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渌水亭别 免费章节
七、
暮春的京城，空气里有夜合花儿的香气。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风里，落在尔音和纳兰性德的心头，挥之不去。
“纳兰大哥，你的病好些了吗？今日与这些朋友一聚，你不该喝这么多的酒。”尔音扶着酒醉的纳兰性德在廊子里坐下，廊子前面的两棵夜合花儿树恰开得正好。
“没事儿的。这些酒量我还是有的。许久未见芝五、梁汾他们了，所以今日才多喝了两杯。”纳兰性德温柔一笑，他看着尔音的眼神儿亦是温柔澄净的。“尔音，我没想到今日你能来。我们也是许久未见了。你过得可好？为何总是对我避而不见？”
纳兰性德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握住了尔音的手。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此刻，纳兰性德的眼中溢满了柔情，就像风中飘过的夜合花儿的香气。
“纳兰大哥……”尔音的心里一时感慨万千，她对纳兰性德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能见。这些年，纳兰性德都是尔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一直不敢去触碰。
“尔音……你是不是因为沈婉的事儿生我的气了？还是因为当初我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纳兰性德像孩子一样的问道。语气里满是伤痛。
“怎么会呢？”尔音的眼圈微微泛红，她抽出手，抵在了纳兰性德的唇上。“当初，是尔音对不起冬郎。沈姑娘却是那以后的事儿。尔音不怪冬郎。尔音，只怪自己……”
“尔音……事到如今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何那年我回来之后，你却不肯再让我带你走。”纳兰性德深情地望着尔音，他的眸光里有疑惑，更有难过和伤心。
“冬郎，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又何必再问呢？颜姐姐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应该对她再好些。还有官妹妹，虽然我和她不曾谋面。”尔音劝慰道，她的眸子清澈如水。她怎么可能告诉她的冬郎，因为自己在他回来以前，已经成为了皇上的女人。
“……尔音，你却独独没有提到沈婉。这才是你心里的实话吧？”纳兰性德重又握起尔音的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冬郎，尔音只愿你幸福。可沈姑娘和尔音一样，都不能给冬郎带来幸福。沈姑娘在京城的这一年，冬郎是怎样的疲累？冬郎每日都得为了沈姑娘和明珠大人周旋。冬郎，这一切尔音统统看在眼里，自然也疼在心里。”尔音幽幽地说道。她的眼中有晶莹闪烁。
“……尔音，最懂我的总是你。可你为何不愿意守在冬郎身边？”纳兰性德的眸光里柔情似水。尔音很想趴在他的怀里，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夜合花儿的香气慢慢地铺散。迷醉了暮春，也迷醉了暮春里的纳兰性德和尔音。
“冬郎……大哥哥说得对，你我的今生到底是有缘无分的。”尔音含泪说道，她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如果那时候，皇上没有在御书房里强要了她。或许现在，她已经嫁给了她的冬郎。又如果那时候，纳兰性德没有遇上雪崩生死未卜。那么或许现在，尔音也已经嫁给了她的冬郎。可惜，人生是没有如果的。一切走过的，都无法再回头。尔音所要的那份平静，纳兰性德已经给不了了。
纳兰性德望着尔音，他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着尔音的手。这一句话像针一样戳着纳兰性德的心。心头传来的丝丝疼痛，让纳兰性德的眸色里闪过绝望。此时，恰是暮春的黄昏。那两棵纳兰性德亲手种下的夜合花儿树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浅黄绿色的小花儿在暮色里煞是好看，就好像人的一生，也应该是这般好看的。
“尔音……忠、孝、情、义，你说我应该选择哪一个？”
“冬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尔音的眸色一沉。她担心地看着冬郎。
“没什么意思。”纳兰性德突然笑着对尔音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冬郎……”
“尔音，其实老天并没有亏待过容若。今生，容若能够遇到尔音、遇到曹大哥、遇到梁汾，容若已经很满足了。都说，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容若这一生又何止遇到一个知己。况且，尔音对容若来讲不仅仅是知己，就像皇上在容若的心底不仅仅是君王。”
“冬郎……”
纳兰性德语毕，尔音低低地唤了一声儿。她转过身儿不敢再看纳兰性德。泪水已经沁满了尔音的心。尔音悄悄地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往事却匆匆地在尔音的眼前浮现。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浮光掠影。让人心微微地颤抖着。
“尔音。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宫吧。皇上会惦记你的。还有，明日皇上出行，你也会跟着吧？”纳兰性德有些无力地说道。他的语气里有些许疲惫。
“嗯。会去的。”尔音哽咽地说道。她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
“尔音……保重……”
“冬郎……保重……”
尔音没有回头，她哽咽地说完便匆匆地离开了廊子。纳兰性德坐在原地，并没有起身儿相送。夜合花儿的香气，依旧弥漫在四周。良久，纳兰性德对着尔音离去的方向，幽幽地说道：
“尔音……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万事都自己小心。尔音，别了。这一次，我知道是永别……”
尔音匆匆地离开了纳兰府。门口的石砖画儿依旧如故。她捂着脸，呜呜地痛哭着，泪水如什刹海里的水般宁静地流淌。
这一次与纳兰性德相别，却是永别了。玄烨的声音在尔音的脑中不断地回响，那是昨儿晚上的事儿。可尔音觉得，此事儿就发生在刚才一般，历历在目。
“尔音，明日你去看看容若吧。再见他最后一面。”
“皇上，真的无法挽回了吗？你当真如此狠心。”
“不是朕狠心，自古忠、孝、情、义便不能顾全的。”
“……皇上，尔音愿意替冬郎承受这一切。”尔音闭上眼睛说道。
“……尔音，你不要再挑战朕的底线。况且，你没有这个资格。你是朕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皇上……冬郎已经知道了吗？”
玄烨的眸光一暗，摇了摇头。“朕会派布泰去送毒酒的。他们，也算是半个朋友。”
“尔音是应该感谢皇上吗？”
“尔音……”
“尔音告退！”
尔音从回忆里挣扎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的紫禁城。就如同她不知道，昨晚儿上的御书房里，除了他和玄烨还有另一个人。
“容若，你出来吧。尔音已经走了。”
“皇上，你为何不告诉尔音，这是容若自己的选择。”
“有必要吗？你的选择不也是朕逼的。还是让尔音恨朕吧。这样，朕的心里可以好过些。”
“皇上，容若是心甘情愿地代纳兰家受过。请皇上，不用自责。”
“心甘情愿？哎，玉容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春，纳兰性德任一等侍卫。四月，严绳孙南归，纳兰性德赋诗以送之。五月，纳兰性德与梁佩兰、顾贞观、吴雯、姜宸英等集渌水亭畔，咏《夜合欢》。次日，纳兰得疾。七日后，于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六月初四，梭龙战报至行在，圣祖皇帝遣官使拊几筵，哭告之。冬，沈宛生遗腹子纳兰富森。
“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对此能销忿，旋移近小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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