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娘对我很严厉，在娘面前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非常糟糕似的。因此娘总是冷眼看我，呵斥我，罚我，甚至折断我的手脚。所以我非常害怕娘，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娘出门办案不在家，跟着义父后，最大的愿望就变成了别同娘见面。
因为对娘的恐惧根深蒂固，我连别人的娘也有些畏惧。一见到中年女性就束手束脚。
所以尽管出发前莫兮年不停地跟我说不用担心，我还是忐忑不安，将性子收敛了不少。
莫家未来的媳妇儿，要美丽，要有妇德，要打扮大气得体。
衣服不能穿太素净的，怕莫夫人嫌冷清，我按莫兮年的意思穿了身桃红色细纱长裙。
首饰不能戴太华丽，怕莫夫人嫌老气，我戴了套镶金白玉。
薄施粉，轻描黛，淡扫朱唇。
这才跟莫兮年上了香车，来到后山静园。
早有位年近半百的大娘等在大门前，看见我们，笑盈盈地迎上来：“爷，黎姑娘，夫人等很久了。”
莫兮年先下车，然后将手递给我：“来。”
我正要扶住他的手，那位大娘抢先一步握住我的手：“姑娘，下车吧。”
我依言下车，却发现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我的腰和臀部拂了几下。
莫兮年在一旁介绍：“月儿，这位是武大娘，跟着娘三十多年了。”
进园子时，我趁带路的武大娘走在前面，悄悄跟莫兮年耳语：“武大娘偷偷摸我。”
莫兮年忍俊不禁：“她在量你的身材，看适不适合生养。”
要不是为了看莫兮年的藏书，我真想转身逃……
同寻常的院子不同，静园一派田园风光。
整齐的菜畦碧油油的，菜地边一排绿油油的桑树，一群芦花鸡在桑树间自由地觅食。顺着农田间的青石道往前走，看见几间整齐的青瓦房，瓦房前一片覆满青苔的小院子。院子里搭着两排瓜架，瓜架上衬着长长的藤，绿绿的叶。青、红的瓜，碧绿的藤和叶，将院子点缀得别有趣味。
瓜架下一张小竹桌，竹桌旁几条条凳。一位身着茄紫色长裙的女子坐在竹桌旁端着碧玉杯喝茶，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贵气。
“娘。”莫兮年喊。
她闻声抬起头。
没有婆婆见到儿媳时的那种敌意，也没有见到陌生人时那种疏离的客气，她略带病容的笑脸和莫兮年一样，暖暖的，毫无破绽。她放下杯子柔声应：“这位就是黎姑娘？”
然后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盯着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在我看来，她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匹中意的布料。瞧得我又羞又臊，浑身上下不自在，只得耐着性子装娇羞，微微低下头不说话。
片刻听见她又道：“黎姑娘长得真漂亮，像画里走出来的。对了黎姑娘，你的眼睛尤为特别，那颜色真俊，是天生如此么？”
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我抬起头，轻声答：“是天生的。”
她微微敛眸，又问：“难道你的父亲或母亲姓聂？”
“娘，”莫兮年道，“黎月父亲早已过逝，从小在六扇门长大，伯母是六扇门女神捕黎捕头。”
“哦，是黎捕头家的姑娘啊。”转瞬功夫她的神色恢复如常，“我和你母亲还有过一面之缘呢。兮年，怎么老让姑娘站着，快请黎姑娘坐。”
于是莫兮年给我拉开凳子，陪我一起坐下。
莫夫人没再问我什么，而是和莫兮年谈起了至锋宝塔的生意。我静静地坐在一旁，替他们倒茶，剥果子。
莫家未来的媳妇儿，要贤惠。
过了一会儿，武大娘匆匆忙忙过来，对莫夫人道：“夫人不好了，厨子受风寒，告假了。”
莫夫人抬头看着她：“那今天的晚饭就劳驾小娟了。”
武大娘为难地叹了口气：“夫人，这几天奴婢受了风寒，手使不上力。其他的小丫头们又厨艺欠佳……”
莫兮年对我使了个眼色。
为了他的藏书……
我起身行了个礼：“夫人，小月在家经常做饭，不如今天的晚饭我做吧。”
莫家未来的媳妇儿，要下得了厨房。
虽然我已经三年没下过厨，但手艺还在。想当年娘胃口刁钻，稍不满意就拎起菜盘子就抡到我脸上。为了满足娘的胃口，我经常厚着脸皮去城里几家有名饭庄的后厨晃悠。偷师学艺数载，终于将娘的胃养得服服帖帖。以至于不管娘再生气，都不会在饭桌上打我，现在满足区区一个莫夫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在武大娘的监督下，我借着静园的材料大展厨艺，将菜刀锅勺玩得眼花缭乱，没多久就领着侍女一堆菜摆上桌。
凉菜五道：糖拌番茄、椒麻鸡片、红油鸡丝、银丝三色、凉拌三丝。热菜七道：白油肉片、红烧中段、糖醋里脊、玉兰片炒金钩、开水白菜、蘑菇烧杂烩、清蒸鱼头尾。一道甜食：八宝锅蒸。一道热汤：七星白菜。
看得莫夫人嘴角牵了牵：“黎姑娘好厨艺。”
“过奖过奖。”我得意地笑。
“就是菜太多，要浪费了。”
她毕竟不是我娘，有些话我脱口而出：“不多，武大娘，还有这几位姐妹，这么多人，这些菜恐怕不够吃呢。”
她蹙眉，夹起一块开水白菜尝了一口，然后嘴角一扬，又去夹第二筷。
饭桌下，莫兮年用脚碰了碰我。
我扭头一看，见他夹起一筷红烧里脊放到嘴里，笑着嚼了嚼，然后偷偷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吃过晚饭，莫夫人拉着我的手，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拉家常，莫兮年跟在我们身后。
夕阳西下，四周一片橘红，晚风悠悠地吹着。
忽然，莫夫人停住脚步，撩开耳边的碎发：“风轻云淡，老生心情愉悦，忽然想将这天色画下来。”
话音一落，早有准备的侍女们忙在前方摆下案桌，铺好画纸，送上墨宝，挑起灯笼。
莫家未来的媳妇儿，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为了莫兮年的藏书……
我含笑上前，看莫夫人提笔作画。
她画得还行，只可惜有意藏私，画了几笔便停住，看向我，为难道：“哎呀，伯母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黎姑娘，要不你添几笔？”
为了莫兮年的藏书……
我笑盈盈地端起墨盘往画纸上一泼，然后在莫夫人惊讶的目光中拿起画笔。勾勒出青绿山阴，暖色夕阳，几点朱砂点出野花，一幅泼墨画，《暮色山野图》大功告成。
“莫夫人，晚辈画得如何？”我笑着问。
“嗯？”莫夫人看着我，目光有些呆滞，“好，好画。”
武大娘在一旁道：“姑娘画得真好，和我家夫人画得一样好。”她对莫夫人道，“夫人，黎姑娘和夫人都爱画画，莫非她和您一样，也爱下棋？”
下一关考棋艺，我摩拳擦掌。
“下棋？”莫夫人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倒是一直盯着我的画出神的莫兮年抬头，插言道：“娘，下棋就不必了。”
“怎么，黎姑娘不会下棋？”武大娘笑着问。
莫兮年笑笑：“非也，月儿刚赢了珍珑棋局，很累。母亲就饶了她吧。”
我微惊，难道珍珑棋局的事已经传到江湖上了？
莫夫人一惊，瞪大了眼睛：“珍珑棋局？！”
莫兮年点点头：“对，是她。”
莫夫人一把抓起我的手，看向莫兮年，笑魇如花：“好小子，怪不得你要去珍珑棋局凑热闹，原来是陪心上人去的。知道你的心上人厉害，懂得给娘亲留面子，这儿子总算没白养。”
从静园出来时天色已晚，我筋疲力尽。几乎是瘫软在车厢里。
“我娘很满意，谢谢你，黎姑娘。”莫兮年坐在我对面，笑着看我
我揉着太阳穴：“不用谢，当你家的儿媳妇可真不容易。珍珑棋局莫家哥哥也去了？”
他敛了笑，那正经八百的表情异样地好看：“棋圣与棋妖之战千年难遇，爱棋之人都不会错过。”他笑了起来，一双妩媚的眼睛笑得醉死人，“黎姑娘，你……”
正说着话，马车冷不丁一晃抖，我不由自主扑到他身上。
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撩开车帘问：“阿福，怎么了？”
车外没有声音，车夫倒在地上，像是晕了过去。
莫兮年略微思索，撩开车帘，下了车。
我跟在他身后，也下了车。
四周一片寂静，枫林在风中摇曳。他伸手探了探车夫的脉搏，起身打量着四周，朝我伸出手：“黎姑娘，到在下身边来。”
我正要过去，脖子上突然冷冰冰一凉，然后身后响起一道嘶哑的话音：“莫潜龙老板，幸会！”
借着马车车头的灯笼光，我扭头看向身后。
用刀挟持我的是个满脸胡子渣的彪形大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风尘仆仆的样子。
莫兮年转身看向这边，眼里映着昏黄的灯笼光，表情柔和：“如果在下的消息没错，阁下是七天前上的山。”
大汉道：“在下此番前来只为魔哭板斧，老板将魔哭板斧交出来，在下立刻离开。”
我同情地插嘴，对大汉道：“这位仁兄，你真的在山上困了七天？是不是又饿又渴？唉，其实拿到板斧你也走不去，会饿死山林的，所以除了斧子，你还得问莫老板要一些干粮才行。”
“闭嘴！”大汉恼羞成怒，手上一用劲，刀刃陷进了我的脖子，“莫老板，给我魔哭板斧。”
莫兮年点点头：“好，订金五千两。”
大汉强词夺理：“我没有钱，我要魔哭板斧，快把斧子给我，不然我杀了你的心上人。”
莫兮年突然笑了，笑得十分肆意：“魔哭板斧值黄金五万两，一个女人而已，你觉得我会为了她放弃五万两黄金？”
“莫兮年，你个负心汉！”我忍不住跺脚，“快把魔哭板斧给他！”
他却笑得更欢了：“没钱，没斧子。”
“王八蛋！”骂完莫兮年，我扭头看着身后的大汉，“大哥，我带你去拿魔哭板斧！”
大汉神情惶恐，手上又加了三分力：“你以为你们能骗我？你们在骗我！”
我冷哼一声：“至锋宝塔的侍卫很快就到，到时候你拿到魔哭板斧也走不了。富贵险中求，你有其他方法吗？如果没有不如信我！”
大汉想了想：“你要是耍花招我宰了你。”然后他押着我，警惕地看着莫兮年，一步一步往旁边挪，“走！”
我一边走，一边歪着头避着刀刃，提醒他：“大哥，你可看着点脚下哈。”
他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说话伤不了你，你要是再啰嗦……”
我解释道：“大哥，我不是怕你伤到我。”说到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怕你被冰丝困住。”说完往下微微一蹲，我将脖子从他的刀下移开，转身笑嘻嘻地盯着他。
他保持着拿刀的姿势，全身被一格一格的冰丝裹住，肉和衣服都勒了进去，血丝慢慢从皮肉中渗出，浸湿了衣衫。犹如一只被蜘蛛网捕住的猎物。
至锋宝塔到处是机关，要是没有机关，我早溜进书房看书去了，还用得着假扮莫兮年的心上人？
这个饿了七天的倒霉蛋恰巧踩到一个小机关。
“莫家哥哥，怎么处置他？把他扔回林子里饿死？”我故意吓大汉。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莫兮年径直走到我身边，微微皱眉，冰凉的指在我脖子上划过：“可伤着？”
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太亲近，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步避开他的手，摇摇头：“没。”
他倒也不以为意，走上前打量着大汉，语调冷冷的，“但凡上至锋宝塔的客人，都要事先告知山上的掌柜。你偷偷上山，我本以为你会困死山中，你倒命大。也罢，炼炉里缺个打铁的，你去吧。”
大汉用眼神恶狠狠地瞪他。
“不愿？”莫兮年抬手在大汉的头上点了位置，轻声道，“没关系，一根枕骨钉从这钉下去，你便只知老老实实干活不知其他。放心，至锋宝塔会养你半生，保你不用忍饥挨饿。”
大汉听得脸色惨白如雪，冷汗如雨。
我也听得微微后怕。至锋宝塔卖的都是珍宝，我不过一个小小丫头，哪里知道上至锋宝塔的规矩？要不是我破阵成功，要不是莫斯年是莫家二少爷……
自己的命运受别人支配的感觉，不好，非常不好，即使对方是善意的，这种感觉也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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