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册封
莫小萤觉得最为心安的地方，并不是归雁斋，而是叫做缥缈院。
她的琴亦是师傅教的，萧天璇的琴音如破金玉，沉稳有力，但师傅的琴声却淡泊宁静，呆在缥缈院的时候，师傅焚一支玉檀香，喜欢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自己腿上，悠然的弹奏，莫小萤则翻看着那些来历不明的旧书。
但是最近师傅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以前那清澈的声音轻唤小萤时的感觉渐渐淡去，在归雁斋的最后几天里都是旖旎而过，她听到最多的，却是另一个声音轻唤她时的温柔，不同的是，他叫她梅儿。
再次回到鸾凤殿时，紫檀木上的雕花依旧，四周的百鸟朝凤图案被精心擦拭的光亮如新，昔日三层九格乌木红漆妆奁静静立在妆台上，旁边的红漆托盘里放着位列九嫔之淑仪服制，绛纱双色复裙，袖口缀金线织绣百花纹，一对五色云霞履，外罩银色流纱，拖尾上绣着五瓣红梅，清雅华丽。
莫小萤的手轻轻抚过那袭织造精良的礼服，宫里女人们尔虞我诈，无非就是想穿上这衣服，走向更高的位份罢了，她们身后家世背景虽然带来荣耀，却亦与她们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吉时就快到了，娘娘要前往太极殿行册封之礼，该梳妆了！”玉叶叫了如意和明珠两个贴身宫女进来，替她开始装扮。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萧天璇正襟坐于太极殿上，看着她缓缓步入太极殿，眼中难掩欢喜之色，他冷落了众人也凉薄了自己许久，虽然心中自有打算，但这份期盼的心情却是真的。
礼官在旁宣读册封圣旨，宫中并没有九嫔之上的人，所以此时殿内在侧的只有策王薛少棠一人，他心里明白萧天璇此番册封表面上是对他兄妹二人的安抚，虽对华昭仪未曾深究，但在朝堂之上，却会惹得宁太尉更加不满，姚太宰纵是保存了颜面，但策王如今回朝，恐怕皇上心里是想借他二人之力先扳倒姚太宰，太后的羽翼自然就被剪去了一半。
而册封策王之妹，却又是顺了太后之意，投毒一事涉及华昭仪，太后与姚太宰之间未免生出嫌隙，那天擅闯倚春殿一事又牵涉到宁淑媛，太后一向精明，此时恐怕只会低调行事，暂时不会过问前朝之事了。
皇上心思并不难猜，到底是真情所至还是早做打算，只消看他今夜是否留宿鸾凤殿便可知！
薛少棠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望着低头听封的莫小萤，这枚棋子来得颇为意外，却没想到竟是关键所在。
她的侧脸看上去柔美温婉，他静静望着她，想起她在月下抚琴时的那种纯净，脸上渐渐不由自主的浮出淡淡的欢喜迷茫又不知所措的笑容来……
“参见梅淑媛！愿淑媛娘娘万福金安！”薛少棠一进鸾凤殿便装模作样的拱手念道。
“玉叶去备壶白梅蕊来，我与哥哥在这里坐着说话！”莫小萤仍是笑得随意，身上换了豆绿色的素纱襦裙，撤了花钿金步摇，看上去自然干净。
玉叶刚出殿外，她却盯着薛少棠，慢悠悠的说道：“如今册封礼毕，妹妹又晋一层荣华，哥哥可否告诉妹妹，为何下毒的明明不是华昭仪，却要让她受罚？”
“女子太聪明容易招来祸事，你怎知下毒的不是她呢？”薛少棠抬眼望着她。
“所谓祸事，从我踏入策王府那日起便招来了！”她出言嘲讽，淡淡道：“那日你故意说茶为玉露春，除了赵良人，那二人并无迟疑便喝了，可见当时赵良人是知道玉露春里有毒的，所以，华昭仪喝的玉露春定是赵良人所赠或是曾经她之手，她又是跟随华昭仪的人，反倒要害她，以一个区区良人敢毒害昭仪，背后无人撑腰，再笨的人总要思量一下吧！”
“那赵良人我早已让人暗地里留意她了，也问过了苏若柳，此事倒也不关宁淑媛，所以便不能打草惊蛇，而且此事是扳倒华昭仪的好机会，你又得以册封，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只要目的达到，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莫小萤冷笑：“真相？怕是你不想浪费了苏若柳这颗棋子吧，若是牵出宁淑媛来，她也脱不了干系，如此，你之前的筹谋岂不白费，而且若是与苏才人有关，我难免会怀疑到与你有关，亲哥哥对妹妹下毒，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罢了！”
薛少棠听她说完，盯了她一阵，幽幽说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莫小萤未曾想到他会突然变得如此严肃起来，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许……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过头了……”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只是不信我罢了！”薛少棠嘴角泛起一丝讥讽，从案几上的青玉碟里拈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咬了下去。
玉叶刚好送了白梅蕊进来，莫小萤便亲自替他倒了茶，却见他神色淡淡的，倒没了往日那轻浮狡诘的样子。
“弹首曲子给我听吧……”薛少棠突然指了指一旁的凤鸣琴。
莫小萤隐隐觉得有些愧疚，虽说二人定下契约，但他却未曾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轻轻走到桌前坐下，想了想，手抚上琴弦，却是一首悠然轻慢的曲子。
薛少棠静静听她弹完，淡淡说道：“是《龙翔操》，说得是昭君出塞的故事！”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莫小萤只念了两句，眼中却蒙上了水雾。
薛少棠见她眼中亦有凄色，也知她当初留在宫中必有苦衷，不禁问道：“却不知你入宫前做些什么？不想说亦无妨……”
“做贼！”莫小萤回答的干净俐落。
“那……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四海为家，哪来的兄弟姐妹！”
“人人都有父母，怎会无家？”
“六岁的时候一场大火，将那个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薛少棠沉默了，不知道该不该再问下去，反倒是莫小萤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坐下，自嘲似的笑笑：“我只是个弃儿，一路流浪来了京城，如今不但有了住处，还有了夫君，有了哥哥，有了荣耀，这难道不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说着伸手去拿案上那青玉碗里的桂花糕，她的指尖刚碰到桂花糕时，手却突然被薛少棠一把握住，他脸上神情淡淡的，只是静静望着她。
莫小萤一惊，使了劲去抽，却抽不动，他的力道不但渐渐加重，反倒将她双手一起紧紧捏住，莫小萤站了起来，却被他一把拖到身前，只听他喃喃轻语：“若是觉得痛，便哭出来……”
莫小萤死死咬住嘴唇，心底在微微颤抖，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自己为何要苦苦追寻师傅，而师傅明明都不要她了……
想到萧天璇对她的温柔，想到归雁斋里的幽静，她突然想要放弃了！
像是紧紧繃着的一根弦，终于断了……
她的泪，无声无息的从脸侧滑下，透过模糊的泪眼，她有些感激的望向薛少棠，却见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心痛。
“淑仪……”玉叶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远远传了过来，似是透着喜悦。
她慌乱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见薛少棠嘴角微微一挑，根本没有放开的意思。
眼见玉叶就要进来了，她越发慌乱起来，但薛少棠就是不放，直到最后一瞬，他露出一个小孩子般顽皮的笑容，轻轻放开了她。
“太极殿传话过来，皇上晚上要过来鸾凤殿，真是恭喜淑仪了，奴婢先去准备！”玉叶捧着一大束万寿菊走了进来，置在桌上便急急又出去了，却未曾留意殿中二人的表情。
轻轻一句话，却犹如霹雳，莫小萤眼中暗淡了下去，苦笑道：“若是此时逃出宫去，会不会太迟了？”
薛少棠沉默了许久，突然转开头不去看她，淡淡说道：“你既然是个无牵无挂之人，若是留在宫中做淑仪也未尝不可，或是将来事成之后想出宫，我定以万金相赠！”
莫小萤低着头静静听他说完，唇边浮上一丝嘲讽，抬眼望他：“那坊间有名的醉心阁中的花魁也不过千金，奴家谢过王爷！”
她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想找到师傅，却都是白费力气，的确，她是个没有家，没有亲人，如今亦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为什么总是不甘心呢？为什么总是不认命呢？
她隐隐觉得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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