择自栽这条路了。
可是，那天他却故意告诉赵良人，那信是她父亲写于宁太尉的，以至于赵良人误以为父亲投靠宁太尉在先，才以至于无路可退的，也许人命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东西。
她微微叹了口气，国仇家恨，朝堂相争，在雁门郡见惯了生死之事的她，并不在意这个天下到底姓什么，只是望着薛少棠，又觉得有些矛盾，宫中争斗不休，每次有事的时候，不管是不是契约关系，她和他毕竟是站在同一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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