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教训

看起来小鬼子贩卖伪钞在事他相当在意，或许太熟悉租界，对樱花银行也有所了解，居然不大相信地追问：

        “伪钞几乎在全国泛滥，坑了无数老百姓。过去几年不知有多少人尝试寻找源头，可惜小鬼子保密功夫到家，就连汪精卫心腹也不甚了了。樱花银行规模很小，只为日本侨民服务，有这么大背景？”

        自从合作以来，对沈春丽提供的情报，黄宝从未提出过质疑，每次都无条件信任，话里话外拉风还是第一次！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过分，马上又补充道：

        “事儿太大啦！一丝一毫的差错就能连累好多人赔了小命。”

        看起来他也渴望摧毁小鬼子的伪钞贩卖网络，准备搞大动作！

        所谓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招！东方不亮西方亮，正面战场上我们实力不够，完全可以攻击鬼子的软肋！共产党胡游击战术就让叫鬼子苦不堪言，遗憾的是国民党到现在还端着正规军在架子，屡战屡败至死不悟。典型胡一根筋，每次看到战报沈春丽都恨得牙根痒痒。

        与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与小鬼子在正面战场硬拼，血肉横飞看起来壮烈，却收不到实际效果。不如调转枪口，瞄准小鬼子身后，破坏他们的战争计划、尤其打击长他们的经济掠夺，远比一个战役的胜利、杀掉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小鬼子有效。

        见黄宝很上道，沈春丽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计较他的质疑。因此她自得地笑笑，探头附耳解释：

        “伪钞用军舰运输、由特工护送，每月两次从东京直达上海，经过樱花银行分发出去。大平光一总负责，伪钞到了以后，全国各地的汉奸经销商会秘密来上海、按份额领走自己的一份。”

        “哦！够了，其他的不用你管。”黄宝呲着满口小白牙，阴险地笑了。顿了顿以后又提醒道，“上次你遇袭，导致照片上了报纸，估计现在不少人都在暗中琢磨你，以后出门务必加小心。”

        难怪今晚进店时那么多人关注！

        沈春丽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马上又联想到佐佐木石根近期对她的疏远，小泉次郎的谗言或许仅是其中原因之一，她被报界公开展览没准占更主要原因！以租界的复杂，一个被公开的特工，价值自然大大打折扣。

        想起受伤时候的情景不由得脸色一红，含糊追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遇袭？”

        黄宝重新点燃一支雪茄，陪伴得意地道：

        “这家餐厅有我眼线？沃勒尔突然要见你，肯定有猫腻。你的护卫还与黑龙会的人勾搭，我岂会不加小心？结果，真被我料着了。整个事情，就是沃勒尔做的扣。”  

        “不过，你的反应一流，我连续射击你汽车方向盘，就是希望你明白，赶紧弃车逃命。没想到你马上就懂，默契！呵呵。当时你再不走，没准我得击毙你灭口！”

        击毙?灭口?舍得吗？

        “谢谢！”那一幕重新在脑海中闪现！海江田太郎中枪、横野一郎舍命掩护、自己拔腿飞奔，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心旌摇曳的沈春丽感觉耳根子发烧，脸色通红低声道。

        黄宝却没有像过去那样洋洋得意，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恬不知耻地讨赏。反而脸色凝重地道：

        “事情太仓促，我来不及考虑细节，留下不小的破绽。幸亏佐佐木石根急着回东北，没有仔细追究，要不然你现在已经完啦。”

        有点危言耸听！到目前为止，沈春丽从未意识到自己曾经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松井义雄为了阻止佐佐木石根获得苏军情报，联合黑龙会的三岛由纪夫半路截杀她，虽然半路杀出白俄黑帮，但仍成功毁掉情报。事后这个魔头装聋作哑不追究，完全正常。也说明沈春丽的猜测基本是事实。

        至于佐佐木石根也好、鸠山寿行也好，事后都没有异议。

        一是目的已经达到，经此一役看清了少壮派胡嘴脸。为了推销自己胡冒险计划，完全不顾事实，居然不择手段毁灭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二是迫于形势，毕竟佐佐木石根被变相解职，人心惶惶顾不上推敲细节。三是黄宝编造的借口符合逻辑，黑龙会与白俄黑帮势同水火，见面就往死里掐，打个遭遇战实属意料之中。

        难道自己还忽视了什么？沈春丽有些不大相信，纳罕地看看黄宝，以为他又玩厚脸皮，邀功请赏。谁知黄宝一点不轻浮，探口气道：

        “整个事情看起来圆满，但经不起推敲。黑龙会的三岛由纪夫仓促集合人马，怎么那么点寸迎面碰上白俄？白俄那么大胆上来就敢对小鬼子下死手？尤其作为目标人物的你，神神秘秘，事情第二天就引起租界各方势力猜测。只要抓住参与行动的白俄问问，马上就明白他们是受雇而来，据此判断，再蠢的人也会知道枪战是围绕你展开，而不是黑道火拼。”

        直到这时沈春丽才脑洞大开，看着近乎完美，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漏洞！想起自己事后一点没担心不由得一阵后怕。幸亏眼前这个家伙是个行动老手，虑事周详下手利落。否则后果严重，而且不是一般的严重。黄宝冷静地抽口雪茄，不慌不忙地道：

        “通过沃勒尔，我找借口把知情的白俄都弄东北去了。放心，他们这辈子再也不会在上海出现。本以为我弥补得差不多，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从东北回来就被告知，小泉次郎一直秘密调查此案，好像已经有所发现。”

        死鬼小泉次郎生前已经有所察觉?沈春丽毛骨悚然，暗自责怪自己大意，鸠山寿行临行前严令小泉次郎凡事向她请教，但小泉次郎却根本不主动联系，惟一一次上门还是讨论监视赫德，而且说话时候着三不着俩，自己怎么不多想想呐！

        温水煮青蛙！司马俊的警告再次回响在耳边。

        毕竟绝顶聪明，沈春丽马上联想到，小泉次郎之死或许与此有关。难道为了保护她，黄宝马不停蹄又杀掉小泉次郎？果然，黄宝吁口气，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语调依旧平平淡淡：

        “没法子，你太重要啦。

        我宁可牺牲自己也得保证你平安。过去半个月，我动员了一切力量，昼夜不停秘密跟踪他，最终把他干掉！袭击郭清和他的手下，是为了掩人耳目，造成误杀小泉次郎胡假象。过两天郭清还会遇袭，生死就看他造化啦。”

        外行听了平淡无奇，甚至会觉得啰嗦，觉得故弄玄虚，有自吹自擂的意思。但内行完全能了解其中的惊险、也完全了解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在小鬼子横行的上海滩，昼夜不停监视小泉次郎，需要多少人马？动用多少秘密眼线？而且最后在黑龙会大本营下手，冒了多大风险？稍微操作不慎，黄宝和他背后的整个支持力量，将全军覆没！

        大恩不言谢！

        烽火连天、国家民族危亡关头，黄宝的付出也应该。尽管心里感动万分，沈春丽还是俏皮地问：

        “你不怕挨处分？”

        无论理由多么充足，为了营救一个不相干的人、甚至可能是来自敌对阵营的人，把自己和自己所属的整个地下网络暴露在危险之中！由此遭致可能的报复不可想象。这严重违反组织原则和潜伏纪律，沈春丽自问做不到，豁上自己可以，连累同志绝对不行！

        悍然动用如此大的力量，上头得知后岂会不在乎？岂能不追究？黄宝听见了脸色一暗，略微沉吟才笑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他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好久才恢复吊儿郎当的痞子相，毫不在乎地道：

        “没所谓，我是个没王得蜂子，自个儿说了算。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有精神准备，防止将来有人追问。另外，你的长处在大脑，在分析总结，而不是以身犯险。”

        这个论调由来已久！即使佐佐木石根也不敢轻视自己的行动能力！在长春，电光石火间干掉西村佳彦，救了他黄宝！在市郊，黑夜之中顺利救出被王哲伏击的鸠山寿行！在林海雪原，成功打发走别列佐夫斯基；在宜昌，浑然无迹地送掌握国军战略机密的文韵上西天；前几天，军统第一杀手段文轩悍然杀上门，一个回合就被打成猪头！三魂七魄没被拍散算他走运！

        每次都在间不容发的关键时刻出手，每次都全身而退！凭什么黄宝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就因为营救过自己？沈春丽相当不服气，调皮地反问：

        “你觉得自己能赢得了我？”

        黄宝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带着教训的口气正色道：

        “你的身手无人能及，不意味你的现场判断力也一流。就拿沃勒尔交给你情报一事来说，你根本没多想。他的举止不突兀吗？情报的出现不可疑吗？他与佐佐木石根的沟通需要你吗？你应该马上怀疑！记住，来这里见不到我，立刻放弃所有念头回家，任何诱惑都别贪。还是那句话，找不到我，不要与其他任何人联系。”

        沈春丽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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