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几番风雨几番愁03

冬天转眼便过了一大半，沐远晴安然在这小镇住下，安心养胎，偶尔听听过往的人们说起凤凰城的事情，日子不紧不慢地照旧是过了。

        这期间他们兄妹与医馆的夫妇倒是相处融洽，或许是不打不相识吧，经历过上次事情之后，她和窦夫人倒是成了忘年的手帕交——窦是大夫的姓氏。

        说起来，窦夫人比她年长许多，他们有意收她做干女儿，可是沐远晴想想自己身上的遭遇，终究是婉拒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不想与太多人有牵扯，因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连累了别人。

        好在窦家两夫妇并没有因为这样便和他们生了嫌隙，依旧还是对她照顾有加。

        此时两人正在试着为沐远晴腹中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倒也是言笑晏晏。

        沐远晴一脸的惊异：“这么小的衣服……能穿的下么？”她比划着窦夫人手上的那件小衣服，很不可置信。

        “放心，”窦夫人笑：“刚出生的婴孩没有多大的。”

        沐远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难道以前我出生时……也这么小？”

        随即又想到不好的事情：“可是如果那么小的话……为什么……”她原本想说为什么自己母亲会因为生她而难产死去，可是因为自己此刻正怀着身孕，总是想起这些事情终究是不太好的，只好打住。

        窦夫人叹气：“一般来说，大多数人生产都能比较顺利的生下孩子，可是有一些人或许是体质的问题，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都和我说一声……虽然我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可是经常会帮着别人看病接生……这些事情，比起你来，总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说着，眉间难免染了一丝哀愁。

        沐远晴低下头，轻轻叹气：“其实我也就是有点害怕而已……毕竟……我怕万一我生产的时候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自己的命保不住不要紧……我只怕孩子也会出事……如果我死了……这孩子怎么办？”

        “不要胡思乱想，”窦夫人佯怒：“你不会出事的，有我在，哪会让你出事？”

        沐远晴苦笑：“等天气转暖了，我就要和兄长离开这里了。”

        窦夫人神色一黯：“也是。”

        两人相对无言，窦夫人看了看她还没有任何迹象的小腹，轻声叹气：“你们要去的地方我也不好相问，就是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沐远晴神色黯然，看了看凤凰城的方向，轻轻摇头：“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的，这地方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在这里，我只会一直不开心，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追问，”窦夫人叹气：“虽然你婉拒了我，可是我心里还是把你当自己女儿的，既然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多想的，让它过去吧。”

        “嗯，”沐远晴点头，忍住想要落下的泪：“我明白的。”

        “沐姐姐，”小豆子捧着汤碗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师父师娘特意叫我熬好的鸡汤，给你送来呢。”

        沐远晴见了他破涕为笑，故意打趣道：“还叫着师父呢。”

        窦大夫夫妇将小豆子收为自己的儿子，说起来还是她与沐远清在一起做的见证，时间过来这么久，小豆子多了两个对自己好的的养父母，只是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却难以改过来，对窦家二老还是师父师娘的叫，他们也不急，反正来日方长。

        沐远晴摸摸自己最近明显有些发福的脸，心内是暖的，嘴上却道：“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胖得走不动了。”

        “那就不要走了啊，”小豆子倒是心直口快：“我还想抱抱这孩子呢。”

        沐远晴一怔，苦笑道：“总会有机会的。”

        神色却再度黯然——待他们离开这里之后，怕是再也不会回来，再见也成了奢望。

        小豆子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径自高兴：“那沐姐姐说好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带着他回来和我玩儿啊。”

        沐远晴知道自己不好做出承诺，只好苦笑着转移了话题：“等到此间事了，我可能会回到京城……不对，京城我已经是回不去了，可是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镇子，名叫松柏镇，松柏镇有一个小小的村子，名叫柏溪村，那里的人很好，我也许会回到那个地方去……”

        她的神色带了一丝向往，想起当初在柏溪村的日子，倒是家变之后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忍不住又些神往，面色变得柔和：“小豆子等你长大了，如果想见见小侄儿的话，就到柏溪村找我吧……不管我走多远，总有一天会回到那个地方的……”因为那个地方，有丁桥生活过的痕迹，有能安抚她心上的伤的能力。

        小豆子听她这样说，也跟着高兴起来，抓过窦夫人的手：“师娘……娘，我们到时候一定要一起去啊！”

        窦夫人看了沐远晴一眼，轻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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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笑晏晏之间，突然听得外边喧哗声四起，沐远晴有些惊异：“发生了什么事？”

        小豆子立即自告奋勇：“沐姐姐，我去看看。”

        沐远晴看着小豆子小小的身子远去，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了不安。忍着心内的那分焦虑坐在那里等着，可是却突然变得心神不宁起来。

        “怎么了！”窦夫人见她神色突然变得苍白，有些惊异地起身扶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沐远晴虚弱地一笑，想要起身：“不知道哥哥哪去了，一天都没看到他。”

        “外边怎么这么吵？”沐远晴皱起眉头，十分的不安：“我出去看看。”

        “那怎么行！”窦夫人想都没想便拒绝：“外边还冷着呢，出去冻着了怎么办？你要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小豆子回来了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小豆子已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天气很冷，他额上却沁出了一些汗珠，也顾不上抹去，便急着将自己的见闻告诉沐远晴。

        “沐姐姐你知道吗？”小豆子比划着：“外边来了好多人！”

        他做着夸张的姿势：“有这么长的队伍呢……都是穿着红色的铠甲……特别好看！”

        “红色……铠甲？”沐远晴面色发白：“凤凰城……的人？”

        “是啊是啊，”小豆子似乎很是崇拜她：“沐姐姐好聪明！我还没说沐姐姐就什么都知道了。我问过其他人了，是凤凰城的军队呢，说是凤凰城的城主要带着军队去哪里呢。”

        “去哪里？”沐远晴紧张地抓住自己的前襟：“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做什么？”

        “不知道呢，”小豆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说这是军事机密，不能告诉别人呢。”

        “不过我看到凤凰城的城主了呢！”小豆子似乎很开心：“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很是……很是好看呢。”他年纪尚小，学的字词不多，抓着脑袋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好看”来，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也来了？”沐远晴有些发愣，心跳漏了一拍，又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此刻的真实心意，因此挤出笑容：“看起来很热闹呢……我也想去看看呢。”

        “好啊，沐姐姐我带你去！”小豆子一脸兴奋：“沐姐姐我给你指指凤凰城城主在哪里！”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原本就离凤凰城不远，这镇子虽然并不属于凤凰城，可是这里的人大多数对凤凰城是抱有好感的，见了这样的阵仗，难免有些激动。

        沐远晴却有些惆怅：“他们要发兵……难道是要和庆朝打起来了么？”

        凤凰城虽然已经易主，可是对于边界的百姓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天高皇帝远，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只是沐远晴不免有些远虑，转向窦夫人：“等他们走了，我与兄长也会跟着离开，如果可以的话，夫人还是劝说一下大夫带着小豆子快些离开这里吧……我怕很快这里就将不太平了。”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庆朝想必是已经做好了发兵凤凰城的打算，到那时，这地方必将生灵涂炭。

        这是否又和她有关？沐远晴神色哀伤，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祸水，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引来灾难。

        窦夫人神色不变，转向小豆子：“小豆子，我们一起搬到松柏镇可好？”

        “好！”小豆子很是开心：“沐姐姐那我们可要在松柏镇等你了，你一定要回来啊！说好了！”说着他便伸出手，想要沐远晴与他坐约定。

        沐远晴没有伸出手，只是笑笑：“我尽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柏溪村是她最后的退路，最后的净土，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那个地方。

        她笑了笑，起身找了一件厚重的衣服披上，想了想，又找了一顶帷帽带上，遮住了自己的面庞，转向小豆子：“小豆子，我们一起出去看热闹吧。”

        窦夫人叹着气，知道她有时候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住，只好道：“小心别着凉了。”又过来为她把衣物整理好，这才放他们出门。

        小豆子兴奋地在她前边走着，沐远晴压下心内的悸动，脚步轻移，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想见卫子慕还是不想见卫子慕她自己也不清楚，只好放慢了脚步……心内做着最后的拉锯。

        还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却终究还是走到了外边。

        小豆子说的没错，外边真的好热闹。道两旁都挤满了人，那么多人都一脸看热闹地挤在两旁，中间是浩浩荡荡整整齐齐的红色队伍。

        红色，是凤凰城专属的颜色，如凤凰涅槃时的火红，在冰天雪地里，别样的显眼。

        可是沐远晴的眼睛却是一眼便望到了队伍之中的那抹银白。

        身边的小豆子兀自在兴奋着：“姐姐你看你看，那就是凤凰城的城主呢，那身铠甲真好看，穿起来真威风！”

        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可是沐远晴突然之间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看不见了，唯一所感的，只有那抹银白的身影。

        他……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沐远晴感觉自己鼻子发酸，用手捂着嘴，阻止自己想要开口想要哭泣的感觉，眼前的帷幕遮住了她的脸，可是遮不住她眼前的视线，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队伍在她面前缓缓走过，看着那道银白从她身子的右边移向左边……

        风突然吹起，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沐远晴用手拉住帷帽，不让它被风吹起，身子慢慢退后……她在后退，他在前行……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是越来越远。

        既然他们之间的仇恨总是无法消除，既然两人总是不能相濡以沫，那么不如就这样吧……彼此相忘于江湖，她与他，再无任何关联……

        “小豆子，”沐远晴唤过小豆子：“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呆太久。”等到小豆子的点头，沐远晴最后看了卫子慕一眼，闪身回去。

        人群之中的卫子慕心内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看到沐远晴温柔如水的眼神正望向自己，这眼睛之内，第一次，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平静。

        他似乎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沐远晴的脸沐远晴的身影，可是一回头，却发现原来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沐远晴早已经走远，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扬起马鞭，快马加鞭而去，身后的凤凰城离他越来越远，雪花铺面而来，面上的冷，又怎么能抵得过心内的失落？

        他的目的地……云州府……他日日夜夜所思所念的人……正在去往云州府飞路上，而他，将会在那里再度遇见她，或者，在路上，能追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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