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节:直面

「过分且盲目地追求强大的力量，只会导致你失去理性与真知」里加尔法师入门手册，第三版。

        萨妮娅认识这些‘人’。

        或者说大陆上读过英雄传记的人都知道这些人——这几乎意味着所有的人类。

        但黑发的女骑士知道的比起其他人的‘这些家伙背叛了人类投奔了恶魔所以是坏蛋’这样简简单单黑白分明的邪恶定义要稍微复杂一些。

        布罗法林皇家武斗学院的法师部与其他两大世界级学院的法师部一样——虽然在法术类知识的藏书量上无法与法术之都比拟，但谈起历史类文献，强盛的人类三大帝国绝对足以笑傲大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人数稀少，三大学院出身的法师依旧在大陆上能够占到一席之地的缘故——若论理论基础法术之都出身的人可以甩他们好几条街，但跑到创新和对于历史的了解上面，这情况就要反过来了。

        ——把重心放回到眼下。

        巫师这个职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在职业体系规划以前，他们不同于被称之为魔术师的元素法师，是一种受到歧视和疏离的存在。

        毕竟相比起观赏性和实用性更强的耍火球或者是造水，把别人变成青蛙或者绵羊，甚至让你吃的东西变成另一样东西的诅咒和规则类法术，实在是耸人听闻。

        因此那个年代的巫师们没少受到迫害——但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他们并不完全是受害者。

        巫师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些理性而睿智，乃至于提出「法术之路乃探索真理与实践之路」这句在后来被奉为所有法师座右铭的话语的。

        在距今许多年以前，尚未规范的职业体系加上并不算高的文明程度共同构筑了一个在现代看来黑暗但却也充满了生机的年代——那个时候的法术研究没有任何的禁忌，加上文明世界并未扩张到如今的程度，许多森林或者偏僻村落之中往往藏着一打研究着各类道德上并不能为平常人接受的东西的法师。

        而这其中又以研究恶魔学的巫师们最为强盛和目中无人。

        其中的诸多坎坷这里就不一一叙说，我们最后知道的只有以这一批两万七千九百七十七名从学徒到首席导师的巫师，全部在一个晚上从整片大陆他们居住的地方消失了的事实——以及当年堪堪才有雏形的法师协会在这份压力下火速成立并且掩盖事实，直到数百年后才揭露了真相的这件事。

        那一天消失的巫师们被现代人称之为‘初堕者’——第一批自甘堕落，将灵魂献给恶魔用以换取更为强大力量的人类，这也是大陆史上第一次得知人类是可以成为恶魔的这一件事。

        ……

        “法师团！！广域型轰炸魔法！”从超巨型火球爆炸到龙骑士被元素巨手拍了下来仅仅不过片刻，停下了对彼此杀戮的西森克派系军队和圣殿骑士们混杂交错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一方有人喊了一声——这也没有人再在意了，在更为惊人的敌人面前这些尽数精锐的战士们迅速地做出了最符合优秀士兵标准判断——

        那就是朝着对方狂轰滥炸一番。

        “啪咻——”高声响起的男中音给法师们提了个醒，人数高达上千的军团法师迅速开示了行动。层层叠叠繁复的白色和紫色的巨大法阵迎在了那些长着双翅与恶魔别无二致的初堕者面前，紧接着瞬间爆炸开来。

        “咻咻咻——”闪烁着白色光芒的明显是光系法术，但相比这一点效果更为明显也更为迅速的是重力系的禁空法阵——无数闪烁着紫色光芒的法阵散发出来的庞大压力让那些拍动着翅膀的家伙立即失去了升力。

        ——但比起这些曾经是人的家伙如同被毒死的苍蝇一般哗啦哗啦一片片往下掉的视觉效果，它的杀伤力却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该死的，列阵！列阵！！”西森克派系的一位军官明显是判断出局势的人物之一，他大声咆哮着喊道——那几位使用了广域禁空法阵的巫师这一招显然是坑了队友，看见飞的东西就想让它们掉下来摔死这点可以说是会这个法术的法师们的通病，但在面对错误的敌人时它反而帮了倒忙。

        ——就好像前面说的，初堕者是巫师。即便萨妮娅仅仅是从那名没有能够透过临时魔门跑出来的初堕者使用古代巫师语以及强大的魔法这两点判断出来，并不代表在场所有的恶魔都是初堕者。但它们懂得巫师的伎俩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于是想要让对方掉下来的重力法术变成了对方下降的助力，轻而易举破解了对方法术的初堕者军团接二连三地降落到了下方混乱的军势之中——并且当场就开始大开杀戒。

        “这些蠢货法师！！塔盾手呢！！剑盾手也行，快点给我限制住他们的行动！长矛手，向后撤！！”半空之中杀伤性的光系法术被作用速度更快的禁空法术所干扰而扑了个空，混入军队阵列当中的恶魔们让法师无从下手。

        “啊啊啊——啪——”正规军士兵们被数量庞大的恶魔屠戮着，而在后方的萨妮娅凭借出色的感官敏锐地察觉出这些本应混乱的家伙出乎意料地表现出了配合——一部分明显更为强壮的恶魔疯狂地击杀着士兵，身高超过两米五的他们轻而易举地连人带甲击飞了冲上去的士兵——而另一部分体型稍小的恶魔——这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初堕者，则留在了原地似乎在做出什么举动——

        “不好！！”她大声喊道，清脆的声音清晰地传达到了旁边的人的耳畔，很容易地吸引了包括之前那位发布命令的西森克派系军官在内的人的注意力。

        “那些家伙在构筑法阵，他们打算召唤更多的恶魔！”运用自己所知的知识很容易判断出在这种血流成河的战场环境下恶魔法师最可能做的事情，萨妮娅急迫地回过头去大声喊叫着——

        “该死！”听见黑发少女话语的那名军官咬紧了牙关，他满是胡渣的下巴肌肉绷得紧紧地，左右迅速看了一眼那边混乱且血腥的战场和近在咫尺的萨妮娅——他知道那就是对方的指挥官，一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女孩，但同时也是曾经创造了一个传说的人物。

        “布罗法林的萨妮娅！”军官用帝国西海岸口音的奥托洛语大声喊道，而萨妮娅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我们停战吧！”他喊道，我们的萨妮娅则迅速地——以她的下意识习惯——上下打量着对方。

        帝国军狮子式军官盔甲，护喉的地方有两道金色的横向装饰——这是一位少将，她立即辨识出了这个细节——情况紧急显然已经容不得犹豫于是她点了点头，但同时也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我们与你们战争的结果最多是一赢一输，而这些家伙入场我们还打的话，我们都会输！”少将明显也看出了少女并未掩饰的疑惑，他大声喊道，而萨妮娅回应地点了点头。

        “别再纠缠圣殿骑士，全体列阵，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迅速反应过来的少将集结起队伍迎向了降落到地上的初堕者群体，而数量变得庞大起来的恶魔们成为了一个比之前更加明显的目标，西森克派系的法师们也小心地选择着各自的目标加入了战斗。

        “呼……”

        叮叮当当的声响和人类的惨叫声以及恶魔的咆哮声在前面不住回荡着，而萨妮娅呆呆地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这算是被恶魔救了吗……”旁边那位充当她副官的圣殿骑士——有着三分之一草原血脉，褐色皮肤的法狄克丝毫没有一丝疼惜地将自己的爱剑驻在坚硬的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

        “暂时静观其变，派一支受损不太严重的小队上城墙去，看看兰姆考克团长那边出了什么事”一行人已经精疲力竭的萨妮娅可没那个心思大义凛然地要求圣殿骑士们上前去与刚刚还互相挥动武器的西森克军人们并肩作战‘迎击人类的共敌’——她向来都不是浪漫主义者，并且谁都知道一旦那些恶魔被干掉了，接下来他们很可能还会向着对方重新抬起武器。

        局面十分混乱，但这极为难得的喘息机会萨妮娅可不想放过——“哈——呼——”

        坑坑洼洼布满伤痕的背甲与地面接触发出清晰的声响，而萨妮娅毫无姿态地躺倒在地，疲态尽显。

        “我有预感……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结束……”她说，恶魔突如其来却恰到好处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般的出现若是普通人还可能会安慰自己想多了，但在战斗以及历史学科上资历颇深的我们的主人翁显然想得更多——因此她一边毫无女性矜持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复体力，一边随口说道。

        ——然后。

        ——躺倒在地上只顾着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好好休息一下的我们的小萨妮娅，忘记了一个她本应铭记的事实。

        ——那就是。

        ——她是个。

        ——乌鸦嘴——

        “啪轰————”尚未完全寂静下来的天空之中一声惊雷，暗红色的比之前最大的一个都要庞大的巨大黑洞接二连三地闪现，空间一阵震荡，包括萨妮娅和后方的依琳在内，整个洛安德里克的法师们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池一阵波动——

        “滋呜呜——噼啪！！”

        狂躁的黑云笼罩在天空，将太阳遮蔽为下方奋战着的人们投下了一片阴影——然后在阴凉的感觉尚未传来的时候，一道粗壮有如木桶的巨大闪电劈了下来。

        “啪！！轰！！”石块碎裂飞起，而下方被闪电直击的人们不论士兵还是恶魔都瞬间失去了生息。

        “咔擦！”

        “后撤！！该死的！！后撤！！”呆呆地看着天空的萨妮娅耳畔传来了那名少将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然后紧接着在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之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就好像金色时钟的秒针被谁调皮地用手指给挡住了一般，她的世界颤动着、颤动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进入下一格——一种强烈的错觉和即视感侵袭着萨妮娅的身体，让她感觉自己这一世的生活尽数都是虚幻一般——

        重生以来和父母度过的美好日子，与伙伴们在学院度过的充实又快乐，在明媚的阳光下彼此微笑着的时光。

        再一次失去了艾莉卡的时候那种心脏被撕裂的感觉，米拉出事的时候焦急到几乎崩溃的绝望——一切就好像是梦境一般，让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声音一概无法传入，阳光好像被一层透明的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呈现出朦胧的灰色——

        “渺小的人类生命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一切，在拥有更为古老历史，更为漫长生命的存在面前，只不过是一瞬的烟花”

        “是的……”

        “没有什么意义……”

        “进入更高的境界吧”

        她黑色的双眸失去了神采——紧接着缓缓举起了长剑，剑刃横在自己的脖颈面前——但就在这个时候。

        “吾主！”单手握着的长剑被一把夺了下来，紧接着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直起身体坐在地上的萨妮娅呆呆地维持着偏过脸的姿势——而耳畔那几个略带焦急的声音也迅速传达了进来。

        “吾主，醒醒！！”和族女武士那比大陆常见的发音更为靠前因而显得温婉无比的通用语口音由小到大最后完全充斥着她的耳畔，而回过神来的萨妮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要进行的行为。

        “啊！”她回过了头，然后看着南她们一个接着一个用耳光拍醒了包括她的副官法狄克在内的十几名圣殿骑士——但这显然是她们能够做到的最后的事情了。

        “不——！！”萨妮娅大声喊着，她入眼所见的除了奋力拼搏着试图叫醒更多人的四名女武士以外，不论是身着银色盔甲的正规军士兵，还是身穿白金色盔甲的圣殿骑士，皆带着一脸的安详，使用武器对准了自己的要害。

        “不要！！！”她尖叫着——而在下一秒钟。

        总数一万五千七百九十二名士兵与圣殿骑士们，带着安详而又平静的神色，将武器朝着自己刺了下去。

        “噗呲——”鲜血四溅，人类战斗职业者们组成的海洋此起彼伏，就好像被安排好了一样所有人都在几乎同一时间倒了下来。

        时间静止了。

        奋力拼杀了数个小时，从彼此手中的武器幸存下来的双方的战士们，在仅仅不到十秒内，尽数丧命。

        “呕——”

        精神和感官的双重压力带来的巨大刺激让萨妮娅的胃部一阵不适，她条件反射地弯下了腰但经过几个小时高强度的战斗那同样高强度的消耗早已让她的肚子空空如也，黑发的女骑士咳嗽了半天，却除了酸水以外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这、萨妮娅阁下，这，这到底是”和她一样在最后关头被南她们几人唤醒了的圣殿骑士们带着一丝慌乱地询问道——但我们的黑发少女却也给不了任何的答案。

        “咳咳，咳咳……”她大声地咳嗽着，然后好不容易缓过了劲，缓缓地抬起了脸。

        “扑哧……”

        如果不抬起头的话，她仅仅只能看到它的脚背。

        紫黑色的皮肤，表面刻画着某种奇特的深褐色符文。

        萨妮娅向上看去。

        那个庞然大物就这样静静地立在她们的面前——悄无声息，甚至若不是肉眼看见的话，根本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

        “噢，安达在上”法狄克轻声感叹道，然后吐出了一个本不应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词汇。

        “一头巨龙……”

        他看着那个紫黑色皮肤的庞然大物，而它也回视面前的这些相比之下无比渺小的人类。

        那金色的竖瞳之中，仅仅倒映着坐在地上的黑发少女的身姿。

        淡然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情感。

        就仿佛——万物的主宰者。

        R：真心感谢wishstorm老爷，没想到你去贴吧发个推荐贴效果这么立竿见影，两天收藏涨了快一百，其他也各种蹭……在下这里感谢各位的支持，希望这本书能够吸引你们继续看下去。（我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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