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相逢也应不相识02

“你知道三十年前的凤凰城是什么样子吗？”卫衡闭目，似乎有无限感慨，又好似是在回味什么：“三十年前，你完全无法想象后来凤凰城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它有多好我没有经历过，”沐远晴低眉：“可是你这般感慨，可是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不，没有后悔，”卫衡睁眼：“即使凤凰城变成了今日的模样，既然当年决定那样做了，便再也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他神色有些哀伤：“我只是感慨，如果当年我不是以那样的身份接近咏梅，或许事情不会演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当年……”沐远晴看他似乎很有倾诉的欲望，她左右无事，便决定让他一吐为快：“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衡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子慕的母亲为何那般恨我吗？”

        他闭目，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当年，我与咏梅初识，便是在这凤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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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卫衡还只是一个刚刚中了进士的年轻书生，卫家几代一脉相传，世代为官，作为独子的卫衡，身上的压力可见一斑。

        可是即使卫家世代为官，到了卫衡父辈祖辈这两代，却是渐渐没落下来了，年轻人总想着建功立业，可是卫衡这样的文弱书生，要有所建树谈何容易！更何况，彼时虽然是三国鼎立，可是三国之间彼此掣肘，倒也相对太平——即使不太平，也不是卫衡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能解决的。

        他一心想重振家威，却苦无出路，苦苦寻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便是凤凰城。

        彼时虽然三国鼎立，可是三国之见却有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小小的城，立于三国之间，却不受三国所管制——俨然一个独立之城。

        凤凰城倒也的确是一个独立之城，不受三国统治，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大多数人到了凤凰城，都会生出愿意一辈子呆在这里，再也不出去了的心思。

        因为凤凰城实在是太美好。

        在这里，没有压迫，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安定生活，买卖公平——因此吸引了天底下的商人云集，互利互惠，同时也将凤凰城的繁华带到了顶端。

        这样一个凤凰城，不让人觊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周围有三只猛虎存在的时候，想要独善其身，想来是太难太难。

        好在，凤凰城的城主倒是一个有魄力有主见的人。

        凤凰城的城主是世袭，城主姓萧，祖辈曾为庆朝立下汗马功劳获得嘉许，将这座城池赏赐于他，萧氏一脉便这样在凤凰城定居下来，慢慢壮大，而庆朝几经易主，凤凰城机缘巧合之下脱离庆朝，成为一个独立的所在，几经发展，终于壮大，数十年前的凤凰城，在城主萧无瑕的统领之下达到了繁华的极致，也惹来了其他三国君主的注视，人人都想一口吞下凤凰城，可是凤凰城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城池，即使它曾经属于庆朝，可是眼下若想将凤凰城收回，也是不可能的——

        不说其他两国不允许，即使是凤凰城的子民也不会允许、来往的商人游客也不愿意——更何况，萧家偏安于凤凰城多年，没有一点实力，如何在三国的夹缝之中生存？萧家有着天底下最为精锐的侍卫，托了凤凰城的繁华的福，萧家还可以打造天底下最为坚固锐利的兵甲，无论如何，凤凰城是一块人人都想得到的地盘，可是这块地盘，想要得到，却并不是那般容易。

        卫衡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来到了凤凰城。

        即使背负了那样的使命，初来到凤凰城的卫衡，也难免被凤凰城的繁华打动，也曾生出过住下便不再走了的心思，更何况，他在凤凰城，遇到了这一生心属的女子——

        他乐不思蜀，在凤凰城娶妻生子，安然生活，可是五年之后，卫子慕刚出生不久，他却必须背叛他的妻儿朋友，将凤凰城出卖。

        他来到凤凰城最初的目的，便是作为一个内应而已——帮忙摸清凤凰城的底细，然后把消息转给来取消息的人，他一直这样做，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那一天，他们告诉他，要他快些离开，因为庆朝的大军便要杀来了。

        他惊慌失措，想要带着妻儿离开——就算他之于凤凰城再无情，对于妻儿，他还是在意的，可是萧咏梅不愿。

        对了，萧咏梅是他的妻，他儿子的母亲——但是同时，她还是凤凰城的人，萧家的人，更是萧无瑕的亲妹妹……

        她知道凤凰城有变，但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枕边之人，听闻卫衡要走，她迟疑了一下，决定让卫衡将卫子慕带走，自己留下——无论如何，她总不能放弃自己的城。

        卫衡别无他法，只好与她一起留下，希望到时候自己的身份至少能够保存下自己的妻儿——他的确做到了，当城破之时，破城的将军想要将萧家之人屠戮殆尽之时，他站出，求那人放过自己的妻儿。

        破城的将军正是沐之善，与卫衡算是熟识，犹豫一下便放过了那对母子。

        卫衡满心欢喜，却忽略了萧咏梅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比的清冷。

        她本是刚烈女子，如何受得了被自己的丈夫所骗？浑浑噩噩地跟着卫衡回到了京城，卫家长辈都不喜这个来自凤凰城的异邦女子，当初同意卫衡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之时也只是看在她为卫家延续了血脉的面子上容忍她而已。

        容忍，却不是接受。

        萧咏梅在京城的日子，十分难过，城破家亡，而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的丈夫，自己与他同床共枕数年，换来的，却是他的欺瞒与背叛，内心的痛楚可想而知——她想杀了卫衡，但是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下手：即使她恨着自己的丈夫，可是那人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还是自己儿子的父亲。

        她终日恹恹，终于在一次想要下手杀了卫衡却终究是不忍心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京城，从此杳无音讯。

        卫家长辈自然是乐于看到这样的结果的，于是对外宣称卫夫人突染重疾医治无效去世，不久之后便要张罗着要为卫衡续弦。

        可是卫衡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每日里，只是饮酒作画，一心要将自己和萧咏梅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也曾入仕，他曾经那般努力，为了，不过是建功立业，身居高位——而当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年轻时的理想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不过是与贤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可是到头来，终于成了他的一个奢望，他亲手将他所描绘的美好生活扼杀，他的妻子再也不会原谅他再也不会回来，无论给他多少的荣华富贵，他都换不回他妻子的原谅了。

        于是舍掉了当初所谓的雄心壮志，拒绝了所有所谓的美好姻缘，一心要将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只是个文弱书生，他特意寻人请求无尘道长收自己的儿子做徒弟，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孔武有力之人，他以为自己这样，是为卫子慕好的。

        谁知，卫子慕学成归来，却爱男子甚于爱女子——还成了元昭的男宠！这对于卫衡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他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于是心灰意冷，辞掉了官职，从此云游四海，不愿意听到更多有关于卫子慕的事情，因为每听到一次，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每听到一次，他便深深的觉得自己对不起萧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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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还是后悔了吧？”沐远晴听完他的陈述，只是淡然：“你后悔曾经出卖了凤凰城？”

        “不，我从来不悔，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同样的选择，”卫衡有些唏嘘：“咏梅恨我，我可以理解，比较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与她各为其主而已，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那你找到了她了吗？”沐远晴偏头，虽然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来到凤凰城……难道她在凤凰城？”

        “我也不知，”卫衡苦笑：“我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她没死，曾经回到凤凰城，我想这是她的家，她总是要回来的，而我要做的，便是在这里等着，兴许哪天上天可怜我，便让我们遇见了呢。”

        沐远晴不置可否，只是有些感叹：“你来了凤凰城……卫……卫王爷也要来到凤凰城，也许你们能够父子相见也是一件好事……或许他来了凤凰城，兴许卫……夫人会出现也不一定呢，毕竟那也是她的骨血。”

        “子慕要来凤凰城？”卫衡对于此事依旧还是十分的不解：“他为何要来这里？他没有来凤凰城的理由啊——”

        “难道你不知道吗？”沐远晴声音幽然：“他是凤凰城的少城主啊……”

        “不可能！”卫衡声调突然变高：“他不可能是凤凰城的少城主！”

        沐远晴感觉到周围的视线都向他们这边移来，心漏了一拍，低声道：“可是事实的确如此，他是凤凰城的少城主，我确信。”

        “怎么可能？”卫衡依旧不信：“即使咏梅是萧家的人，子慕也不可能会成为凤凰城的少城主的，这其中必然有隐情——只可惜我找不到咏梅，否则或许我可以问问她……”

        沐远晴依旧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但是却无法理清的无力感：“到底怎么回事……王爷他怎么会成了凤凰城的少城主了呢？”

        一抬头，却看见云景站在卫衡身后，一脸的阴晴不定——沐远晴心一惊：“你要干什么？”

        “嗯？”卫衡背对着云景，所以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有些不解的望向沐远晴，下一刻，便被云景一个手刃打中了脖子，立刻昏睡过去。

        沐远晴大惊失色，以为云景要在自己面前杀人——她不怕死，但是却害怕别人再度死在自己面前，毕竟沐之善和丁桥的死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所以忍不住大喊出来：“你住手！”

        云景冷眼看她，面上毫无表情，吐出的话却犹如来自地底一般：“我说，你真能惹麻烦的啊……如果不是少城主不让，我真的很想一剑杀了你。”

        “那你便杀吧，”沐远晴强自镇定下来，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卫衡，有些惶惶：“你要怎么对付他？”她指了指卫衡，有些不知所措。

        云景愣住，似乎也是感觉到了棘手——无论是沐远晴还是卫衡，都是他不能杀的人……想到这里，心内便又多了几分郁结，冷冷道：“与你无关！”

        又招手唤过其他人，命人将卫子慕送走，云景的目光最后落在沐远晴身上，一脸愤然：“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接着又有些喃喃，似乎有些迟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在凤凰城。”说罢轻轻一叹。

        “他？她？”沐远晴忍不住开口：“他们是谁？王爷……我是说，你们少城主的母亲吗？也就是伯父的妻子？”

        “少攀亲带故！”云景一见她就烦：“看样子，不能让你在凤凰城随意走动了，你这人根本就是一个麻烦，去哪里都不安生！”

        沐远晴轻轻一叹——看样子，自己似乎又要被禁足了。

        其实不得不说，云景讨厌她，她何尝不一样讨厌云景？

        如果不是无力反抗，她何苦让自己受云景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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