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01

卫子慕带着自己的人在冰天雪地里日夜兼程，以为能再途中追上沐远晴他们，可是没有。

        直到他们到了云州府，依旧没有沐远晴的半点消息。

        顺带的，连沐远清也失去了音讯。

        那两兄妹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

        卫子慕不甘心，可是能做的，也不过是等待而已。

        沐远清毕竟是云州府宣王手下的人，自然与云州府的人有其他的联系方式。沐远清最后送回云州府的信息，是自己家中有事，可能要暂缓几个月才能归营。

        家事？卫子慕的眉头紧紧皱着——沐家早已经消亡，能让沐远清称之为“家事”的，不过沐远晴的事情而已。

        这个认知让卫子慕很不安。

        心隐隐地猜到沐远清迟迟未归定是与沐远晴有关，他生怕沐远晴出了事，派出自己的人马在凤凰城与云州府的道上小心查探，就是想早日得到沐远晴的消息。

        偏偏那两兄妹如同在人间绝迹了一般，整整三个月都杳无音讯。

        卫子慕从寒冰雪地里等到了春暖花开，云州府气候想来恶劣，较之其他地方多了几分寒山恶水的冷意，云州府也有桃花，只是此地的桃花经不住寒风冷冽，即使开花也只是开得三三两两，全无半分妖娆。

        何况花期也比其他地方晚了许多。

        卫子慕等得不耐，忍不住便想起了当初与沐远晴初遇时的桃花。

        那一次见面，沐远晴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而他……却不然。

        十五岁顶替了卫子慕的身份“回”到京城，便是带着复仇而来的。而沐之善是当初那场灾难的直接刽子手，卫子慕对他，自是恨之入骨，利用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在沐家安插自己的人手，为的便是未雨绸缪。

        那些年里，仗着自己习过武艺，也曾偷偷潜入沐家，他从来便是心冷的性子，于复仇之事来说，如果痛痛快快手刃沐之善并不是做不到，可是他不愿意那般轻易便让沐之善死了。

        要想报复一个人，首先要做的，便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所以他顶替着“卫子慕”的身份与元昭牵牵扯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相反，他以此来报复卫衡。

        卫衡……那个他应该称为姨父的人，却是出卖整个凤凰城的奸细。

        真正的卫子慕是因他而死的，这一点他从不掩饰。可是仅仅一个卫子慕死了并不足以毁灭卫家，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卫家绝后而已。

        还要让卫家的名声扫地，对于一个自认书香世家的家族来说，有什么比自家的儿子做了那样的事情来的更有辱斯文？

        对卫家，他从来不曾愧疚，即使卫子慕是因他而死，即使卫家是因他而绝后，即使卫家是因他而斯文扫地，他从来不曾愧疚，只是却也从来不曾体会过报复的快感。

        报复了卫家，他们接下来的目标便是沐家。

        卫衡好歹因为与萧咏梅的关系而让他有所顾忌，而沐家……却是大大的不一样的。

        对于沐家，他无需留情，无需顾虑。

        可是即使如此，他却依旧隐忍未发。

        只是因为暂时还找不到沐之善的弱点，直到有一天，终于明白沐之善的软肋便是亡妻留下的一双儿女。

        于是，在设计那场初遇之前的前一年，其实卫子慕已经见过沐远晴了的。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彼时沐远晴正是豆蔻年华，天真烂漫，脸颊圆润，虽然年幼，行动之间，便已经有贤淑的气质——那是沐之善对她的期望，沐之善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淑女，可以不因为自己武将的出身而让自己的女儿被其他达官贵人瞧不起。

        彼时卫子慕却躲在暗处，偷眼打量那笑容如春花般绽放的少女，没由来的便感觉到了嫉妒。

        是的，嫉妒，还有怨恨。

        那时候的卫子慕，虽然已过了弱冠之年，可是却没有娶妻——当然，他并未生出过娶妻的打算，以卫家在京城的地位，要为他迎娶一位名门闺秀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那时候的“卫子慕”早已经是名声远扬，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庆朝怕是没有哪家会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那时候，很多人都知“卫子慕”是庆帝元昭的男宠。

        那一年，元阳公主远嫁塞外，罪魁祸首，便是卫子慕。

        也正是因为元阳公主的远嫁，断绝了所有对卫子慕尚有一星半点非分之想的人们——卫子慕，不是他们所能亲近的。

        卫子慕，只是元昭一个人的。

        对于这样的局面，卫子慕心内没有半点不安，甚至有些乐见其成——反正，他要做的，不过是羞辱卫衡羞辱卫家，顺便羞辱那些想要与卫家结亲的人们，如是而已。

        他的心内，本来就只有怨恨而已，而他向来掩饰得很好，别人只当他是玩世不恭喜欢男子，又有谁知他心内的筹谋？

        可是见到沐远晴的那一天，卫子慕确信自己是生出了恨意的，巨大无比的恨意，不止冲破了他的内心，更是冲到了他的面上，他可以想象当时的自己模样是多么的丑陋——双目含恨，咬牙切齿的感觉，即使多年之后想起来，依旧印象深刻。

        所以当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见沐远晴。因为那时候的他还无法控制住自己不让内心的阴暗显示在脸上——他向来知道一副好的皮囊多么的重要，一个好的伪装才是成功的关键。

        所以他当时只是转身便走，随后便千辛万苦为画儿做了假的出身来历，弄进沐家，而画儿的目的，必须是要成为沐远晴的贴身丫鬟成为沐远晴的心腹，其他的，并不需要画儿多做。

        他只是在等，等沐远晴长大，等自己能用一个完美的伪装面对沐远晴的时候，请沐远晴入瓮——而陷阱，早在那一场初遇的一年多以前，便已经挖好，只等她往里跳。

        他恨沐之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恨沐远晴，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家是被沐之善亲手毁掉的，而他要做的报复，便是同样毁掉沐之善的家。

        沐之善关爱自己的子女是吗？那他便要伤害报复沐之善的子女——尤其是沐远晴！因为他在见到沐远晴的第一眼开始，便恨透了她！

        他从小便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被叔父养大，每日被灌输的，除了复仇还是复仇。

        少年时遇见了真正的卫子慕，他们原本是表兄弟，本该忘却仇恨好好相处，可是因为真正的卫子慕的身份，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他一直和萧咏梅说是他亲手杀死的卫子慕，即使不是他动的手，可是卫子慕毕竟是死了的，就死在他的面前，死的时候双目圆睁，无论如何都闭不上。

        很多年里，真正的卫子慕临死之前的眼神，一直是他最大的梦魇。

        即使萧咏梅从未真正地怪过他，可是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他见死不救是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

        而沐远晴呢？

        她凭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她的父亲手上沾染了那么多人的鲜血，她凭什么笑得那般天真无邪？她的父亲害得他必须家破人亡，她凭什么锦衣玉食？她的父亲害得他流离失所，而她凭什么如被精心照料的金丝鸟儿一般，无忧无虑？她凭什么？

        他如她一般的年纪时，日子那般枯燥那般疲累，为了复仇，叔父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一股脑儿塞给他，他消化那些东西都还来不及，没有任何的空暇时间，没有任何的欢乐，每日小心翼翼，晚上还要被噩梦折磨着，而造成他一切不幸的沐之善的女儿，却过得那般安逸？

        这世界太不公平，有的人活在泥泞之间，有些人却是活在云端之上。活在泥泞之间的人全身污浊不堪，活在云端的人却一尘不染，这不公平。

        而他，已经深入泥泞，无法回头，不可能坐上云端，那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云端的人扯落泥泞，既然世界如此的污浊，那么不妨大家都一样的不堪，唯有这样，才是公平。

        他若身在泥泞，必然要让沐远晴一样陪着他，只因沐远晴是沐之善的女儿，一个仇人之女，凭什么活得那样开心？他没有的开心，也不允许她拥有。

        一切的一切，早在一开始，便已经被计划好了。

        从画儿的入府，慢慢地成为沐远晴身边的人，取得她的信任，勾起她的好奇，将她带到桃花林中……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

        即使计划出了变故，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无论如何，沐远晴只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他认定了她，她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一切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骗取沐远晴的身心、赐婚、悔婚、凌辱——他要做的，只是摧毁沐远晴所有的美好，他在地狱之中深受煎熬，而她，自然要相陪。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故事却脱离了他的控制呢？

        或许是他低估了沐远晴的意志，可是一路走来，他加诸她身上的报复皆是在他的预料之内，唯一无法预料的，只是那颗不定的心。

        人世间最可悲的笑话，便是他爱上了沐远晴，爱上了仇人之女，沐之善的女儿，本该是他恨之入骨的人，事实上，他真的恨她入骨，可是同样的，爱之入骨。

        那分情意何时生出的，连他自己都不察，或许是恨意生出的那一刻，抑或者是她初见他的那一天。

        那天他一直隐在桃花林中，看她如花笑靥，设计让她落水，尔后英雄救美——虽然，他自认从来不说什么英雄，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而已。

        他知道如何俘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心，事实上他真的做到了，可是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场报复之中沦陷，万劫不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不知道京城别院外的桃花今年是否开得同样的妖娆，可是无论如何，那桃花下，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他，也再也没有那么一个她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虽相似，可毕竟已经不是去年花，有些事情，做过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何况……此时他身处云州府，云州府连桃花都开得那般颓败，花已经不再是昨日之花，人……是不是也会变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只要……她安好。


　　https://www.dldwx.cc/xs/6918/4422542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