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宁为玉碎
八、
布泰他们出去了之后，皇后赫舍里氏也没有和尔音再说话。那萨满巫师更是不敢吱声，偌大的屋子里十分的安静，似乎针落可闻。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些声响，估计是有人回来了。尔音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尔音侧耳倾听，却根本辨不明是何人。若是布泰先带乌雅文萱进来还好，演一场苦情戏最好让皇后一怒就把崔姑姑忘了。尔音的手紧紧的拽着衣服角，看似轻柔，实则用力的拽着。她心想：老天，你到底要帮谁？
推开门的时候，尔音抓着衣角的手松开了。她是个任命的人，天意如此又能怎样呢？进来的人是崔姑姑，她不疾不徐，脚步很是沉稳。她的身后跟着的是珍儿和萃儿，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认识这崔姑姑一般。也对，为了乌雅文萱的事儿，想来这个崔姑姑没少来皇后这儿。布泰却没有进来，许是在门口候着。他知道尔音去过辛者库，此时心里也一定在着急。
那崔姑姑一进门儿，就已经看见坐在炕沿儿上的尔音了。她自然是认出了尔音，便是当日探访辛者库的宫女。可是这慈宁宫的小小宫女，竟然能和皇后一起坐在炕沿儿上？这样的地位，怕是连宫里的普通妃子都不可的。这崔姑姑虽然常年掌管辛者库，并不在后宫行走。可是她对后宫却是了如指掌。也对，想在这宫里存活多年，没些个看人识人知人的本事怕是不行的。崔姑姑又看了看尔音，她的模样，她的穿戴。崔姑姑淡淡地笑了笑，这个小姑娘大概就是宫里人盛传的尔音姑娘。听说她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长大，太皇太后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看待。皇上跟她也是亲昵的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崔姑姑看着尔音，淡淡地笑了笑。尔音看不出这崔姑姑到底是何心思。
“皇后娘娘吉祥，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崔姑姑请起，到本宫这儿来就不用这么客气了。”皇后赫舍里笑着说。
尔音心下大惊，看来这崔姑姑和皇后的关系可不是这一两日建成的。今日的崔姑姑与尔音那日所见的大为不同。这气度和行事竟有几分苏麻姑姑的影子。看来当日是自己小瞧了她。
皇后看向一旁的尔音，接着说道：“崔姑姑可认得她？”
皇后说这话时嘴里含笑，就像一朵花开灿烂的牡丹，层层叠叠地荡漾开去……
牡丹的确雍容华贵，只是它的花瓣有许多重，就像人心有许多面……
“回皇后娘娘，恕老奴眼拙，不认得这位姑娘。”崔姑姑平静地说道。
“嗯？”尔音在心底疑惑的问出。但表面还得维持应有的平静。这崔姑姑是要帮她吗？可是，崔姑姑不是皇后娘娘的人吗？况且那日尔音与她相处的并不愉快。
“那本宫就给崔姑姑介绍一下，这位是慈宁宫的尔音姑娘。”皇后的语气依旧温婉，但尔音知道皇后已经不再怀疑她了。崔姑姑简单的一句话便真的救了她，也救了布泰和乌雅文萱。
“崔姑姑好。”尔音站了起来，她屈膝行礼，优雅真诚。因为这一下是真的感谢。不管这崔姑姑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她刚才是帮了尔音一个大忙。
“尔音姑娘有礼了。”崔姑姑向尔音还礼，眼神却十分平静。尔音依旧读不出任何的信息。看来这件事儿过去了之后，这辛者库尔音是得再去一趟了。
“布泰，把乌雅文芳和乌雅文萱都带进来吧。”皇后随意地说道，她声音不大，但是门外的人一定能听到。
“奴才遵命！”布泰高声喊道，他知道尔音这一劫算是过去了。之后就要看乌雅文萱自己怎么表演。
还是刚才的那两个太监，压着乌雅文萱和乌雅文芳一同进了屋子。尔音看到乌雅文萱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这才几日没见，乌雅文萱竟已没了人样儿。
只见乌雅文萱的头发干枯灰暗，打着结儿黏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只有一层布而已，虽说昨儿已经立春了，可是这大正月的还是很冷。她的手又红又肿，一看就是长期泡在水里的缘故。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了，变成了黑紫色。尔音不敢再看下去。这种罪哪里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
“乌雅文芳，你可有加害你的妹妹？”皇后看了看尔音，示意她开口询问。尔音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算什么东西，哪有资格来问我！这屋子里可以和我说话的只有皇后娘娘。”那乌雅文芳的气焰依旧嚣张。她虽然跪着，可是却立着身子，一副不肯屈就的样子。
“是本宫让尔音问的。你还不回答吗？”皇后的声音温柔，但却让人有些害怕。还是那种迫人的感觉，似乎这是属于皇后独有的威仪。
“回皇后娘娘。”乌雅文芳竟然低下了头，“臣妾只是让萨满婆婆指认的时候不要说是臣妾而已。臣妾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加害他人的意思。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娘娘，”乌雅文萱忽然开口了。她气若游丝，声音细柔的宛若春风拂过。尔音心里暗暗称赞，乌雅文萱这一下接得好啊，与乌雅文芳嚣张的气焰形成鲜明的对比。立刻勾去了旁人的同情。尔音瞪着眼睛，她被乌雅文萱的心计深深惊到。惊叹之余，尔音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皇后。只见皇后赫舍里氏却是十分平静，低头看着地上的乌雅姐妹。
“娘娘，奴……”乌雅文萱继续说道，那眼泪顺着脸颊簌簌流了下来，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娘娘，我冤枉啊！那辛者库的洗衣水真的好冷。请娘娘为我做主啊！”乌雅文萱边说边服下身去磕了个头。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冤情。
“丫头养的东西，你也配在皇后娘娘面前喊冤！”乌雅文芳反手就给了乌雅文萱一巴掌，乌雅文萱的左脸上顿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虽不是同母所生，但文萱一直敬重姐姐啊。姐姐何苦要害我？”乌雅文萱的眼泪不住的流着，那模样那语气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姐姐，你可还记得曹植的那首诗啊，那还是阿玛亲自教给我们的。姐姐，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姐姐……”
这一声一声的“姐姐”，真是叫得好让人心碎。连一旁的珍儿和萃儿都忍不住流下泪来。那尔音更是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她不只为乌雅文萱哭，更为乌雅文芳哭。
“行了，都停了吧。这事儿不是你二人说了算的。”皇后赫舍里氏却是无动于衷，她并没有因为乌雅文萱的话而感动。她转身，对着萨满巫师说：“萨满婆婆，本宫问你。这一切可都是乌雅文芳唆使你做的吗？听着，本宫说的，可是这一切！”
“回皇后娘娘，都是。”那萨满婆婆此时坐在小凳子上，怀里揣着皇后娘娘刚刚赏她的那对儿镯子。她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都推在乌雅文芳身上吧。
“胡说，我哪有，我只是让你指认乌雅文萱而已。”乌雅文芳腾的站了起来，指着萨满巫师的鼻子大声嚷道。
“布泰，掌嘴！”皇后赫舍里氏皱着眉头，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怒气。“真是太没规矩了。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嗻！”
布泰走上前去，竟是真的没有留情。“啪啪啪”那一声一声的，尔音都觉得脸上生疼。
“皇后娘娘，文萱愿意为姐姐挨这份儿打。姐姐从小是阿玛和家人的掌上明珠，像牡丹花儿一样的娇嫩，一样的被护着。姐姐哪里挨得住这样的打啊，求娘娘开恩，来打文萱吧！”
“牡丹花儿吗？”皇后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布泰，给本宫接着打！”
“啊！”
这一下甚是用力，尔音站的这样远，似乎都感觉到了那掌风。乌雅文芳重重地摔在地上，双脸早已又红又肿。
“呵呵，哈哈哈！”乌雅文芳竟然大笑了起来，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宛若厉鬼。
“我明白了。”乌雅文芳说道：“你们真是好手段啊。乌雅文萱，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除了阿玛，你还骗了这么多人。我倒要看看有一天你被揭穿的时候，这些人会不会后悔，今日没有将你斩草除根！”
乌雅文芳的眼睛像是在冒火。说完，她竟然从头上拔出一根精致的细钗。乌雅文萱认得那是乌雅文芳的额娘留给她的嫁妆。乌雅文芳从小便戴在头上，没离过身儿的。那银色的钗柄十分的尖细，在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乌雅文芳将钗尾对着自己的喉咙，那怒火中烧的眼神里满是愤恨。
“乌雅文萱，我恨你，恨你！你夺走了我额娘的命，又夺走了我阿玛的爱。你是乌雅家的祸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乌雅文萱，我要你夜夜生魅，子女互相残杀，不得安宁！”
尔音倒吸了口凉气，她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这是怎样恶毒的诅咒啊。子女互相残杀，不得安宁！
乌雅文芳真的将钗子捅了进去，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宫里哭闹着要死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自己动手去死的却没有几个。没想到乌雅文芳这般刚烈，竟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尔音突然想到一句汉人的古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只见，红色的血从乌雅文芳的喉咙处慢慢地渗出，像一朵妖艳的红罂粟绽放在风里。那花朵儿轻轻地在风里摇曳，红得鲜艳，红得让人窒息！
乌雅文芳的眼睛始终瞪着，那里满是怨恨还有不甘……所有人都愣住了，站在原地不敢说话。都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孩子，谁也不曾见过这般死人的。只有崔姑姑慢慢走了过去，探了探乌雅文芳的鼻息，又伸手将她的眼睛闭上。
“启禀皇后娘娘，乌雅氏文芳，亡。”
“哇！哇！哇……”东屋的承诂阿哥突然大哭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可是那哭声甚为惨厉，像是有什么人在故意打他一样。承诂阿哥的哭声儿越来越大，那声音撕心裂肺，让人不忍去听。
皇后自是十分着急，她一个起身儿，竟然没有站稳。还好尔音手快，皇后才不至于跌倒。尔音扶着她快步朝东屋走去。只见奶妈把承诂阿哥抱在怀里小心地哄着。可是，却怎么也不见承诂阿哥好转。似乎越哭越大声儿。
“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快呀！”皇后接过承诂阿哥，可是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皇后娘娘。”崔姑姑走了过来，“不如让萨满巫师跳跳神儿吧！刚才的那个怨气那么重。小阿哥小，眼睛亮……”
皇后赫舍里氏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有刚才处断时的冷静决绝。她是真的慌了，承诂是她的命，她的命啊！
“皇后娘娘，萨满巫师带过来了。”
只见布泰搀着双腿发软的萨满巫师，看来她刚才真的是吓到了。她的眼神都有些呆滞，木木的看着前方。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这样的萨满巫师如何跳神儿。她对着布泰大声地说道：“去，再请一个萨满巫师来。不，把京城里的萨满巫师都叫来。本宫要小阿哥平安无事！”
皇后的声音在宫殿的上空回响，震彻了整个紫禁城……
本宫要小阿哥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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