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 心跳
就在秋洛新眼珠咕噜噜乱转不知道该往哪看的时候，成百勤用极轻的气声在她耳边说道：“别动，你旁边有蛇。”
秋洛新发热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她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在逗自己，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和凝重的眼神，不像是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成百勤小心摸出军刀说：“我不确定是否有毒。它快游走了。”
秋洛新浑身绷着劲，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克制身体不要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不知在何处的蛇。十几秒钟的时间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她看到成百勤深棕色的瞳仁映着洞口的一点光亮，高高的鼻梁上有一道极浅的伤疤，微微粗粝的皮肤显示着经年的风吹日晒痕迹。在成百勤说“它走了”之后，她终于松懈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成百勤指指洞口，还能看到那条灰色花纹蛇的后半截身子，大概是为了让秋洛新确定自己没有说谎。他挪开身子，又站起来用手电仔细看了一遍洞里的边边角角，说：“估计是藏到石头缝里被我们吵醒。现在没有蛇了。”
秋洛新勉强点点头。短时间内心情起伏太强烈，她得缓缓。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她竟以为成百勤要做点什么，真是强烈鄙视自己。
可是更让她懊恼的是，刚才她心里好像并没有想拒绝的意思。
想太多是病，得治！秋洛新暗暗深吸几口气，稳住混乱的心神。
没有火堆，洞里温度又降了下来。成百勤抖抖他的衣服，穿上了。
秋洛新忍不住开口：“衣服没干，你这样容易生病。”
成百勤无所谓地回答：“没事，死不了。”
秋洛新哑口无言，撇撇嘴不再说话。成百勤坐了下来，看着她说：“你刚才害羞了？”
秋洛新面无表情地斜眼一横：“美得你！”
成百勤耸耸肩：“真是翻脸不认人。”他又凑过脸来离她很近，被秋洛新一巴掌打在肩膀上推开：“干什么！”
成百勤坐回原处：“现在就不害羞了，啧啧，还是得脱了衣服才管用。”
秋洛新有点羞恼地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也这么话多！”
看到她发急的小脸蛋，逗姑娘逗得心情变好的成百勤哈哈一笑：“你没发现的事情多着呢！”
秋洛新听得此言，突然沉默下来。是，她之前没发现的事情是很多。比如，他们要对付的势力是莫家；比如，他曾经在最精锐最神秘的军队中执行秘密任务，据说杀人如麻；再比如，修卓师兄进入瓦丹军队和他不无关系，甚至可能是他设计好的，以此成为他的帮手……
只要用点心，便隐约能知道他过去的蛛丝马迹。他对她不提及，大概是觉得，她根本没资格知道这些吧？
成百勤看到她脸色，以为玩笑开大了惹小姑娘不高兴，收敛了语气问道：“怎么了？”
各种话在秋洛新肚子里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莫柏梁要是倒了，之后上台的会是谁？”
短暂的沉默。时间如同被无限拉长一样，缓慢而残忍地走过，秋洛新甚至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然而成百勤只是维持着斜靠在背包上的姿势，面色如常地回答：“木或尹，看他们的运作情况。你希望是谁？”姿态闲适地如同普通聊天。
秋洛新以为他会惊讶或心虚，没料到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本想反问你支持谁，但话到嘴边顿了顿，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意兴阑珊地说：“谁能多为国家和群众做好事，我就希望是谁。”
成百勤忍不住笑笑：“果然是学生，对社会了解太少。”
秋洛新感觉他在嘲笑自己，赌气一般目光炯炯地和他对视：“是啊，正是因为了解的少，所以才不至于那么失望吧。”
成百勤听出她话里的双关意思，心脏微微收紧了一下，却仍然没什么表情地接口道：“还是要早点认清现实，自欺欺人没有用。”
恰巧一道闪电连着惊雷落下，映得两人脸色惨白。
随着这道雷，雨势比之前更大了几分，如瓢泼一般。暴雨的声音仿佛战鼓，彰显着天地之威，砸得世界隔绝死气沉沉，仿佛只有这个小山洞存在一丝生机。
秋洛新语气生硬地说：“嗯，你说得对。”
她猛地站起身，转向洞口看着远方，以此来掩饰眼中的失落。是的，自欺欺人没有用，要认清楚现实才行。他本就是那样的人，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把自己封得严严实实。她不可能完全了解他，也不可能和他有深入的交流。他一直把她当成一个无知的小孩，恰巧被卷进了这件事情，能帮他达成目的，便一起走过这段路。待此间事了，各回各家，再无交集。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在心里对自己“呵呵”一笑。想这么多干嘛，赶快完成任务，把东西找齐给神龙后就赶紧回家，可不能耽误了开学。
成百勤坐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她的背影，有一刹那的失神。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伤人，却是对自己而说。他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可那又怎样呢，不过是因为她年轻漂亮又单纯，逗一逗还会脸红。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面对的永远是社会最阴暗最险恶又最现实的一面。而她是活在快乐中的人，即将名校毕业，前途光明，找一份好的工作，嫁一个疼她的老公。生活会沿着平凡而幸福的轨道走下去。他不能那么自私地破坏她的生活，把她拖入到无法承受的世界。
他永远也不会把他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除了死去的战友和那场屠杀的回忆，他还看到了她。
她本笑着向他走来，身形款款眼露深情。他张开双臂欲迎接她，那是他最亲密最温暖的港湾。
然而下一秒枪声响起，鲜红的花朵绽开，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躯伤心欲绝，有个恶毒而疯狂的声音在耳边对他说：“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早就知道，你一直等着这一天，现在这天终于来到了，你应该轻松才对。”
那个声音说出了他最隐秘的恐惧和渴望，令他如坠冰窖。是的，他不配有正常而阳光的爱。轻松而美好的善良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如同向往阳光般被吸引，却又毫无意外的会害死她。
趁现在，两人还是对方生命中的路人甲，及时掐断这即将破土的萌芽。走过此程后便不会再有出镜的机会，各自安好珍重。
各怀心事的两人不再说话。只剩下巨大的雨声，很好地掩饰了洞里令人尴尬的沉默。
秋洛新心神渐渐平复，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看到洞外一片模糊如水帘洞般的景象，她像是没话找话一样喃喃自语：“这么大的雨，是要把森林都淹了吗？”说完掏出手机，录了一段下雨的短视频，然后举起剪刀手，睁眼微笑收下巴找角度，完成了一个和雨景合影的自拍。
“……”成百勤无语地抽抽嘴角。
秋洛新的余光能瞟到他的表情，但还是维持神色如常。就是要淡定！就是要不当回事！就是要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她收起手机坐回来，努力掩饰略显尴尬的气氛。“唉，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早着呢，下完雨也没法立刻走，地上全是泥，说不定哪里就是沼泽。”要论表演若无其事，成百勤不可能输给一个小姑娘。
“啊？真是出师不利……”秋洛新有点垂头丧气。这就意味着他俩还得继续单独相处，说不定一天都得如此，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看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成老大心里有了那么一点不爽。跟我在一起让你很抵触吗？这表情，要不要这么不乐意啊！
秋洛新没再继续说话，低头认真地看刚才自拍的照片，反正也没事干，不想看对方，就看手机吧。虽然没有信号，但刚拍的照片可以修修图。
认真扒拉屏幕的她忽然动作顿住，盯着手机屏幕惊讶地说：“这是什么东西？”
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成百勤先是瞄了她一眼，然后才凑过来看，照片的背景是洞外的雨幕，只见一片土地冒出氤氲的雾气，白乎乎一团，混在暴雨中难以察觉。
他俩同时望向洞外，那片土地上，丝丝缕缕的白烟轻轻蜿蜒，像是在和雨水捉迷藏。
这奇异的场景在大雨中的死亡谷中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两个人站起来，成百勤掏出手.枪说：“你在这待着。”
“不要！是我先发现的！”秋洛新脖子一梗，毫不退让。
成百勤瞪着她，秋洛新暗暗一握拳给自己鼓劲，把眼睛睁更大地回瞪回去。几秒钟后，成百勤发觉这样的场景真是十分幼稚，放弃浪费口舌和她争执：“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这就是妥协的意思了，秋洛新吐出胜利的小舌头，顺口说道：“这不有你吗，怕什么？”
不得不说，这句话恰好拂过成百勤心尖尖上，那点酥麻和舒服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忘掉了刚刚别扭的心事。不过成老大忍住了嘴角上翘的冲动，故作面无表情地说：“走我后面。”
秋洛新在他身后得意洋洋地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两人背好包，一前一后走过去。秋洛新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张望周围，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让她不断抹着脸。
走到冒烟的空地边缘，成百勤伸脚试探性地踩了踩，只觉满脚泥泞，并无异样。秋洛新蹲下身子闻了闻，说：“好像有点米饭的香味。”
成百勤：“……”
秋洛新又闻了闻，小鼻子一耸一耸的：“还有烤肉。”
成百勤的脸有点扭曲。
秋洛新站起身来往冒烟的地方走：“不会有错，肯定是食物的味道。”刚一迈步就被成百勤一把拽住。“干嘛？”
成百勤语气有点急：“小心点！这里处处都很诡异！”
“冥芷谷本来就是个诡异的地方。”秋洛新嘀咕了一句，还是放缓了脚步。两人边警惕打量四周边向那片土地走去。秋洛新忽然一皱眉说：“等等，我怎么瞅这棵树这么不顺眼呢？”
成百勤无语，这紧要关头，这小姑娘怎么老是不着调？他十分怀疑她是刻意捣乱的，理都没理她。已经跑到一旁的秋洛新说：“哎哟，这棵树就是不对劲。”
成百勤扭头问：“怎么？”
“树干被水打湿后的的样子不像是木材。”秋洛新说着伸手摸摸又抠抠，语气愈发肯定，“这手感不是树。我靠这是一棵假树！”
成百勤走过来，一般用作盆景的假树假花稍一注意就可辨别出来，然而这棵假树凭肉眼望去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但用手去摸的话，就会发现手下的触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眼神不错。”成百勤略带讶异地说。
秋洛新得意地晃晃头：“摄影师的眼睛，发现不寻常！”
不过，在这茂密的树林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棵假树？成百勤抽出军刀在树干上划过，锋利的刀刃只留下极浅的一道痕迹，几乎看不出来。他又到周围摸了摸，其他树木正常，只有这棵树有问题。
雨势已慢慢变小。浑身湿透的两个人围着树转了转，秋洛新忽然喊道：“芝麻开门！”
一阵乌鸦飞过……
秋洛新又喊道：“快到碗里来！你才到碗里去！神奇树木大变身！神龙叫你回家吃饭！妖怪还不给我现出原形！”
蹲在地上的成百勤掏掏耳朵，哎，年龄小就是脑洞大，随她去吧……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毫无反应的树木令秋洛新急得团团转。眼瞅着这棵树有问题，可就是找不到原因，真令人发愁！
成百勤用金属探测仪扫视了一番，没有任何收获。他一言不发地一直扒拉树下的泥土，放弃念咒语的秋洛新也蹲下来，找了根木棍帮他挖。挖着挖着，她忽然扭头认真地问：“我们在找什么？”
成百勤简直拿她没办法，嘴角抽抽说：“看有没有机关之类的东西。”
秋洛新又问：“机关之类的东西长什么样？”
成百勤耐着性子答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找。”
“哦，那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秋洛新横着往旁边挪了挪，亮出她面前的那一团泥土。
地面上，碎树叶混合着泥渣被扒开，露出下面平整的石板，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
秋洛新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然而忍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暴露了她得意的心情。
真尼玛是狗屎运啊……成百勤只能由衷地感慨，无声地冲她竖起大拇指。
两个人小心试探着碰了碰石板，然后轻手轻脚地拂去泥土，露出了石板的全貌。圆形的纹路团簇成六片花瓣的形状，每片都有巴掌大小，在石板上组成了一朵花的模样。
成百勤稍稍使劲按压了一下，石板纹丝不动，推了推花纹，也不像是能旋转的触感。它牢牢连在地上，拔也拔不起来，两个人折腾了一番，大眼瞪小眼，守着这个石板干着急。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阳光又灿烂起来，努力钻过枝叶洒进山林。成百勤趁有信号的片刻发送了定位信息，对秋洛新说：“他们已收到信息，一会就过来。”
秋洛新蹲在石板面前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研究。成百勤也没再说话，坐在一旁观察周围，思考这其中可能有什么样的机关布局。
秋洛新摸着石刻的花纹，一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花纹。”
她闭上眼睛，沿着记忆的长河往回追溯，仔细寻找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她的神情认真而坚定。阳光从树叶间垂落下来，在她微微扬起的脸庞上驻足。尚未蒸发的晶莹水滴在她周身反射了璀璨的折光，让这幅画面显得格外恬静。
成百勤静静地望了她片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有些微的发呆。
正在回忆中的秋洛新对此毫无察觉，忽然灵光一闪，兴奋地一拍大腿睁开眼睛，这个豪放的动作让画风顿时一变，十分煞风景：“哇哈哈哈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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