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金色的光

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跨越海峡来到大陆上的西斯京人相信，自己会在英灵殿之中和众神畅饮、举行盛宴。

        更为卓绝且成熟的现代神信仰宣誓‘正直之人会上到天堂，而满是罪的人，则会降入地狱’。

        这其中又有许多的细小分支，一部分人相信纯洁的人会成为天使，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人类’是无法成为天使的。

        真正死过一次的萨妮娅或许能对此给出一个答案。

        那是悠久的，没有上下的，空无一物的寂静。

        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经死后到达的那个地方，是否对于他人也是一样。

        长剑上的光芒缓缓散去，自地下延伸而出的魔力脉络以超越火炮初速近似闪电一般的高速朝着后方延伸而去——并与雷鸣之音。

        一声惊雷，在远远的，黑发少女双眸无法触及的地点响了起来，伴随着炫目的金光。

        “……”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双目，所幸这阵金光仅仅只持续了一个瞬间——在下一刻，萨妮娅抬起脸来，然后被她所见之物迷住了。

        那是无数圣洁的生灵。

        源自卡尔特人神话之中的似犬似虎的白色圣兽。

        斯齐亚人信奉的红翼天马，萨妮娅回过了头——昏去的米拉身旁有着一头蓝白色的独角兽——这仅仅只是一些孤例，更多的，同样散发着白金色光芒的人形圣灵从无数的房屋角落之中升腾而起，展开了自己白色的羽翼。

        “……理想共鸣，吾主……您……”西呆呆地看着萨妮娅说道，而黑发少女看着她，眼眸之中有着同样的呆滞——然后。

        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触发了一般，一个个圣阶的生灵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爆发了开来——恶魔们的惨叫随之在旁边响起，接连的爆炸声让萨妮娅有些耳鸣，但当她重新恢复冷静的时候，远在两公里外的圣殿上方爆发出了更加强烈的光柱。

        “——噼啪！”粗壮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撕碎了黑暗，紧接着扩散开来给之前已经受过创伤的恶魔以致命一击——这还不算结束，数十名浑身闪烁着光芒的天使从光柱消失的地方飞了出来——萨妮娅呆住了。

        “原来她说的大幅度提高圣力的方法是这个……”她喃喃自语道，黑发少女本来以为圣殿当中的法阵应当是一个圣力爆发之类的低阶神术，只是因为强大的魔力支撑而变成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大范围杀伤法术而已，可眼下看来这竟然是一个圣灵召唤术。

        她呆立在原地，看着那群天使以无比美妙的姿态放射性散开，朝着恶魔冲去。

        ……

        奥托洛久负盛名的地龙骑士，是光辉闪耀的第四阶军种。

        在千年前的大战之中，他们与精灵、矮人、侏儒、兽人们肩并着肩，背对着背。

        那是一段无悔的，荣耀的岁月。

        人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舍去了不同联合在一起。

        那时候这些骄傲的奥托洛人们和他们座下的地龙齐头并进——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前进。

        「奥托洛的地龙骑士，无人能挡」

        现如今他们依旧将这作为自己的格言和信条，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高贵的地龙骑士逐渐被工业化批量生产的大炮给代替了。

        训练一位合格的地龙骑士，需要从他八岁的时候就开始。

        假如表现优越，在武技上有着非凡的天赋的话，那么他在大约17岁那年，就会获得一头自己的地龙。

        从此开始一起生活，一起训练。

        直到28岁那年才正式成为地龙骑士团当中的一员——但这也仅仅只是开始，要成为合格的正式地龙骑士，至少要等到他35岁，或者幸运的话可能会早一点——但终归，是耗费了无数心力、财力和最重要的时间的存在。

        这一点是为什么他们和他们的模仿者现如今在大陆上已经不甚被崇尚的原因。

        曾经作为帝国的长矛和坚盾打下土地抗击外敌的这些心高气傲的骑士们，如今变成了奥托洛皇室用来镇压叛乱和暴民的内务部队。

        任谁都不可能对此能够忍气吞声的——这也是为什么这支传奇部队现如今会没落至斯的缘故，许许多多的老兵们因为受不了这份屈辱而丢下了昂贵的龙骑士护甲和高贵的身份只保留右肩那一小块代表初代大团长破晓的金光兰斯奇·奥托洛那份不屈意志的护甲片。

        那是暗红色的，不论一位奥托洛地龙骑士所属的部队制式的涂装是什么颜色，只有右肩这一小块绝对是红色的。

        「命绝于此，无怨无悔」

        它代表的是那位只身冲向魔门且一去不归的传奇强者一生最灿烂的时刻，也是双龙之魂在那片满是黑暗的加尔大陆上的第一次咆哮。

        那便是被冠以Reikaer（新生）之名的这个纪元拉开的序幕。

        属于生命的脉动响彻在贫瘠的土地上，无数的先贤们抛洒热血，那大约是……不曾后悔过的，无比真挚的年代吧。

        在逝去的那段历史之中，地龙骑士们不是现如今憋屈的只能欺负自己国民的治安部队，而是与十三位英雄，与无数传记还有小说之中描述的英雄并肩前行，无惧于死亡的【骑士】。

        因此当十个小时之前城门被撞开，恶魔大军群拥而入，常备守军几乎没有反抗就被击败的时候，奥托洛帝国地龙骑士团第三百三十七南方分团团长克西里因·劳伦哈克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正当热血男儿，谁不愿留名青史？

        而且对付的目标又恰好是曾经他们最熟悉的敌人，克西里因浑身热血沸腾了起来，他和他的那三百名同伴们沸腾着，丝毫不管城防军的最高统帅要求他们严防死守的命令。

        “龙角号长鸣！双龙之魂永存！”

        骑士团长高喊着，他和他坐下两层楼高的那头安博丽对角龙当先引领着队伍冲了出去。

        地龙骑士只能也只懂冲锋，让我们严防死守什么的，别开玩笑了——对陆军的统帅嗤之以鼻，克西里因带着自己所有的同伴们朝着冲击而来的恶魔先头部队撞了上去。

        他面甲背后的脸庞满是笑容，这些低等的劣魔乃至于地狱犬是如此的脆弱，座下地龙和他手中伸缩自如的长枪轻而易举地撕裂它们的身体击碎它们的要害，地龙骑士们一往无前。克西里因想着，叫你们再管我们叫饭桶部队，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还不是依旧得指望我们吗。

        他想着，这座城市有防御结界的事情身为骑士团长的他当然也是知道的，因此他打定了主意，带着地龙骑士团击溃这些恶魔以后就冲向法术协会。

        多年的和平毕竟也让这支队伍有所改变，即便想要一鸣惊人，他也没打算为这些不值钱的普通人和普通士兵奉献出自己手下的生命。

        只需要尽可能地杀伤恶魔，出出风头然后躲藏起来就好了——克西里因想道，他们战斗力是如此的强悍，高大强壮的地龙无惧于任何劣魔的攻击，作为人类战骑的它们柔软的腹部被裹上了厚厚的魔法装甲，即便是蛮魔也只能稍稍在上面留下细微的痕迹。

        太脆弱了——这些家伙，都太脆弱了——克西里因嘲笑着恶魔军队的无力，但在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座下那头长达14米的巨大地龙有了不安的骚动。

        高达九阶巅峰的骑士团长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意识到，就被强悍的力量带着甩到了空中。

        他努力维持着身形，而透过面甲观察口看见的一幕却让他吓了个半死。

        庞大身形的坐骑喷洒着宝贵的龙血，哀鸣着无力倒下，而在它的面前，耀眼的七彩光芒爆发开来——“魔力暴走……”骑士团长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词语，紧接着被暴烈的气流整个人抛了出去。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在他醒来之后，更大的麻烦找了上门。

        无数身上带着伤口的恶魔颤颤巍巍地朝着他走来，骑士团长呆住了，因为这些恶魔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带着对人类而言致命的创伤。

        有几个胸口带着透光的大洞的他认出明显是由龙枪这种暴躁的武器造成的——可这些家伙还活着。

        呆滞地陷在恶魔包围圈里头的骑士团长被他残留的部下给拯救了，301名九阶的地龙骑士，最终只活下来75人。

        我们不是那些人——失魂落魄的克西里因如是想到，曾经面对恶魔无往不利的奥托洛龙骑士在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之后已经丧失了那份骄傲。

        那份以一敌百的勇气，和誓死为未来而奋战的决意。

        那些光辉闪耀的前辈们，开创了这支传奇军队的骑士们，如今的人只能仰望着他们的背影吗……克西里因颤抖着，他抗拒着自己心中的那份退却的心思，然后试着抬起剑来和伙伴们并肩作战——因为龙枪在之前的冲击之中已经失去，连带着的还有他的头盔。

        可颤抖的手却无法再握紧手中的长剑。

        37年即便被讽刺为治安警备队都长存于心的那份骄傲和自信，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怎么做得到？对付那样的家伙……他失魂落魄地想着——而他的部下们围在自己敬爱长官的外围，咆哮着，奋战着。

        结界没有了——能够大幅度削弱恶魔甚至阻挡住它们攻击的结界没有了。

        人类要怎么做，才能面对这些杀不死的家伙都不会怯懦？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克西里因的双眼看向了自己肩甲上的那一抹红色，他曾经认为自己和那些光辉的初代骑士们唯一的不同仅仅只是生错了时代，但眼下看来，或许还有更根本的东西。

        “阁下！”来自自己部下的声音打断了克西里因的思绪，龙骑士们即便到军队制度化的今天也依然拒绝使用‘长官’这种称呼，他们以兄弟互称，尊最强者为首领——但这又有什么用？

        我们在这漫长的千年时光中，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啊……克西里因呆呆地思考着，而夜幕依然深深降下，龙骑士们死战不休，本就已经受到重创的他们和这些仿佛无穷无尽的恶魔战斗起来艰难不已，75人很快变成了60人不到，然后又变成30人不到。

        同伴的尸体和恶魔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勉强退到一处被遗弃的铁匠铺摧毁了好几栋民房努力挡住恶魔攻击的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骄傲。

        苟延残喘，克西里因这么想着，他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行动的后悔。

        即便之前那么多年的时光他也依旧坚信着的那份荣耀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变得一文不值——骑士团长消沉着，他的部下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就算被陆军常规部队和一些军中将领乃至于民间讽刺为治安警备队他们也从未低头过。

        可这份荣耀——有谁能够回应得了呢？

        若是当真有人回应了，自己还有那个资格吗……

        去成为，黑暗之中远远传出的那声龙吼。

        克西里因缓缓地抬起了头，在他瞪大的眼球中央，透过房屋破裂缝隙和密密麻麻的恶魔大潮之中都可以清晰看见的——金色的光，传了过来。

        “天使……”

        他喃喃道，话音未落恶魔的惨叫声剧烈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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