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前尘往事
七、
三月的桃花儿开得火红。枝头的绚烂和黄昏的天色一个模样。这一片桃树林尔音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当初她和纳兰性德就是在这片桃树林里相遇的。那会儿，也是这样一个静谧的黄昏。那会儿，玉容还没有进宫为妃。她和纳兰性德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孩子。为着生活中一丁点儿的不如意而难过。
尔音沿着小径朝桃林深处走去。这一次她来桃林却不是为了见纳兰性德。春风吹拂着桃枝在左右地摇摆着。尔音的心情也跟着桃枝左右地摇摆不定。
直到尔音看见那一抹明黄背手儿立在树下，她才停下了行走的脚步怔怔地望着他。那人的身影在桃林中异常的挺拔，粗粗的辫子下系着玉制的雕龙坠子。只是，那人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蔓延，就好像他被这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一般。
尔音还没来得及上前行礼。玄烨便突然地转过身儿来。他的脸上浮着一丝柔情，就好像这飞散在空中的旖旎的桃花儿瓣儿。
“皇上吉祥！”尔音屈膝行礼，她的动作中有些许疏离。尔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玄烨了。所以今天小桂子送信儿来的时候，尔音犹豫了好久。这片桃林是尔音和纳兰性德最初的回忆。她不想让玄烨的身影叠加到其间。尔音害怕那一份重合的疼痛。她的心里有些许哀戚在蔓延。
“起来吧。”玄烨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不喜欢和尔音的这份疏离感。墨色的瞳仁在桃林的掩映下更加灰暗。透出玄烨此刻胶着的心境。
尔音蓦地站直了身子，她抿着嘴唇儿看向玄烨。此刻的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么只好索性便什么都不说好了。此刻，万籁俱静，只有风吹拂着桃树林瑟瑟地作响。风与桃树林似乎要述说什么，或许是一段动人的过往。
“大妞……有一个位置，我一直为你留着。你可愿意现在将它取回？”
玄烨的声音很轻柔，轻柔到仿若就是这周遭的风瑟瑟地吹过桃树林。他的双眸却是炽热的，就好像是枝头最红艳的桃花儿。
尔音望着玄烨沉吟半晌，她缓缓地从喉咙间挤出几个字来：“不可能的。”悲伤在尔音的四周蔓延，和吹过桃林的东风融为一体。
“只要你愿意，剩下的事儿，我来完成。”玄烨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眼底只有一种情绪。面前的人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十六年前不能给她的，他现在要一一还清。
“恢复尔音选秀的资格吗？皇上，您何必徒劳呢？还有一年，尔音就到了出宫的年纪了。尔音祝福我大清国泰民安，也祝福皇上和……和后宫里所有的嫔妃们百年好合。”
“大妞也不知道该祝福我和谁吧？这后宫里的女人们虽多，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可以和我百年好合。大妞，你知道的，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可是皇上，尔音什么也给不了皇上。尔音的家族只是我大清最平凡的子民。”
“大妞，那些都不重要的，尤其是现在的我。对于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十六年前，我还是个受制于鳌拜的孩子。所以，我没有能力为你撑起天空。四年前，三藩和台湾的战势还没有结束。所以我，还没有空暇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皇上，你现在依然没有这空暇。你永远首先是我大清的皇帝。尔音早已不做他想，尔音，只等着明年便可以出宫了。况且皇上曾经什么都没做。现在做得这些也是于事无补的。早知今日如此，又何必当初？也许这都是命运，所以我们才回不去的。”
“大妞……你真的要出宫吗？你舍得吗？舍得太皇太后吗？舍得苏麻姑姑和李公公吗？舍得保成吗？舍得……我吗？”
“……皇上若是这样问，尔音便无话可说。”
“大妞……你为何这样聪明。你就不能笨一点儿，做一个乖顺的可爱的女孩儿。大妞，你满身都是刺，却不停地在扎伤着我。还有，便是扎伤你自己。”
“皇上……尔音真的无话可说。保成要吃晚膳了，尔音得回毓庆宫了。”尔音不敢再面对玄烨。她的心已然被玄烨的深情填满。只是这深情里更多的是悲伤。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妞，你可以再想想的，我愿意等着……”
“皇上……”
待尔音走后，玄烨站在桃花树下久久未动。风穿过了桃树林，却也穿过了时间的罅隙。
“大妞，你可知道，这十六年来，我为你我做了多么大的努力……”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康熙四年的月与康熙二十年的没有什么区别。就像那些月下的桃树或者海棠，几十年如一日的开着。
“皇祖母。孙儿喜欢尔音，孙儿只想娶尔音为皇后。所以，皇祖母不用再为孙儿找皇后了。孙儿今生只娶尔音一个。”
“皇上，皇祖母也喜欢尔音，可是尔音的背后没有显赫的身份和可以帮助你的家族。孙儿的皇后不仅是孙儿自己的。她，也是我整个大清的。”
“皇祖母，孙儿不需要那些所谓的家族势力。孙儿凭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坐稳朝纲。孙儿相信尔音，她将会是我大清最好的皇后。”
“皇上，你还太小。你不明白这里的不容易。现在就说鳌拜，孙儿有自信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除掉他吗？”
“皇祖母都知道了？孙儿现在的确拿鳌拜没有办法。孙儿对不住倭赫、西住、折克图和塞尔弼。当然，孙儿也对不住飞扬古。”
“所以，皇祖母才会给你找寻皇后的人选。皇祖母已经决定了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
“那么，皇祖母，孙儿要何时才能娶尔音为皇后？孙儿何时才能为自己选择幸福？”
“等皇上除掉了鳌拜，等皇上坐稳了江山。”
于是直到玄烨大婚前，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宫里的人便会看到两个少年。他们默默地站在慈宁宫外，一夜又一夜的站在那儿。一个少年身穿明黄色的袍子，他的眼中满是哀戚。还有一个是他的伴读，每每紧皱着双眉，望着身穿明黄色袍子的少年。
“大妞，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大妞，我绝不会让我们等过四年……”
又是一阵风吹起，将树上的桃花儿瓣儿带落。花瓣儿被吹落到玄烨的肩头，也吹落到康熙八年的慈宁宫。太皇太后依旧高坐在暖榻上。玄烨跪在她的面前。
“皇祖母，孙儿如今除掉了鳌拜。现在，孙儿可以立尔音为后了吗？”
“皇上，那皇后赫舍里氏该怎么办？”
“皇阿玛身边当年有一位静妃娘娘。孙儿可以给赫舍里氏一个皇贵妃的封号。”
“孙儿啊，这样的罪责你要尔音来背负吗？你要她受到天下人的唾骂吗？”
“孙儿会自己来背负。孙儿不会让尔音受辱。”
“可是世人只会指责尔音的。孙儿啊，别忘了当年的董鄂妃。”
“孙儿不是皇阿玛。”
“孙儿啊，别忘了还有三藩和台湾。赫舍里一族我们现在离不了的。”
桃花儿又纷纷地落下，红艳的桃花儿不及玄烨此刻眼中的鲜血。
康熙十六年夏，慈宁宫。玄烨跪在太皇太后的身前。
“皇祖母。现在可以了吗？孙儿可以了吗？”
“孙儿啊，三藩之乱还没有结束啊。而且鳌拜的事儿，我们还亏欠着钮祜禄氏啊。”
康熙二十年，慈宁宫。玄烨站在太皇太后的身前。
“皇祖母，孙儿让尔音等了十六年。这一次，孙儿不会再等了。”
“皇上啊，皇祖母老了。如果尔音肯答应你，皇祖母便不会干涉的。不过，请皇上仔细想想。皇上啊，首先是皇上。”
三月的桃花儿在风中翩然起舞，落在地上，也落在玄烨的肩头。一切若如这三月的桃花儿般绚烂，那人生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注释：世祖废后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生卒年不详，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孝庄太后侄女。顺治十年，被废之后，降为静妃。无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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