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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所以并不舍得死


其实爷爷真的很想跟着奶奶去,但是爷爷实在是太怕死了。

        怜生不得不这么说服自己这样理解爷爷的“垂死挣扎”。

        反正确定爷爷一时半会死不了,怜生便决定趁着早春进山逮逮刚从冬眠中起床不久的猎物们。

        即使是在周楚边境这个靠近沧澜河的大山里,早春的晨曦依然是冷的刺骨。不过怜生对仍挂着冰刺的大山森林没什么老猎户该有的尊敬,依然是粗麻短衣加短弓,带着一把比石块锋利不了多少的匕首,一头扎进山里去。森林虽大,怜生却如行走在自家田埂上,于无路处行走自如,在初春降雪未化的雪地里踏出一行脚印。

        在现在这个时候,狐鼠兔貂这些动物早便开始活动了,只是这些小东西比大家伙们机灵的多,怜生费点劲不是不能逮到,只是花掉的工夫不如进山更深些,去找那些刚醒来没多久的“老朋友们”,只要侥幸遇到一只,价值比小家伙们大得多。

        更重要的是上个时节狩猎,这些老朋友已经学会了如何躲避自己这个大杀神,让自己几次进山都一无所获,在爷爷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次开春,或有抱着一雪前耻心思的怜生,一心一意练好了如何收敛自己的杀气,就要找几只不开眼的畜生来做“开年红”。

        对“开年红”,怜生说服着自己。

        刚刚出眠的大型野兽往往不是第一时间寻找食物,而是抢着喝开春第一股干净的溪流。所以怜生沿着一条极为熟悉的小溪往上游寻去,第一时间找到了一只山豹的梅花印,除此之外,半湿的雪地上还有点点嫣红跟着脚印蔓延开。

        很快怜生便沿着足迹追踪到了那只山豹,它匍匐在一处灌木下,气息收敛的极好。

        可惜怜生收敛得更好,他不慌不忙地从背后靠近一丈之地,甚至还比划着思考飞刀从哪里刺入比较能保持完整的皮毛。

        怜生提起匕首,打量着豹子,目光慢慢偏移向它屁股上的罩门。

        然而就在匕首脱手而去的一瞬间,山豹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一个急跃就迅速逃离接着从那灌木后面钻出一只吊筋额大虫来,怜生的“飞刀”结结实实的插进了大虫的鼻孔里。

        “诶?胖虎?”怜生讶然,“怎么变成瘦虎了?”

        这只刚冒出来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虎正是和八岁怜生拼得不相上下的山大王。

        本是一山之主的它自从八年前和这尊小菩萨打上一场后就一直惶惶不安,一人一兽初照面时还能打个平手,再过段时间就慢慢开始只能被动挨打,最后却到了快要被打死的地步。

        它失去了王者的尊严,而怜生成了这片山头新的王。以往的臣民都畏惧新王的威严而闻风丧胆,渐渐遗忘了自己这个曾经的百兽之王。

        就在不久前,它还收敛气息,回到这片山头,想着趁天气还没回暖,怜生还没来,自己抢先来这旧猎场碰碰运气,找找吃食。不料食物没找到,却碰见了一个活人。

        看见那个人后,它不知为何无法动弹,任由对方走到它面前,看似随意地往它左腋下靠心房的位置一点。不过就是这么随意的一点,饿了快一个冬季的瘦虎突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般!心脏起搏的速度竟是骤然增加了数倍,随即它的双眼被暴虐占据,血盆张开似要吞噬一切活物,他来回张望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个给自己“点**”的家伙。

        不过此时血液沸腾,感知异常敏锐的它还是感觉到了另一个活物的存在,就在前面不远的灌木后面!

        极为饥饿的它虽然有不祥的预感,可奈何不了本能的驱使,往那灌木后冲去!

        ……

        ……

        本意是让山豹无法行动的一刀,怜生并没有如何用力,但是毕竟是正中瘦虎的面门,身体沸腾且突遭临门一击的瘦虎哪里还去分辨眼前是什么人,当即又是一个猛扑过去。

        按照以往的惯例,怜生此时应该也是一个猛扑上去和这只大老虎展开近身肉搏。不过这次怜生却分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止住身体扑击过去的**,右腿自然一屈膝,顺势倒下,左脚却踢起,也未用力踢高,只是让过了瘦虎的扑击,顺便狠击了下那并不如何雄壮的虎鞭。

        往常遭逢此击的瘦虎大概会滚落一旁,然后用尾巴护住裆部,两条后肢发抖,如被欺负的小媳妇一般扭捏两圈后就逃离。

        但是今天的瘦虎仿佛找回了公虎的雄风!粗大的尾巴在虎鞭遭击下仍有力做出反击,直直往怜生脸上挥去,看着就要擦出一道血痕。

        可惜怜生的手比它更快更有力,怜生左手瞬息间握住高速挥击而来的虎尾,右肘往地上一撑,硬生生让未完全倒下的身子又弹了起来,然后向前一甩,瘦虎就被整个抛出,撞在一条粗树干上,震落下若干未化干净的新雪。

        “胖虎……啊不,现在是瘦虎了。”怜生挠了挠后脑勺,“怎么变得这么勇敢了,难道减肥也能壮胆么?”

        第一回合便完败的瘦虎没有灰心,它从树下撑起身体,晃了晃脑袋,发出一声沙哑的威吓。

        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怜生疑惑地看着他,心想我什么时候怕过你的小嗓门,于是他很不适宜地故意打了个喷嚏。

        一个大喷嚏。

        “簌簌”,周围树上全部的新雪都被震落,浇了一人一虎一身。

        “嘿嘿”怜生开朗地笑了,虽然这没有什么好攀比的,他仍然自豪地揉了揉鼻子。

        不过瘦虎并未找到笑点,它眸中的暴虐虽然消退了一点,却犹未甘心,甩掉了身上的新雪,又是附身扑来。

        怜生收起笑意,却不再闪避,只是一个前突就抓住了扑击中猛虎的脖子往下一拉,另一只手飞快取下还插在瘦虎鼻端的匕首,然后整个人合身翻上背部牢牢抱住了这只大虎。

        怜生侧举起短匕,眼睛瞄上了瘦虎心房的位置,却没有立即扎下去。

        他忽然心生感应,犹豫了下,又将匕首收回腰间,随后拍拍座下虎屁股,道:“放弃挣扎吧,教习先生常说骑虎难下,就是指你这畜生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把我甩下来的。”

        怜生不过六尺身长,七尺余长吊筋额大虫丝毫不信自己会被这样小儿科的手段制住,它猛地一个侧翻,便把怜生反撞在地面上。不过地上皆是落松残雪,怜生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用双臂扎住虎颈部,做着角力。

        然而悄然间,他的左手已经摸上了它的心房位置,先是探寻着,然后很快找到了一处位置,也不见如何点**制**,只是看似随意地抚摸过瘦虎的毛皮。

        一缕一缕,比镇上旺财的毛发柔顺多了。

        怜生想着,自己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觉得这样做瘦虎变能安静下来。

        渐渐地,怀中的瘦虎终于停止了挣扎,果然变得安静了许多。怜生也翻身而下,抚摸它的手从心房游移到背部。

        似乎已经清醒的瘦虎转过头来看着怜生,神情有些萎靡,还有些不好意思,它似乎不想承认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用头轻轻撞开怜生的手,然后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怜生笑了笑,不知为何神情有些落寞,在它的老虎屁股上拍了一把。

        “再见了,瘦虎。这片山头就还给你好了,早点变回胖虎啊。”

        怜生走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进山了。他在山中瞎晃荡了一圈,什么也没逮到,像是走了一个谢幕的过场。

        瘦虎看着怜生走了,那个小心翼翼沿着来时脚印回去的背影倒映在它的虎目里,原来也并不是那么可怖可怕。回想起这些年的斗智斗勇,现在竟蓦然有了一丝不舍。

        “吼”

        一声真正响彻山林的虎啸,却并不是宣告着自己重掌山王之位的威信,而是在给朋友送行。

        一个身影一直站在林端,他的长发杂乱纷飞,眼中醉意朦胧,唇边还有未干的酒渍。刚刚的人虎相斗就在他脚下的林子里进行,然而无论是那虎还是那人都未察觉到他在一旁。

        “嘴上虽然说不记得了,身体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嘛。”看着怜生背影的那个苍老之人说道,然后目光转向了还在远望怜生的瘦虎。

        “老太婆,他不像你,没有泛滥的怜悯之心,可到底还是寂寞了啊,和一只打了几年交道的畜生也能有了感情。”

        “唉……这畜生几年里又瘦成了这模样,可惜了一张养了十几年的大好虎皮哟。”

        他终于望向遥远的南边。

        山间冷风吹拂,他寂寥的影子也不安地晃动,如同他生命的烛影。

        “老太婆……我这也算是,可以安心带着你走了吧。”

        ……

        当怜生走出大山森林时,看到爷爷在很从容地用火把点着草屋。

        他粗粗地估算了下几个着火点,发现自己就算全力冲刺过去一脚把爷爷踹飞。

        然后拼命舀水救火也于事无补。

        于是他就接受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正被爷爷烧毁了的事实。

        “爷爷。”怜生苦着脸走到爷爷身边,“你走就走吧,干嘛还要把房子烧了陪葬啊。”

        爷爷佝偻着背,怀中抱着奶奶的骨灰瓮,脚旁边还倒着那个曾经被怜生坐在屁股底下的酒坛子。

        “我走了,房子留着便宜那些土鸡野狗当窝啊?烧个干净总比留着变脏的好。”

        “我还能住啊……”

        爷爷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会继续住么?”

        怜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燃烧的草屋,平时总是微垂着的眼帘完全拉开了,火苗倒影在一双明亮纯净的眸子里,格外清晰。

        其实他想说会,可这样回答太假了,他不擅长说谎。

        然后他很快想明白了,就算回答会又有什么用呢,屋子都烧了,爷爷分明是不让他住下去了。

        他只好照着爷爷的潜台词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爷爷揉了揉他的头,这个动作自怜生身高超过他后,他就再也没做过。

        今天这个离别的时候,他却毫无生涩地揉了,踮着脚。

        他说:“我和奶奶去南疆了,你小子**滚哪滚哪,就不要来烦我们了。”

        “爷爷,你去南疆哪里啊。”

        “告诉你肯定来烦我。”

        “要是有个万一,”怜生挠了挠脑袋,“我不小心烦到了怎么办啊。”

        “那你看着办。”

        看着办是怎么办,怜生眉头微蹙眨了眨眼,难道又是上酒?

        就在他一眨眼工夫,爷爷的身影就走出了数丈远。他左手抱着木瓮,右肩扛着酒坛子,身形更佝偻了些。

        这样一个老人乍看之下十分滑稽。

        怜生没觉得惊讶,也没觉得好笑。

        他不但笑不出来,反而开始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如奶奶走时一样。

        爷爷不是不死,是不舍得死,不舍得在他面前死,但是这对怜生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再也见不到了。

        怜生蹲在地上,使劲揉着眼眶,总觉得这样做就能止住正汹涌着的泪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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