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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初见本体


温静遥是在一阵袅袅笛音声清醒的,优美的乐声抚慰了她那颗惊悸的心,待她平复了心情,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颈后枕着软枕,身上盖着薄被,看来是昨天看炉火的时候不慎睡着了,被竹玉修扶进了屋里。

        此时已是清晨,充足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入目便是室内古朴典雅的家居摆设,卧室与外厅只有一帘之隔,外厅中央有一张竹质矮桌,两张竹椅,桌上放置着一面棋盘,除此之外还有一间药室,里头是满满的书柜与药柜。

        温静遥在卧室另一端看到了一张软塌,塌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绒毯,上面睡了几只受伤的小动物,软塌周围细心地用一小圈围栏围了起来,怕他们睡觉时不小心掉下去,她猜测这些小动物应该是驭兽峰那边送过来请竹玉修医治的,竹玉修将它们安置在卧室尽心尽责地照顾,夜晚一有情况也可以随时起来处理。沈晏清原形所化的那只小雪狐也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睡着,温静遥下床走近观察了一阵,看它服了药之后呼吸平缓,耳朵时不时地动两下,看来已经开始有意识了,便放下了心。

        笛声还在响着,温静遥寻着笛音走出门外,看到竹玉修站在溪边,一头华发用玉簪随意挽起,衣袂临风,正手持竹笛吹奏着一首乐曲,乐声宛转悠扬却掺杂着清浅的忧伤,清晨的竹林氤氲着朦朦雾气,使那抹雪白的身影看上去愈发空灵渺茫,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温静遥原不忍打断这动听的乐声,但竹玉修已然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停止了吹奏,回首笑问道:“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温静遥点点头,紧接着竹玉修向她招了招手,面上笑容如穿透雾霭的阳光一般和煦:“静儿,过来,舅舅有样东西要赠予你。”

        温静遥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竹玉修将手中竹笛放入她的掌心之中,温静遥看着那支静静躺在掌心上的竹笛,它的体型小巧精致,浑身上下透着青玉般的色泽,表面被摩挲地光滑如镜,可见原来的主人一定非常钟爱它,笛身下方刻着一朵兰花,并系有一枚红色剑穗,剑穗下坠的流苏褪了色,可见此物已经年月长久了。

        “这支竹笛这是兰师姐十五岁生辰时我和师兄送给她的礼物,竹管是我挑选的,上面的音孔和那朵兰花则是师兄亲手篆刻的,师姐拿到之后爱不释手,刚刚那支曲子便是她经常吹奏的。现在我将它送给你,算是留作一个念想吧,看到它,就像看到你的生母一样。”

        温静遥珍重地抚摩着光亮如新的笛身,心想:她生母当年一定很爱那个人吧?刚刚那首曲子如慕如诉,满含相思之苦,像是在诉说思慕恋人却无法相守的心声,可惜她生母一片痴情,到底是错付了人……

        “舅舅,我的生父是谁?他是这派中的人么?他还在世吗?”

        竹玉修静默了片刻,长叹道:“孩子,舅舅又何尝不想告诉你,可是很多事情是不便说出口的,我只能告诉你,他还在世。”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就算知道那个人是谁她的生母也无法复生,更何况那人倘若在世,那么多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连承认她们存在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父亲又有什么相认的意义呢?温静遥淡然地说:“在世便好,其余的不知道也罢。舅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您,您可以告诉我吗……?”

        “问吧。”

        “当年我生母遭受狐妖袭击,妖气入体,被昔日的同门视为妖邪意欲除之,您盗取了派中圣宝为她净化妖气,放走了她……那时候,您不怕她身上妖气无法控制,真的变成一个为祸世间的妖物吗?……”温静遥问得很艰难,一是担心触动竹舅舅心口的伤疤,二也是因为她真的很迫切想知道竹舅舅的答案。

        这个问题显然问进了竹玉修的心坎,温静遥原以为他会思考很久,可竹玉修却几乎没有片刻犹疑地回答了:“怕。”

        “十九年前那场大战死伤惨重,连我们的师父须弥道人也在此战中牺牲了,最后火离自爆内丹,在场大半弟子都被四散的妖气波及,包括师姐。这批身染妖气的弟子该如何处理成了大战之后首要面对的一个难题,当时我和松师妹主张用派中圣宝霰雪琉璃魄来净化这些弟子身上的妖气,可遭到了派中长老们的反对,他们说霰雪琉璃魄是炼化斩妖神剑的重要仙物,每沾染一次妖气就会耗损一定仙力,如果每一个弟子都救,耗光了仙力,还如何能炼出神剑?再加之九尾天狐道行通天,谁能保证霰雪琉璃魄能将妖气吸收干净,怎么能因为区区几个弟子就弃雪衣派千年基业于不顾呢?最后由刚接任了掌门之位的师兄做下决断,将所有感染妖气的弟子都投入化妖池,任他们自生自灭,我和松师妹苦苦相劝也没有用……当我成功窃出霰雪琉璃魄潜入化妖池的时候其余弟子都已在池中消融了骨血,唯有师姐靠着一线顽强的意志苦苦支撑着,那时候我也曾问过自己,如果霰雪琉璃魄无法将师姐身上的妖气全部吸收,如果师姐被放走之后成了一个被妖气掌控的妖物该怎么办,天下苍生的性命,与师姐一人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

        虽然回忆起十九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依旧心有余悸,可是说到最后,竹玉修仍旧笑得十分坦然,没有一点回避自己内心深处的私欲:“但是如果时间倒流,我想我还是会这样做的,我只是个凡人,终究无法超然大道。我这半生苦苦追寻医者之道,十分清楚身为医者应当悬壶济世、心怀苍生,天下人的性命与一个人的性命在我眼中同样重要,难道救了天下人,就一定要放弃一个人,救了一个人,就一定要放弃天下人吗?我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道义是对是错,就像我无法在这两者之间做出抉择……我想我应该是心魔深种了吧,但是人生在世,如何能逃脱贪嗔痴怨的纠葛,我能医千千万万人的病,却唯独医不了自己的心……这些年我心甘情愿待在这百草峰上,一来是因为在这派中有无法割舍的牵挂,二来也是因为赎罪与逃避吧,我已经悖离了我追寻半生的道,一个连自己的心都医不好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医治天下人呢?”

        竹玉修的话语比微风还要轻柔,可那一句句话却深深地镌刻在了温静遥的心上,温静遥沉默着,握紧手中冰凉的笛身,半晌,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有如湖水般静谧,却暗含波涛般汹涌:“舅舅,我也想救他。”

        “静儿……”竹玉修略显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可他从小看她长大,深知她的性格,知道她内心之中早已做下了决断,因此并不意外,也没有出言劝阻。

        “舅舅,我一定还会再回来看您的,我的朋友阿晏要劳烦您看顾一下了,如果他醒了,请您告诉他来平州城的温府来找我们。”轻风吹散了温静遥面上淡淡的清愁,吹开了一朵笑靥,璨若晚霞,美丽而凄迷:“一个人和天下人,我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可我还是想试试……我很贪心,我想云游四方,治病救人,换世道清平,我也很自私,我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或许我的私心无法改变任何结果,但我至少努力过。”

        “孩子,人都有私心,神仙也不能免俗,可是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代价,那代价可能十分惨重,你真的不会后悔?”竹玉修看向她的目光半是无奈,半是爱怜,似是看向从前的自己。

        温静遥点头,喃喃道:“我知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地付出代价的。”

        竹玉修深深地望着她,似是藏着千言万语,可到头来终究只汇成一句简单的话:“去吧,你比舅舅更坚强更勇敢,舅舅信你。”

        另一边,梅落白与松雪凝还有梅清等几名弟子押着褚风临来到后山禁地,路上松雪凝见褚风临年纪轻轻一身傲骨,刚才在大殿之上临危不乱不卑不亢,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赏识之色,走到他身边悄声问他道:“小子,我瞧你根骨不错,不如我跟师兄说个情,让你入我驭兽峰门下做个入室弟子吧,你刚才怀里抱的那只小雪狐满身灵气、品相绝佳,一同进来,我教你驭兽之术,正好温世侄也算竹师兄的半个入室弟子,这样你和她就成同门了。”

        褚风临看了她一眼:“你不怕我是妖?”

        松雪凝嗤笑一声,摇头揶揄道:“我可不像师兄那么迂,妖怎样,人又怎样,难不成人就没有坏的,妖就没有好的么,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对错,整天纠结这些也是无趣,在我看来只要有心存善意,心眼不坏的就都是好苗子,我整天混迹仙兽之间,和动物待得惯了,就不爱听人的这些大道理,酸。”

        褚风临平日里挺瞧得上这种骨子里不拘一格的人,如果不是眼下情势不便,和她应该能聊得挺投机,但此刻人多眼杂,褚风临也没什么心情和她掰扯:“得了,整天对着你们山上终年的雪,还有派中老头那一张张冰块脸,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松雪凝原想再说些什么,但转眼一行人就走到了后山,化妖池禁地位于衡阳殿后一处山崖,山崖上伫立一座紧闭的石门,石门上机关只有历代掌门与落剑门下少数几名掌门亲信弟子腰间的玉符能打开,几人走到山崖对面,梅落白下令道:“梅清一人留下把守,其余人退散。”

        松雪凝听他将人都遣散,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师兄,我也和您一同进去吧,我答应了温世侄要亲自在旁看守,总得信守承诺才是。”

        化妖池禁地向来只有掌门与亲信弟子出入,但松雪凝身为四峰首座之一,提出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谁知梅落白丝毫不给情面,冷冷丢下一句:“师妹请回吧,我独自一人足矣。”说罢解下腰间玉符掷到石门凹陷处,石门轰然大开,梅落白一手扣住褚风临肩膀飞身跃至对面石门之中,只见眼前白影蓦地闪过,石门已然慢慢关闭,梅清见松雪凝还在原地徘徊不去,便劝了一句:“松师叔,您不用担心,还是早些回去吧,这些小事师父一人自能处理。”

        松雪凝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叹道:“我是担心我无法向温世侄交代啊。”

        褚风临被梅落白扣着飞进了山洞,洞内漆黑一片,耳边只闻水泡声与群妖凄厉嘶吼声,鼻间一片腥臭难闻的气味,梅落白将手中拂尘一甩,池水中央一座四角高台上燃起四点烛火,烛光所照之处一片惨绝人寰的修罗之象——传说中的化妖池淼淼如汪洋,池水如血般鲜红而粘稠,水面翻滚沸腾着,带起那些未完全消融的血肉残骸、森森白骨,苟延残喘的妖物们拖着残躯发出声声痛苦的吠鸣,拼尽全力游向高台,大部分在半途中便骨肉剥离,消融殆尽,剩下那些为了维持妖力互相啃噬,难得有几个成功游到了中央死死抱住了高台石壁,可任由爪子在壁上挠出一道道爪痕也无力冲破封印禁锢,最终一点一点化为肉泥。

        梅落白飞到高台上方时手一松,褚风临摔落在地,梅落白也在随后缓缓降落,他看了一眼褚风临,语气一如既往没有情绪起伏:“这里便是化妖池,你自行跳下吧。”

        褚风临站起来甩了甩被扣得生疼的胳膊,抬起头平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提醒道:“希望梅掌门遵守诺言,放静丫头和阿晏下山寻找第四样宝物,否则即便我真的成了妖,也必要闹得你全派上下不得安宁。”

        “我雪衣派堂堂大派,自然信守承诺。”

        褚风临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高台边缘,望着脚下滔滔池水,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当滚烫的池水席卷全身的那一刻,他感到炽热难忍,没等他在水中站稳,四条粗重的铁链从山壁四面飞来紧紧地扣住他的四肢,叫他动弹不得,褚风临挣动了一番未果,看向高台之上的梅落白,讽刺地笑道:“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梅掌门未免也太大动干戈了吧?”

        梅落白一言不发,池水散发的红光倒映在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脸庞上,平添几分沉冷森然之气,只见他默然盘坐于高台,祭出赤炼玄石,两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真气生成金光自他头顶慢慢聚拢,金光缠绕着火焰汇成一柄利剑之形,利剑顺速膨胀直冲向天,无数带火的牛毛小剑从中飞出,飞到化妖池上方排列成阵,从上至下看恰好是雪衣派封印符咒的图案,大大的咒印像天网一般笼罩了整个池面,金光愈盛,火光愈强,池水翻涌就愈发猛烈,以褚风临为中心向外扩散掀起巨大漩涡,池内剩下的妖物们在惊涛骇浪中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无力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在金光伏魔阵下被蒸腾成了飞灰。

        褚风临被困在风暴中心,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有如烧化一般痛楚,耳边不停回荡着梅落白诵念咒诀的声响,头疼欲裂,难受至极,那感觉就和狐丘山下被神识附体之时一模一样,体内似有一股力量被滚烫的池水激发,横冲直撞,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体外,褚风临勉力维持清醒,可完全无法自控,渐渐地所有声音全部消失了,周身的炙热也感受不到了,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封闭五感的空间,在这里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只有泼天的红,还有自小到在梦魇出现的那个画面——一团硕大的阴影,形状依稀看着像只巨兽,只是今天巨兽头一次清晰完整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终于看清了它的真实面貌,是一只狐,赤色皮毛,金色眼瞳。

        “你是谁?”褚风临问着,如同过去每一次看到它时那样发问,以往它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可是今天它却开了口,说了四个字:“我就是你。”

        “胡说!”褚风临下意识地否认:“你怎么会是我?”

        “我就是你,我是你的本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不愿面对罢了,如今你自愿被神识附体,过往的记忆正慢慢恢复,我也马上就要醒来了。”

        褚风临一时怔住,哑口无言。

        狐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沉睡,但你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我都感应地到,十二岁那年你在你师父那学剑,一时失手重伤了几个出言羞辱你的师兄弟,那时我感应到你心中的愤恨之意,差点就觉醒了,你为了躲避我,也为了不连累无辜出走乡里,四处漂泊,直到你遇见了那个女孩,你明知道越是接近妖邪仙神,就越是容易迷失心神、走火入魔,可你还是不惜为她以身犯险,几次三番催动体内力量助她救她,甚至心甘情愿受神识附体,唤醒了沉睡的我。”

        那一句句话好似一柄柄锋利的尖刀,剖开他的心,将褚风临心中深藏已久的秘密血淋淋地尽数摊开在他的眼前。从小到大褚风临就隐约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甚至有种直觉,猜到自己可能是个害人妖魔,他一直回避自己的内心,他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妖,哪怕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这些年他独自一人四处流浪,从不与任何人产生过多的牵绊,直到遇见了温静遥,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女孩。

        早在下定决心护送她上太苍山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这一路凶险异常,而且很有可能会触发他内心极力回避的东西,可他还是选择履行承诺,护她到底。即便后来他们察觉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步步将他们推向未知的深渊,他也从未退缩。

        褚风临沉默半晌,方才缓慢而坚定地答道:“我喜欢的人,我珍视的朋友,我的亲人师长,我都要豁出一切来守护,凡我所爱,凡我所恨,我都要紧紧抓在手里,成魔成佛,又当如何?”

        狐闻言放声大笑:“天真,真是天真,你以为你堕入魔道,你那些所谓的爱人朋友还会如从前那般待你吗?他们只会憎你厌你,视你如其他妖魔一般,你前生遭受过的背叛今生只会重演,时隔千载,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你难道淡忘了吗?”

        自从天狐神识附体之后,褚风临脑海中时常浮现起一些前生的记忆,其余的片段都很琐碎,唯有千年前那一夜狐丘山洞中燃烧的赤练玄火格外鲜明,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被仇恨的火海所吞噬,可脑海中的画面还是纷至沓来,他大喝道:“住口,那不是我的记忆!就算是我的记忆,我又凭什么要走上从前的老路?我现在是褚风临,不是火离,我今世的命运要由我自己来掌握,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老天爷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命运,你也同样没有。”

        狐依旧笑着,似是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也似是在蔑视天命的不公,那充满戾气的笑声钻进耳朵,如冰冷毒蛇,又如焚身烈焰:“别抱有无谓的希望了,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无论前世今生,和你关系亲近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若强行与那女孩在一起,不是她害死你,就是你害死她,这就是所谓的天命。该死的天命让你永世孤绝,要想挣脱它,就只有觉醒,踏碎凌霄,逆天而行,屠绝凡人,诛尽众仙!将这三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到时候你就是新的创世神,万物生灵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日月星辰的轨道都将因你而改变。”

        “我偏不信命,偏不……”褚风临倔强地重复着:“我甘愿为保护我所爱的人成为妖魔,我也甘愿为保护我所爱的人做一辈子普通的凡人,我是不会让你觉醒的。”

        “由不得你信不信,等你再度失去一切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了,到时候就是你彻底觉醒的时候,那一天不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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