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皇太后
二
李公公打起帘子时候，大妞便被这满室的珍奇吓到了。这里的一切都很漂亮。有雕着攀枝连纹图案的五色宝石柜子，有白底儿天青色花纹的瓶子，还有许多大妞从未见过的美丽花卉。那些花儿竟然能在这么冷的冬日里开放。
西屋的炕上坐着一位美丽妇人。她穿着素色的衣服，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种庄丽的美。姑姥姥走到她的面前，屈膝行礼。大妞也学着姑姥姥的样子，规矩地行礼。
“太皇太后吉祥！”
“如意，快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出宫之后也不说回来看看我。苏麻啊，快去给你如姑姑倒茶。”那位妇人有些激动，她从炕上下来，拉起如意的手，眼圈泛起泪光，竟像个小孩子。
“倒不是不想来看太皇太后，只是为了家里的事儿，回了趟科尔沁，一直没得闲。”如意的眼睛里也藏着泪水。她从小跟着太皇太后一起长大，直到几年前离宫回了本家才和太皇太后分开。几十年的情谊，岂是别人能比得了的？
太皇太后把如意拉到炕沿儿上坐下，她拉着如意的手，关心的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事儿吗？怎么都没和我说？”
如意看着立在炕边儿上的大妞，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她阿玛也没了，我把她接过来养着。这孩子机灵也懂事儿，和她额吉小时候一样儿。”如意将大妞搂在怀里，疼爱的摸着她的头。
“这是大妞？和她额吉倒真像，今年有七岁了吧。那时，她才这么大。”太皇太后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怎么，她阿玛也……”
如意默默地点点头，她的眼圈儿红红的。
“唉，”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他阿玛跟着多铎出征的时候才十九岁。骑在高高的战马上，穿着镶白旗的军衣。腰间的长刀明晃晃的映着太阳。我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
太皇太后伸手把大妞拉在怀里，她仔细的瞧着，就像在看自己的孙女一样。
“这孩子变样了，越来越像她额吉。小的时候丑的很。现在出挑的粉团儿似的。倒像个美人胚子。可起名字了吗？”
“还没呢，她阿玛一直没给取，大家就大妞大妞的混叫着。”
“那我给她起一个吧，她额吉的名字就是我起的。就叫……尔音怎么样？尔者，近也；音者，声也。尔音喜不喜欢？”太皇太后低头问她怀里的尔音。尔音笑笑，甜甜地说：“喜欢。”
“诶，真是可爱。和柔嘉小时候一样。”太皇太后又转头对如意说：“如意呀，这孩子我挺喜欢的，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儿些日子吧。柔嘉也出嫁了，我身边儿人少，怪寂寞的。”
“……”如意没说话，刚才泛红的眼圈儿里竟有泪流了下来。
“怎么，你舍不得？”
如意摇摇头。“其实，我这次带她来也是为了这事儿。您也知道我是为了那个病出宫的。这病来得奇怪，说不定哪天，我也就……一想到我走后，这孩子又孤苦伶仃一个人了，我这心里着实不好受。她额吉走的早，虽然她阿玛很疼她，可男人始终是粗心的。这孩子从小没少吃苦，如意这次带她来就是想求太皇太后可以照顾她。现下太皇太后愿意留她在身边，如意是再放心不过的了……”如意话未说完，那眼泪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拉着太皇太后的手，竟有几分像在临终托孤的感觉。一旁的尔音似乎明白了如意话里的意思，她也跟着哭了起来。那白净的小脸儿上，满是泪痕。
“如意，你何须说这样的话。倒叫我心里不好受的很。佟佳氏刚走，你又在这节骨眼上招我。可想我这就要白发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儿媳一个个的离我远去。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始终把你当亲妹妹。这么多年，从科尔沁到关外，又从关外到京城，你我一直相伴。若不是那时你执意要离宫，我是断乎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现下，你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倒叫我心里怎么想。”太皇太后的眼泪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两个人竟哭做了一团，不管什么规矩尊卑了。
屋里的其他人也跟着掉泪，尤其是苏麻拉姑，她一向把如意当亲姑姑般看待。现在，当然比旁人更加伤心。那泪也比旁人流的更加急些。
哭了好一会儿，还是太皇太后先止住了泪。她一边擦泪一边说：“尔音的事儿，如意你尽管放心，我会待她像亲孙女一样，亲自照顾着。”
一旁的苏麻拉姑也拉起尔音的手，她用手帕帮尔音擦干脸上的泪水。苏麻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宫的那会儿，如姑姑也是这样的照顾着她。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和那时的自己很像。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的打量着。
“如姑姑，您放心。就算是苏麻也会好好照顾尔音的，决不让咱们尔音受半点儿委屈。”
“苏麻啊，有你这句话，姑姑就放心了。”
“皇上驾到——”
帘子掀起的一刻，尔音有些吃惊，原来刚才遇见的那个小哥哥就是当今的皇上。此时的他已没了刚才的悲伤，或者是故意把那些悲伤都藏了起来。
玄烨看到尔音的一刻，也有些吃惊，他以为自己今生再也见不到大妞了。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他们竟又见面了。
“皇上来了，还记得你如麽麽吗？”太皇太后问道。
“皇上哪会记得，皇上那时还小。现在皇上竟长得这样大了。”如意看着玄烨，不禁眼眶又红了。“我看皇上的模样，真越来越像先帝爷。可惜，先帝走得早，没有见到。现下，太后娘娘又走了。皇上始终是个孩子，年纪小小的，可怎么受得了。”
“他是皇上，这点子悲痛还承受不了，将来怎么统领我大清。”太皇太后故作坚强的说，“皇上来，告诉皇祖母，今天都学了些什么？”
“今天学的《大学》，师傅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皇上真是聪明，我记得先帝爷十二岁时才会背《大学》。”
“咱们那时候是打天下，不用学这些。现在是治天下了，得用汉人的法子去治理汉人。”
“皇上，来。”苏麻拉姑朝皇上招招手，把他带到尔音面前。“皇上，你看。这是你如麽麽的侄孙女，叫尔音。以后会跟着太皇太后。皇上可不许欺负她哦。”苏麻的声音很甜，像在哄小孩子。
“那是当然。朕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欺负女人。朕不但不会欺负她，朕还会保护她的。”
尔音看着玄烨，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一对深深的梨涡，就像春日里绽放在枝头的海棠。玄烨忽然明白，原来让世界变得温暖的不是那张橘红色的糖纸，而是眼前这个给他糖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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