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心事纵横无人知02
沐远晴刚刚接近云景，便被云景一挥手甩到一边。
云景几个月来一直不在京城，所以这之前两人倒是从未遇到过，而今日云景着的是便装，所以沐远晴并不知道他是卫子慕的人，见他似乎嫌弃自己，沐远晴也不恼，反而是微笑着退开了几步。
说白了，虽然自甘堕落，但是沐远晴还不至于能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沐家家变之后，她也看过太多人丑陋的嘴脸，心思变得敏感，别人对她的不屑，她还不至于迟钝到全然不察。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既然眼前的男子如此的讨厌她，那么何必要把她拖来……共处一室？
这样想着，她自然便要问出口，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的了，那么又何必怕些什么！
云景见得她好整以暇地坐下，悠闲自在的模样更是气恼：“我是来要你的命的。”虽然气恼，他的语调却是没有什么变化，看着沐远晴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已死之人，思索着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哦，”沐远晴倒是没有讶异的表情，反而是有些期待：“那么请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那神情，看起来似乎他们此刻在讨论的并不是生死大事，反而像是嫖客与妓女之间的交易。
她这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一般的神情着实是再度惹恼了云景：“你别以为我不敢！”
“那么便快些动手别磨磨蹭蹭的，”沐远晴皱起眉头：“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事情，你这般犹疑反倒叫我看不起。”
云景有些呆愣住，他原本以为听到有人要杀自己，不管是谁多多少少都要露出一点害怕，女子的话尤甚，或许还会惊慌失措大叫出来，他原本是打算趁着沐远晴害怕的时候结束了她的性命的，但是眼下看来，似乎有点奇怪。
谁知道自己要被杀还能这般镇定？这沐远晴不是常人，要么就是脑子有毛病，要么就是想死想疯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没有杀过人啊？”见他不动手，沐远晴倒是有些发急：“难道杀个人还要我教你？”
云景却是依然不动，因为实在是理不清一个头绪——杀这样一个人，似乎并无多大的快感。
他恨沐远晴，这几日知道了沐远晴的身份来历之后他恨确信这一点，如果没有沐之善，很多悲剧——他身上的悲剧，天香和楚楚的悲剧，卫子慕的悲剧，还要许许多多人的悲剧不至于会发生，他无疑是恨沐之善顺便恨着沐远晴的，他之前以为他杀了沐远晴会很开心的，可是这一刻，他迟疑了。
云景不由自主的想起卫子慕看着沐远晴的眼神，他从小便与卫子慕相识，但是从未在卫子慕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色。
他可怜，可是卫子慕又何尝不可怜——想到这里，他原本放在腰间剑鞘上的手便有些迟疑，有些不忍出手。
沐远晴是死是活他不关心，杀不杀得了沐远晴他也不关心，他只是有些担忧，若眼前这个人死了之后——卫子慕会如何？
他有心想要收回杀人的心思，偏偏被杀的人不知好歹，兀自叫嚣着：“杀啊，你杀了我啊，我求之不得呢。”
“你——”云景语塞，眉头皱起，又生出想要杀了这女子的冲动。
“你不敢杀么？”沐远晴似乎还不省心，继续鄙夷：“你没杀过人吧？呃——”后边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够了！”原来是被云景掐住了脖子，云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聒噪地想要速死的人，忍不住上前，看着那喋喋不休的模样便生出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他掐得用力，沐远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便被掐断了，他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沐远晴并不打算反抗，感觉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云景一边掐着沐远晴的脖子，其实心内还是有些不安的，偏偏沐远晴似乎就是那种不会服软的人，即使濒临死亡，面上依旧是一副似乎是在嘲讽他的笑容，让他心内着实不快，手上的力道不免又加重了三分。
沐远晴感觉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都化成了一片白光，渐渐的，白光之中又多了一些星星点点，那些星星点点渐渐再度汇成图案，有沐之善的脸、沐远清和丁桥的脸……还有卫子慕的脸。
忍不住便笑了，她这一次，是真的可以死可以解脱了吧？
她其实好累，真的好累，不想硬撑着，可是却又没有办法不硬撑着。
沐远清不知所踪，她可能是沐家最后的人，沐之善枉死她却无能为力，有时候半夜醒来之时，都会想起沐之善临死之前说的那番话。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不对的，就像她其实那么想沐之善，可是却从未梦到过他，只有午夜之时，自己回想，才会想起沐之善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些话，让她如履薄冰，心惊胆战。
因为她知道，她做不到。
她想死，可是卫子慕不会给她一个干脆，他要的便是折磨着她，留她在世间，看她受屈辱，间接地报复沐之善。
这样的行为，好幼稚，好可笑。
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报复，真的有用吗？沐远晴真的很怀疑，人死后若是真的有灵，那为什么这么长久以来，沐之善都不愿意出现在她梦中，给她一个安慰呢？
难道是因为……沐之善始终无法原谅她？因为她曾爱过卫子慕，结果给沐家带来了这么深重的灾难？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只是知道，此刻，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卫子慕不允许她自杀，自己却又不肯杀了她，那么她死在别人手中，是最好的结果了吧？从此之后，再也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再也不要为卫子慕而伤神了，她就要死了……一个死去的人，是不会再有烦忧的，就像死去的沐之善一样。
人将死的时候，头脑都是如此清醒吗？沐远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安心，没有了任何的不甘，因为她对之后世间，早就已经没有了留恋。
从初遇卫子慕的那一天开始，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全身轻松，失身于人、皇帝赐婚、兄长远走、骨肉分离、沐家被抄、父亲枉死、卖身青楼、九死一生、嫁与他人、婚姻生变、重归京城……不过是几个月时间，她却似乎经历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不美好，无论是幸与不幸，她这一生，死而无憾了。
既曾爱过，便无需生恨，就这样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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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一边动手一边打量着沐远晴面上的表情变化，见沐远晴从冷笑到冷静再到冷漠，最后眼神逐渐涣散，似乎就要死去的模样，突然心一惊，手不由得松开了几分。
门被人用力从外边撞开，云景被吓了一跳，望向门处，却见是卫子慕一脸惊慌，面上还带了微微的汗意，形容有些狼狈。
“萧……”云景有些茫然，差点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却又很快止住，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卫……王爷？”
可是卫子慕没有理会他，卫子慕的目光只落到了沐远晴身上，只落到了他掐着沐远晴脖子的手上。
云景心一惊，不由得便放开了手，随着他力量的撤去，沐远晴的身体也完全失去了依托，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云景突然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卫子慕不知怎么了，似乎想要过来，可是腿脚却突然不听使唤，一个趔趄便摔倒到了地上，挣扎着起身，却又感觉到了心在疼痛，冷汗涔涔，用手捂着胸口，面色难看。
云景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见卫子慕神色不对，便要过来扶他。
好不容易将卫子慕扶起，云景原本打算把卫子慕扶出这屋子，任由沐远晴自生自灭，可是卫子慕却挣扎之着推开了他，云景有些不明所以。
卫子慕全身无力，虚弱地倚着门框，脸上冷汗依旧不停的落下，手不住的颤抖着。
云景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看向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的沐远晴，再看一眼身边神色奇怪的卫子慕，云景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明明……沐远晴该死不是吗？他一向认为沐远晴该死，和沐之善一样该死，可是为何此刻，他突然感觉到了愧疚？
可是眼下由不得他愧疚，身边的卫子慕神色太过于异常，他从未见过卫子慕如此的失态……卫子慕是他们的希望，无论多大的耻辱卫子慕都努力的承受住了不曾有过任何的失态，可是今天，卫子慕失态了。
是因为那个女子吗？云景看着似乎已经死去的沐远晴，突然感觉到十分的悲凉——是因为那个仇人之女吗？
卫子慕是他们的信仰与希望，他们作为子民何尝不希望卫子慕过得好，能遇到一个值得让卫子慕上心的女子，好好的成亲生子，然后忘却元昭曾给过卫子慕的耻辱。
可是，那人为何偏偏是沐远晴……是她也便罢了，就在刚才，她已经死在他的手上。
云景突然感觉到自己罪孽深重。
可是，他似乎没有办法挽回什么。
如果……他说如果，如果之前他知道沐远晴在卫子慕心里的地位有这么重要，他下手之前，他会斟酌一番的。
可是，已经迟了。
他用沐远晴的死换来卫子慕的醒悟，卫子慕终于明白沐远晴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可是沐远晴却已经死了。
云景看见卫子慕一张脸白得吓人，那双手径自在颤抖着，好久方才能够抬起，指向沐远晴的“尸体”，语气僵硬：“她死了吗？”
云景突然不忍心回答。
卫子慕用力把自己身子撑起，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跌倒在地上，继而匍匐着爬向沐远晴，抓住她的手，手上的力量终于归来，似乎要把她的手抓断让她醒来：“我还没允许你死，你怎么可以死去？”
“我还没允许你死，你怎么可以死去？”卫子慕重复着这番话，面上的表情变得狰狞：“你给我醒来！”
然而，沐远晴却是没有任何反应，无声无息的，似乎真的已经死去了一样。
卫子慕回头看云景：“你还不快去请大夫！”
云景愣了愣，看了沐远晴一眼，又看了卫子慕一眼，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离开。
留下卫子慕和沐远晴在屋内，屋内静得可怕，连一丝呼吸声都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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