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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藕断丝连


温静遥从云外大陆出来后没有立刻回雪衣派,而是去平州城看望许久未见的养父母,自从身体康复以后她一直忙于处理派中事务,都没时间回来一趟,害二老为她日夜悬心,想想就很愧疚,因此这回一得闲就抽空回了趟家,沈晏清族中还有要事,送她安全到达平州城后就先行离开了,走之前派桃小花替她向松雪凝和兰潇二位首座传了口信。

        “你回去休养一阵吧,我日后还会再来的。”告别的时候沈晏清这样对她说着,因为她的脸色看上去比前一夜更为苍白虚弱,如果不是眼里的一线倔强强行支撑着,真的像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温静遥明白他的好意,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好,再见。”

        此时此刻两人的心情都是一般沉重,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也心照不宣没有再提到那人一个字,一阵沉默之后便点头示意暂时分别了。

        两个多月前的那个新婚之夜上发生的惨剧给让平州城上下人心惶惶,直到现在街头巷尾依旧在传说着那夜的种种恐怖情状——温家的姑爷被一只九尾狐妖附了体,把温家大小姐害死了,那妖孽不仅吸人魂魄,还会喷火,喷出的火焰烧伤了好多婚宴上的宾客,就连温家宅院都被烧毁了大半边,后来那妖孽变成一只庞然巨狐想要冲出温府杀到大街上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犹豫了一下没出手,带着温大小姐飞到夜空中不见了踪影……

        温静遥的养父母在先前的回信里只字未提房屋损毁的事情,直到温静遥这次归家实地看到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中更严重,当初的举办婚宴的喜堂、后院的新房、招待宾客的花园和回廊已经统统付之一炬了,温府将近半数的地基只余下断壁颓垣,不仅如此,温老爷温夫人亲眼看到养育十八载女儿惨死的画面受刺激太大,双双大病了一场,无心修缮这些损毁的房屋,温家的米行生意也受到了影响,丫鬟家丁走的走、散的散,好好一个平州城首富之家,如今败落了许多。

        可是看到牵挂多时的女儿平安回家,温家夫妇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温静遥不停嘘寒问暖,问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问她怎么气色看上去不好,是不是在太苍山住不习惯,言谈间没有一句提及家里的窘境,温静遥看到爹娘鬓发雪白、一下苍老了不少的脸庞,心中止不住的酸涩,从小到大,她真的亏欠他们太多了,让他们操了半辈子的心,伤了半辈子的神,原以为成婚之后可以报答他们的恩情,可没想到天意弄人,从今以后她承接了雪衣派代理掌门的义务,长年在太苍山居住,想见到爹娘的机会就更少了,更别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当她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爹娘之后,爹娘起先的反应是吃惊,但最初的惊讶过后,温老爷叹了口气,脸上泛起释然的微笑,说道:“当初以为你已经死去的时候,我和你娘亲万念俱灰,那时候我心想,如果你能活过来,那就是上天对我们最大的恩赐,如今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和你娘亲也别无他求了,这个孩子你如果你决定了要生下来那就生下来吧,你幸福安康,爹娘也就幸福安康了。”

        温夫人一边拭着眼角的泪花,一边跟着宽慰她:“娘和爹的想法一样,你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孩子出生之后到风……到他父亲来接走之前,就放爹娘这儿抚养吧,你小时候妖气缠身,爹娘养育你有经验,这个孩子如果也是和你当年一样的情况,爹娘知道该怎样照顾他。”

        温静遥听着爹娘一句句理解包容的话,心头溢着满满的感激,这世上最无私的爱莫过于此了,有了他们的支持和鼓励,她还有什么可彷徨的?

        当天晚上,温静遥在温府住了一夜,把悲伤的心情整理沉淀,以备马上投入到即将面临的新的状况中去,第二天一早松雪凝和兰潇接到消息就乘坐着飞天麒麟来找她了,她是特意通知的她们两个,因为她觉得这种事情只有女子才能最设身处地地理解女子的处境。她把她们带到私密的卧室,把事情与她们交代了,包括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打算生下这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些会回归狐妖部族等等,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说了,说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室内气氛相当沉寂,连松雪凝都难得地沉默了许久,她注视起温静遥的脸庞,看着看着有些出神,感慨道:“你让我想起了兰师姐,也就是你的生母,可能真的是母女连心吧,你和她连经历都那么像,当年我年纪小,没能帮到她,一直很遗憾,现在如果能帮到她的女儿,也算是安慰吧。”

        “谢谢松师叔。”温静遥由衷说着,她知道对于一个自小接受妖类必除之这个教条长大的修仙门派子弟,做下这个决定有多么不容易,可松雪凝听到后只是笑着一挥手,爽朗地说:“客气什么,不过是长辈对晚辈应做的,要谢就谢竹师兄吧,他虽铸下弥天大错,却用生命警醒了我,教义是教义,人情是人情,父母的孽障不该由稚子来背负。”

        提起过世的竹舅舅,温静遥心口依旧涩涩地,她垂下眼睑,却感到有一道视线正望向她,她抬眸,正对上对面兰潇的眼神,这名冷淡如霜的美丽女子眼神之中不再是漠然无物的空寂,而是多了一丝羡慕,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说道:“倘若师父和师叔还活着,也不会选择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

        温静遥颔首,的确,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她生母当年的心境,还有竹舅舅当年的心境。

        三人经过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向派中几名长老坦陈此事,并说明清楚温静遥先前受妖气侵蚀身体元气大伤,随意打胎会有生命危险,为了大局考虑,可以对外称病说是回家乡休养数月,等孩子生下之后就回来继续接管派中事务。

        由于代理掌门不能离派太久,温静遥与二人商议完毕之后就向父母辞行,回到太苍山交代事宜,也是因为当年梅落白、兰夜心和竹玉修的事情酿成的大祸给派中带来了沉痛的反思,在针对这件事情上几名长老的态度松动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强硬无情了,再加之非常时刻派内领导层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因此除了一部分不发表意见的,一部分坚持己见的,大部分人还是默认了她们讨论出的权宜之计。原本温静遥即日起就可以回乡休养,但温静遥觉得自己刚接任代理掌门没多久就长期养病,有愧于竹舅舅和前任掌门交托给她的职责,也不利于众弟子在神剑锻造过程中的精神凝聚,所以还是咬牙坚持工作,每日都亲临化妖池查看神剑铸造进程,和兰潇学习和巩固水火二咒咒诀,还继续研制抗妖性的丹药,每日都忙碌非常,再加之各种孕期症状和孕吐难受,让她忍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辛苦,可她还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了下来,后来肚腹一日大似一日,到了四五个月腹部再也遮挡不住,行动也不便的时候她就不再踏出百草峰上的竹屋了,丹长老派了百草峰一个叫竹深的小药童来照顾她,她便将这孩子收做入室弟子,手把手亲传医术,并让他代为跑腿联络梅清等大弟子传达指令并汇报,由此继续监管着派中各种事务,直到临产前一个多月,才被松雪凝秘密送回平州城的父母家静养。

        为怕她寂寞,松雪凝把竹深和金宝也一并送来与她作伴,这一个多月里,温静遥度过了生命里难得的一段闲暇时光。

        温家夫妇遭遇巨大打击之后又历经了女儿平安归来的喜悦,经此重大变故之后对财富名利等物也都看淡了,二老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参悟了平淡是福的真谛,干脆将温家米庄和剩下的地基都变卖了,把一半的钱捐献给善堂,另一半在平州城近郊买下一个农庄,老两口带着几名忠心老仆在那里住下,过起了半农半闲的悠哉生活,整日对着青山绿水,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秋收时节上果园浇灌采摘,农忙时节下水田犁地耕种,倒真活出几分悠然见南山的隐士之风了。

        温静遥养胎期间就住在农庄内,温夫人和竹深负责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她的屋子外面是一个大院子,院里有棵桃树,她每天都坐在树下研读医书,偶尔和温夫人聊聊家常,或者指点竹深熟记药草,困了就在树下小憩一会儿,一觉醒来就是日落黄昏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安静,很少闹腾,怀孕期间除了头三个月几乎没让她吃多少苦,她除了比往常嗜睡以外很少出现其他症状,温夫人说这孩子的性格像母亲,可能是个女孩,温静遥心想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这孩子能健康长大,不要像他父母小时候那样吃那么多苦就好了。

        这一日,温静遥和平时一样在桃花树下睡去了,睡了不知多久,朦胧中依稀听见竹深这孩子的轻笑声,温静遥张开眼睛,看到竹深正望着她,脸上憋着笑,金宝也坐在一旁的茶案上捧着坚果吱吱吱地乐呵,温静遥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疑惑地问:“怎么了?”

        “师父,刚刚吹来一阵风,你的头发上落满了花瓣,像是戴了个花帽子。”竹深笑着说。

        温静遥向下望去,果然看到身上、书上还有茶杯里都落满了粉色的桃花,想也知道头发上一定落了更多,她羞赧地红了脸,伸手一片一片摘下头上的花瓣,摘着摘着忽然回想起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也是在一个农家大院的桃花树下,有一双温柔的手为她梳发盘髻,替她摘下一片片的花瓣,把一支白玉簪子戴到了她的发间……

        她取下头上那枝玉质温润的白色玉簪,那人对她说过如果一个姑娘思念心上人,簪子上的花苞就会开花,如今这枚晶莹剔透的白色花朵就在她手心里吞吐着芬芳,她记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开的,只知道在她某一天对镜梳妆的时候,发现它早已经悄无声息地绽放了,美丽的花朵让她产生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它一直都是绽放着的,自从千年之前在那个漆黑的风洞中第一次盛开之后,就再也没有闭合过。

        “师父,这簪子上的花叫什么名字?”竹深好奇地凑过来,盯着小花研究了好半天,也没认出它是什么品种。

        “它叫相思,也叫别离。”

        “相思和别离有什么关系?相思就意味着别离吗?”竹深不明所以。

        温静遥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从茶案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小点心放到他的手里,无忧无虑的孩子得了好吃的,就不去纠结那个高深莫测的问题了,专心吃着点心和金宝玩闹起来。

        温静遥望向天边的灿烂的晚霞,像是那人离去时撒下的烟花,其实这段日子她醉心公事,刻意遗忘关于那人的一切,心里的伤痛已然平静了很多,可要把一个刻在心上的名字彻底剜去,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相思苦,别离伤,他们两个纠缠了生生世世,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别离之中,真正相聚的时日加起来还不足凡间的一度春秋,下次再见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他们反目成仇、兵戈相向的时候了?他那么恨她,如果能亲手报了千年前的一剑之仇,会不会觉得高兴呢?她却默默期盼着手中的花儿永远盛开下去,不要有凋谢的那一天……

        另一边,在遥远的云外大陆上,赤月发现天狐大人不知何时有了登高远眺的习惯。

        过去的十个月里,天狐大人一直忙着正事,他刚觉醒没多久,内丹和妖气还没完全相合,妖力尚未恢复到巅峰时期,需要用血妖藤辅助修炼,而妖藤的种子也需要融合他的妖力激发出强大的能量,因此这段日子他一直幽居洞穴甚少露面,偶尔出关也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站在山巅,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望向海的尽头,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像块礁石一般伫立一整夜。

        赤月常听族里的少女们私下聊天,那些妖娆美丽的狐女们说起天狐大人的天威,双眼无不熠熠发亮,脸上洋溢着含羞带怯的憧憬之色,可她们敬他怕他,连平视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更别提与他说上一句话了,族中的男女老少全都敬他怕他,将他当做天神一样景仰膜拜,就连她的主人,万妖国国王沈均泽在他面前都自甘称臣,唯有赤月并不怕他,可能是她天生胆大吧,也可能是她和他朝夕相处过,见过他还是个凡人青年时的样子,并没有觉得他哪里可怕。

        这一天,云外大陆九十九大妖族部众召开了一场联合会议,会议由沈均泽主持,宣布天狐大人的妖力已经恢复如初了,血妖藤的种子也已淬炼完成,明日一早就可集结万妖大军,派遣一支先遣军前往凡界各地投放妖藤藤蔓,然后再分批派族民前往凡界投放妖藤,这些妖藤藤蔓与种子是的相旺相生的关系,种子不灭,藤蔓就永远除之不尽,只要天狐大人将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种子,藤蔓用不了多久就会覆盖凡界大地,等到凡界众生哀鸿片野,到时候群妖一举而上,瓜分凡间领土,统领凡间指日可待,众妖族听闻此消息都相当兴奋,山林间欢呼热闹的庆祝声维持了整整一天,直到万籁俱寂才渐渐停息。

        这一天夜里,火离出来得比平常晚,他没有现身任何庆祝活动,仿佛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可当他像往常那样登上山巅的时候,却发现赤月一反常态站在了他常站的那个位置旁边,火离没有看她一眼,只是顾自站上山巅的岩石,望向远处茫茫大海,还有海面上倒映的漫天星辰。

        “你还是在意她的吧?早知那么放不下她和孩子,当初为什么又说那些狠话伤她的心呢?”

        赤月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以下犯上,大不敬的行为,但她就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她与他们三个在大漠同行的时候把他和温静遥之间的点点滴滴看在眼里,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有多在意彼此,那天温静遥找到这里的时候她不在场,但事后听族人复述过火离说的话,万万不敢相信那些鲜血淋漓的诛心之语是出自他的口中,可是这段日子每每看到他远眺的背影,又叫她不得不相信了。

        “没人有资格揣测我的想法。”火离冷然道。

        可他的警告显然不会让赤月退却,她接着问道:“你是故意想让她以为你恨她,然后对你断了感情?为什么?”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却正中红心,火离蓦然回身,盛怒的金瞳之中点燃着火焰,一字一句重复方才的话语:“我说过,没人有资格揣测我的想法。”

        赤月但笑不语,月光下她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明媚,一对祖母绿般的明眸之中闪烁着灵动冶艳的光彩,等到火离的视线再度投向那片一望无际的边界,她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他们都怕你,可我不怕,在我眼里你和我不过都是天涯沦落人。你喜欢一个求而不得的仙女,我喜欢的人也是仙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爹娘被捉妖天师杀死,是主人收留了我,主人告诉我们凡人和神仙都该死,他们毁坏我们的家园,杀伤我们的同族,在我们这里孩子懂事以后被教授第一件事就是仇恨,所有的父母都会教育孩子长大以后要杀光仙凡二族的人,从小到大我发现整座岛上只有一个人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主人的弟弟,主人从不让他接触丑恶之事,他的眼里总是冷漠如霜,可是冰霜之下有的是坚韧隐忍,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的戾气和仇恨,自那之后我总是会忍不住多留意他一眼,可他极少露面,有人说他真实身份其实是仙族,主人为了不让他离开身边才一直隐瞒。

        后来他逃离了这里去修仙门派学艺,主人派我潜伏到凡间保护他,定期将他的情况汇报给他听,那三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亲眼看到他挥洒汗水努力修行的样子,看到他清冷寡言茕茕孑立的样子,看到他踏出仙山遇见朋友,慢慢敞开心扉的样子……我发现我渐渐爱上了他,可他却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轻浮放浪的狐妖女,他的心里早已被族人和职责所填满,我永远都占不了一席之地,甚至连说一声喜欢的资格都没有……我有时候会想,仙、妖和凡人,为什么注定要敌对呢?如果我们爱的人是妖,是不是就不用经历那么多痛苦了?可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他就是他,他就在那里,换不了。”

        夜风吹动她脚上的金铃,清脆的声响淹没在浊闷的浪潮中,一声一声,似是铃音发出的呜咽,火离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时候说这些话,但诚如她所说,既是天涯沦落人,不需要多么相熟,也不需要任何前提,抛却身份等级,平等地交谈几句,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杀害你父母的仇人,你还恨着么?”火离问。

        “恨啊。”赤月浅笑道:“其实我都已经忘了我爹娘长什么模样了,三百年过去了,当初害死我爹娘的捉妖天师如今也不知轮回几世了,可不恨又能如何呢?没有仇恨,我们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岛上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和我一样地活着,主人也是,只不过他已经濒临疯狂,与其说我们憎恨的是凡人和仙族,倒不如说我们憎恨的是天命吧,生而为妖,本就注定要承受太多的不公。所以在你回归之前,我们一直期盼你的到来,从小到大,我们从传说中听闻你的种种事迹,知道你很强大,你有与天对抗的勇气,如果你能回来,没准可以带领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火离沉吟不语,不知思索着什么,无边的黑夜包裹着他,将那抹鲜红的背影溶进墨染的夜色,书写亘古恒久的寂寞。

        “这世间没有事物是永恒不变的,日月星辰,有陨落的那一天,江河湖海,有衰竭的那一天,或许几百年几千年后会有人消除仙凡妖的对立,让你们真正得到快乐,但那人只会是你们自己,而不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的时间不多。”

        赤月心头咯噔一跳,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从他的行为和只言片语中早已推测出了些许的踪迹,可不知为什么,明知这是这是抵挡不了的洪流,她的心口还是止不住发疼,可能因为他在妖族心目中的地位太崇高了,他不仅是他们的天狐大人,也是一个不死不灭、不可战胜的传奇,可日月星辰有陨落的那一天,再强大的神祇,也是会有逝去的那一天的。她望向崖边那人临风而立的身影,海风吹起他的衣角,红衣翻飞,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她心想:这样一个人,就算有朝一日消逝在天地间,也一定会选择最轰轰烈烈的方式吧?

        第二天一早,啸声连绵,群妖汇聚,火离站在山顶召唤赤练玄火,通红的火光将整座山谷照耀地辉煌透亮,火焰中血妖藤的种子腾空升起,一小株红色藤蔓以闪电般的速度飞速膨胀,在火焰缠绕中向四面八方延伸,伸出无数条长长的枝条凌空飞舞,像铺天盖地的天网横亘在天空中,山谷之下等待已久的狐妖族子民早已激动异常,化作一只只赤狐飞上高空叼走各自的一小截藤蔓,只等天狐大人一声令下,就可飞向凡间。

        “去吧,将它们播种大海另一边的那块土地上,让它们生根发芽。”

        兴奋的狐啸声似阵阵军号响起,成群结队的赤狐群叼起藤蔓飞上蓝天,远远看去像是在空中绽开了一朵朵绚丽的火花,他们带着恶魔的花朵飞向那个心心念念的地方,让仇恨的火海吞噬那片罪恶的土地……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火离忽然感到右腹下一阵刺痛,从那个旧伤口渗出黑色的血液,这个伤口是雪衣派后山时温静遥刺下的,后来由于护理不当留下了伤疤,再后来他跳入冥府的忘川寻找温静遥的魂魄,水中的阴煞之气钻入了伤口造成感染,自那之后疤痕就再没能愈合。一千年前他被衡阳真人打造的斩妖神剑所伤,那斩妖神剑由上古仙物霰雪琉璃魄铸成,是妖类克星,不仅能重伤肉体,也能对元神造成无法磨灭的重创,要不当年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擒住了,十九年前与雪衣派全派对战也不不至于落败,之后他虽历经转世和内丹重聚,但重创造成的元神损伤依然存留着,如果没有右腹这个伤疤,还勉强能抑制住,偏偏有了这个伤疤,内忧外患,导致他的妖力无法恢复到全盛时期,过度动用妖力还会遭受反噬,这十个月来他在洞穴除了淬炼妖藤就是钻研解决之道,可是找不到的办法。

        火离咬牙,强忍过那一阵反噬造成的经络摧折寸断一般的痛楚,继续催动妖力注入妖藤种子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强大而自傲的九尾天狐一生只败于一个人的手,他因她的存在而不再天下无敌,这是她亲手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迹,从前世到今生,从肉体到元神,都将伴随着他直到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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