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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 下 之大何去从


酒居里安静了好一阵,只能听得宋毅轻拍脑门的声音。

        啪啪啪……

        怜生疑惑地看着老师,觉得先生好生奇怪,为什么要如此频繁地拍着脑门。难道自己,哦不,爷爷对自己该娶什么样媳妇的看法让他觉得十分苦恼么。

        其实宋毅很快想清楚了对怜生这种粗野随便的孩子,还有一个“那样”的爷爷,那对媳妇的要求大抵也就是“那样”了。只不过看他这般年纪,情窍还未开启,很是捉急啊。

        毕竟他宋毅二八岁月的时候,可也是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情殇往事,对少年情事最是了解,也最有发言权。

        否则也不会有替某个小姑娘打探少年心思的想法。

        可惜眼前这个少年是傻的。

        “先生,”怜生诚恳地问道,“我爷爷说的不对么?”

        宋毅啧啧了两声,不置可否,眼角又朝旁边一扫。

        茹七七从柜台下站了起来,将温好的酒倒入一只青瓷碗,期间因为怕烫好几次将手放到耳垂挫了一挫。

        只是她掩饰的再好,也无法将脸上不知是愠怒还是羞涩的晕红给除去。

        怜生不明白先生的态度,只好继续语出惊人道:“螟子应该喜欢我。”

        哟呵!宋毅瞬间乐了,憨傻呆瓜如你怜生小子何时也这般自恋了。

        “她上课时老看我。”怜生挠着脑袋,眉头紧锁,思考着很久远的事情。“就是盯着不放,但是我一扭头,她就移眼神那样。”

        宋毅看着他,脸上充满了一点儿也不信的神色,“小时候教你识字,一天就学十个字,你隔天就能忘了八个!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能记得一个小女孩上课偷看你?”

        “我也很奇怪哩。”怜生苦恼地说,眉头反而渐渐地舒展开,“那种感觉开始觉得很烦,后来习惯了之后反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等到她走后,又开始时不时地想了。”

        “就是奶奶说的——一直盯着一个人就代表喜欢他。”怜生十分肯定道,对奶奶说过的话坚信不疑,远胜爷爷。

        宋毅还想说什么,看到茹七七脸色阴沉的捧着酒碗走过来,只好叹了口气,心里叹道,晚了晚了,完了完了。

        七七狠狠将酒碗朝怜生面前一放,溅出的酒水把怜生前襟****了一片。

        后者倒是毫不介意,反正常年在山上过活,对衣裳的整洁没有一点要求。

        所以他只是看着七七,关心道:“七七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七七脸上绽开了笑容,不过只是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只是看你淋了雨,给你来碗秋白去去寒啊。”

        “七七你真好,”怜生笑道,不过语气又变得有些苦恼。“可是我身上没铜板了。”

        “不用钱……你就告诉我,你对那个螟子是什么感觉,我很好奇。”七七的笑意更浓了,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然而教书先生却根本不敢看。

        “嗯……”怜生又陷入了冗长的思考,甚至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秋白,神情无比凝重。

        一卖酒姑娘一教书先生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气氛有些微妙。

        终于,怜生开口了:“我不知道,”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其中的教书先生想:还算是不太傻的回答。

        他刚才甚至觉得,如果怜生表露出一点喜欢的意向,哪怕是有些羞涩的笑容,七七都会抄起酒碗扣在他脑门上。

        “那就是没感觉了。”七七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神情有些轻松。

        下一刻,峰回路转酒气寒。

        “所以我会去找她。”

        ……

        ……

        屋檐下雨帘咛咚,酒家里先生哀恸。

        怜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面带凄然,说出那句话的他还不知危机将近,仍不知死活地想喝一口。

        酒碗刚到唇边就被某个小女子拿走了。

        “呃,七七,我还没喝完耶。”

        七七沉默。

        “七七?”

        七七沉默地走回柜台。

        “先生,是不是我不给钱七七生气了。”

        七七沉默地抄起那半壶酒,往怜生砸去。

        一声碎响!

        然后是,算盘,扫帚,另一壶酒,账本,另一壶酒,总之她随手拿到什么就砸什么。

        怜生在疾风暴雨地攻势下连连哀嚎连连后退:“七七,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别,砸这么多东西老板娘要发火的!哎哟!”

        直到他退出了酒居,还看到进攻者举着一碟瓷碗朝他横眉怒目,怜生很无奈。

        他没想过欠一碗酒会惹得七七如此大发雷霆,但是这满地开花的景象又岂是一碗酒钱可以赔得起的?

        爷爷说的不错,女子心,计较斤斤,不可以常理度也。反正他本来就是来告别的,七七又赶他走,他只好走了。

        “七七,那我走了……那碗酒钱,你就问先生要吧。”

        “先生,再见。”

        “七七……再见。”

        ……

        ……

        宋毅看着离开的怜生叹了一口气,世间有多少痴男怨女,就有多少难度之事。他想再饮一口伤春怀秋一番,可惜举着瓷碗的七七已经把带火的目光转向了他。宋毅愕然,继而苦笑,连那一口也不敢多喝了。

        “七七,你不会真的要我付账吧。”

        “出去。”七七下了逐客令。

        这个小姑娘,还是不明白啊。

        看在这么多年师生情谊和喝进他宋毅肚子里的酒水的情分上,抱着最后帮一把的心思,宋毅道:“那小子情窍未开,未必懂得什么是喜欢,至于****一字更无从谈起了。”

        “出去。”七七一语斩钉。

        “七七啊,听老师一句劝,人这辈子很短暂。有些人你以为相处的日子还有很长,却不知道其实多对他说一句话就能多一句,少说一个字就是错过一生啊。”

        “出去”七七两字截铁。

        宋毅涨红了脸,“好歹我也是你老师,多听我一句会……”然而他还没说完,七七又开始砸东西了。

        当他跟怜生一样被砸出店门的时候,顺手捞到了最后一个砸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把雨伞。

        “那呆子没带伞。”七七冷冷道,然后也不理宋毅,跑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宋毅又是安慰,又是嗟叹,最后只能道了声别,也离开了。

        风声雨声掩盖不了那陶器破碎声,后头的老板娘火急火燎地赶来,手里还摸着一张手牌,看到满店碎物,惊讶地问:“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七七低头收拾着,“一个偷东西的蠢贼而已。”

        ……

        雨很大,雨没了。

        怜生抬起头,发现头上多了一片素色天空,那是宋毅的伞盖。

        “先生?”

        “托你的福,我也被七七赶出来了。”宋毅没好气道。

        怜生一脸苦涩,“我以为能愉快地告别的。”

        “我也这样以为啊,可惜你没长脑子。”宋毅毫不客气地骂道。

        怜生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先生也要走?”

        “先生也有是有老师的,而且还有两个。这次出来的太久,是时候回安阳看一看恩师了。”

        怜生点了点头。爷爷跟他道别,他跟大山里的朋友道了别,跟商大叔道了别,跟七七不是很愉快地道了别,以为跟宋先生也是要道别的,没料到先生也要离开这个镇子。

        “先生,要不我跟你一段路吧。”

        “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小媳妇么?”

        “是啊,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家在哪。”

        “……怜生,你爷爷小时候是不是常揍你?”

        “先生,你怎么知道的。以前大家揍我的时候还挺舒服的,但爷爷一打我,那疼得好几天都忘不了哩。爷爷一边揍还一边让我睁大眼睛记着他怎么打的,我跟你说,那简直……”

        “停停停!”宋毅可不想听怜生的家庭暴力史,说道:“你要找螟子一家,他们是南方逃难来的,只会一路北上。我去安阳也是往北边,正好可以陪你一段。”

        怜生欢欣鼓舞:“我就知道问先生准没错的!还没问先生就教我怎么走了。”

        听着如此耿直真诚的马屁,宋毅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三合镇的城墙很矮,城门更矮,戍卫的士兵躲在门洞里打瞌睡,并没有注意到两个身影缓缓地出了城。

        城外是一条延伸到天边的土路,三合镇靠近沧澜江的一条支流,所以土路临河的一段铺了一层绵延数里的芦苇荡。

        这个季节见不到芦花飘荡的素野景象,反而让怜生生出一丝离别的哀愁,以前奶奶最喜欢的景致,就是连绵的芦苇花浪。奶奶说那像是她家乡的海浪,壮阔又不失平静。她瞅着浪花就觉得欢喜,听着浪打就觉得心安。

        现在的芦苇荡没有沙沙的浪打声,只在风雨中轻轻发出“簌簌”的呜咽。

        他以前从没觉得原来三合镇外的天空这么大,路那么长,连芦苇荡都长的望不到头。

        天上好高,天下好大。

        他在三合镇和后山岭生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了畏惧的感觉,却不知道在畏惧什么,踩在城门下的步子有些不自然。

        “先生。”

        “什么?”喝多了酒在城墙根屙尿的宋毅随口答道。

        “天下有多大啊,我们要走多远。”

        宋毅的声音随着放水进程扬抑:“天下之大,不过三大国十小国;武林之广,不过一海一山四方世家。”

        他忽然愉悦地一哼唧,然后束腰弄摆,走到怜生身旁勾住了他肩膀,手看似不经意地往怜生麻衣上一抹,便与他一起远望高空,“这些年我讲课多少提到过一些,你记性不好,路上我再重新慢慢说与你听,也不收你钱,路上做点野味给老师尝尝就行。”

        怜生突然奇怪地盯着他。宋毅有些尴尬,难道这点小事也要计较?

        “先生,你这么纵容旺财好么。”怜生指着他脚边道。

        三合镇那只著名的无家之犬旺财正在宋毅脚边行他刚才所行之事。

        “呔!你这小畜生!”

        “汪!”旺财往城门内撒腿狂奔,宋毅在后边狂追不止。

        怜生乐呵呵地看着,嘴上默默对三合镇最后一个朋友道别:“再见,旺财。”

        ……

        时间煮雨,茹七七煮酒,她呆呆地看着小炉炉焰升腾,心思不知在哪里飘荡。

        她时而极力回忆着小时候那个如同透明人的小姑娘螟子,时而闪过教书先生不知所谓的话语。当然更多的是怜生,他笑,他羞,他说他要去找其他人。

        雨越下越大,忽然就有一道惊雷,然后一句话蓦地撞进她的脑子。

        “七七……再见。”

        她腾地站了起来,脸上有惊疑,有恍悟,在原地转了两圈,却左右都找不到一把伞之后,全都转换成了决然。

        她连炉火都不管,便冲进雨幕中,奔呀跑呀,跑出了长街,跑出了城门,往那远天处遥遥一望。

        太远了。

        她又在泥泞的土路上跑了一段,嘴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结果不出几步便摔了一跤。

        雨水湿发,衣裳脏乱。

        城外风雨如晦,芦苇瑟瑟似有人呜咽。

        路天相接的地方好像有两个人影,但在风雨中又像是幻觉,模模糊糊。

        是啊,模模糊糊,她那被泪水浸湿的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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