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百砺千磨出宝剑

兮兮晚间去厨房提饭的时候，遇上早就候在那边的李大娘。

        李大娘把兮兮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溪丫头，我看那耿家小子人挺不错的，又喜欢你的不得了，你好好考虑考虑，要是觉得合适，大娘便让那小子赶紧找媒人来提亲。”

        兮兮好笑道：“大娘，你想些什么呢？我今年才十四，这事不着急。”

        李大娘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哪里不着急了？大娘说句不好听的，咱身处这青楼瓦舍里，寻常人家都是些只看表面的蠢货，个个眼高于顶，哪里看得上咱们。难得耿家小子有眼光喜欢你，又踏实肯干，你若是嫁给他，日子自然是过得蜜里调油。现在不赶紧下手，他若是和别家姑娘订了亲，我怕你哭都哭不出来。”

        李大娘说话，委婉点叫直接，直白点就是毒舌，兮兮是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对达仕只是朋友之情，一想到未来夫君是他，会觉得很奇怪。”

        李大娘伸出手指往兮兮额头上一戳，嗔道：“死丫头，还学别人讲爱情什么的虚头巴脑的东西。嫁人那就是要过日子的事，总归是要平平淡淡过一生的，哪能只凭着年轻人的冲动？找个合适的，比找个喜欢的，重要得多，这是大娘活了大半辈子才换来的经验，教你这丫头好呢，还不听！”

        “那要是我和他订了亲之后，过两年遇到更适合的，岂不是更难过。”

        “都说了过日子就是件平平淡淡的事，挑挑拣拣的坏毛病最要不得。大娘我为什么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孑然一身，就是老想着下个人会更好，左挑右选，挑来选去，白白蹉跎了大好的年华，到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没儿没女没老伴的凄苦模样。你这丫头千万别走了大娘的老路。”

        兮兮笑嘻嘻给了李大娘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安慰道：“大娘你不是有我么？哪里算没儿没女？我就是您的女儿，做您的贴身小棉袄。”

        李大娘嫌弃地把兮兮凑上来的笑脸推开道：“行了行了，和你说正紧的呢，别想着这样就能把话题岔开。”

        兮兮吐了吐舌头，做出乖巧听话的样子，继续听李大娘的念叨。

        “我已经帮你考察过了，耿家小子挺在乎你的，身板子又结实，你要是嫁给他，什么重活也不需要你做，多好的事。他娘和我一块儿做事，是个开明的，整天都是一张笑脸对人，应该好相处，他爹我虽然没见过，但是能教出达仕这样孩子的，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兮兮道：“这事可不能想得太美，第一，我出身青楼，估计就能把他们给吓退了。再加上我这残损的容貌，怕是门都不会让我进吧？第二，整天挂着笑脸的就是好人么？当年那紫烟也是个整日挂着笑脸，嘴甜人乖的主，背后捅刀子的事做得却是比谁都顺溜。第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是多少年前的老思想了。现在的状况是盗贼的儿子是大官，官差的儿子是小偷，一碗米饭养百样人，大娘你想得太轻松了。”

        李大娘斥道：“你个臭丫头，牙尖嘴利的，竟然反驳起我来了。照你这样说，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嫁着好人家了。”

        顿了顿又劝道：“大娘的意思是，让你考虑考虑，别太挑剔，咱们在这腌臜地儿里，不能太过计较，将将就就，拉拉扯扯过日子就行了。”

        兮兮收起笑容，正色道：“大娘，我与你说句埋在我心底的话，你别笑话我不知深浅，心口子太厚。”

        难得兮兮用这般严肃表情，李大娘也收起笑脸严肃道：“你讲罢。”

        兮兮道：“我总觉得老天让我受这番磨难，必是有所目的的。正如有位智者的书中所讲的一样“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不愿一生都被困在这小小藏香楼中，总有一天我会飞出这围牢，闯出一番天地的。因此不愿现在为这些儿女小事束缚住了手脚，那达仕也不是我的良人，这说媒定亲之事便不要再提。我与达仕还想做个朋友，还请大娘只与达仕推说我还小，未曾和我提起此事。”

        这个时空是没有孟子的存在的，兮兮讲那一段前世孟子的名言不过是仗着李大娘是个厨房帮厨，应该不曾读过太多书，随意解释为书里讲的便可以搪塞过去。

        谁料，李大娘却是张大了嘴巴道：“你刚才那一段话是哪位圣人讲的？我侍奉……大家姑娘多年，也沾光跟着读了不少书，竟然从未读到过。”

        这下轮到兮兮张大嘴巴了，她只当李大娘是一个普通厨房帮厨，从没想过大娘也是读过很多书的文化人，支吾补救道：“这个……我记不太真切了，小时候常常听见爹爹念这几句，听得多了便记在了脑子里，可要说出是哪本书哪个圣人所讲，却是实在为难我了……”

        李大娘遗憾地摇摇头道：“这番话一听便知是圣人所言，可惜不能拜读原文，聆听圣人的教诲了。”

        兮兮跟着点头道：“这真是个遗憾。”

        李大娘看着兮兮严肃道：“大娘知道你是个心气高的，大娘也想你能脱离这腌臜地儿，自然不会笑话你、阻拦你。只是逃出这牢笼并不容易，你须得仔细谋划，不可轻举妄动。从前老鸨指望你接客赚钱，不敢伤你皮肉，现在你不过是楼里一个小丫头，卖身契捏在她手里，却是要打要杀都随她，千万不可惹怒了她。达仕那边，大娘自会小心回绝，必不让你尴尬。”

        兮兮点头道：“我明白，多谢大娘关心。我自有一番计较，然而实行起来颇为不易，不知成败，现在先不说明，等到成功之时，再来与大娘分享。”

        李大娘赞许道：“溪丫头好样的，大娘便等着这一天！到时候大娘给你做一桌大酒席庆祝！”

        兮兮笑得灿烂，向李大娘告了辞，提了食盒脚下走得飞快，奔回去给湘云送饭食。

        湘云正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信，写罢搁笔，却是轻轻在信笺纸上印了个淡淡的唇印，举在眼前来回欣赏一番，这才小心翼翼放入信封，拿封泥糊住了口。

        抬头看见兮兮正提了食盒进来，等她把食盒放下，便把刚才的信封递给了她，吩咐道：“拿去给王家小子，劳驾他明天跑一趟，替我送去大公主府，记得让他去侧门交给一个叫吴贵的下人，其他的都不可以。”

        说罢掏出几个银铢递给兮兮，道：“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兮兮接过钱币，低头道：“婢子明白。”

        藏香楼的规矩是不许小厮与小姐、丫头私相授受。

        但是楼里的小姐在没有堂会的时候，未经老鸨同意是不能出楼的。而小姐想要留住恩客总会有一些书信传情的小手段，不得不拜托各位能够出得楼的跑腿领客小厮，这样的情况，只要不太过坏了规矩，老鸨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加计较。

        第二日，兮兮拿了书信去了前楼寻那王家小子，仔仔细细地一番交待，刚把信封和钱币递到王家小子手上，就听见一声大喝：“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兮兮倒还好，本就不是什么太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心脏吓得一缩，面上没露什么异样。

        那王家小子却是吓得手一抖，信封和钱币一齐掉在了地上，丁零当啷一阵响。

        两人齐齐转头一看，原来是前楼管事巧月姐。

        巧月此时十分生气，气的是兮兮竟然屡教屡犯，几日不管教，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与小厮私相授受，完全不把自己这个管事放在眼里。

        她之前正在库房清点为过年准备的各样事物，后院洒扫丫头燕儿跑来说有丫头、小厮鬼鬼祟祟、授受不亲。

        她本是不信的，那丫头言之凿凿，说得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剧情的，将信将疑地跟着过来看看。

        却是正好撞见兮兮拿了银晃晃的钱币同一信封递给王家小子，不禁出声喝止。

        当年紫烟便是借了跑腿小厮的手买得砒霜，最后服砒霜过量惨死，死状凄凉可怜。

        这么多年来巧月心底颇为内疚，若是当年自己能够把这些女孩看得再紧点，红袖便不会死，紫烟便不会死。

        此刻见了此景，简直是噩梦再现，气得手脚发麻。

        这帮人带信的事本就是楼里的一个灰色地带，平日没人追究，但是若是追究起来，的确是坏了楼里的规矩的，狡辩不得。

        王家小子平日里机灵乖巧，极讨客人喜欢，想着此时抵死不认肯定行不通，不如坦白从宽，立马跪下装乖道：“巧月姐，我错了。”

        看那小子什么解释也不说只是求饶，兮兮没了奈何也一同跪下，抢在巧月发话前轻声解释道：“巧月姐，胡老爷是熙月姑娘的大恩客，多日未来，姑娘便想着去信慰问关心一番，是婢子一时犯了糊涂忘了丫头与小厮不得私相授受的规矩，想着托王家小哥帮忙跑腿便宜简单，坏了楼里的规矩，婢子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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